露娜扛着三脚架,穿着一身灰巴巴的工军装走了过来。她歪戴着贝雷帽,撸着袖管,露出光洁的手臂,活像一个个性十足的街头艺术家。
“Shirley,刚刚的几个镜头我觉得还不错,要不你过来盯一下,一会儿户外的拍摄我们也好调整一些。”
我见摄影师跟工作人员都忙着团团转,便说:“只要摄影师说没有问题就可以,一定要把现场的感染力传递出去。我这这边走不开,一会还得应付新娘新郎敬酒。”
她抿了抿嘴,一脸了然的神情打量着我一身锦衣华服的装扮说:“主管辛苦了,好好保重自己,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因为温度低下,所以露天酒席是在玻璃房办的,除了有暖气供应,效果跟户外也还是差不多的。
周承揽着我的腰一边跟认识的熟人介绍,一边不动声色的替我挡酒,直到新娘新郎过来敬酒,他们这才肯转移了注意力。
新娘子是个长着瓜子脸的白净姑娘,笑起来两个深深的梨涡格外动人,跟韦清潭站在一起还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对方笑意盈盈的跟我说:“听说杨小姐跟周先生的好日子也近了,这里先干为敬,祝二位圆满了。”说着仰头便干了下去,果然是个豪爽的姑娘。
我见对方先入为主,没办法推脱,便客气道:“今天是您跟韦先生大喜的日子,我该祝你们幸福美满早生贵子才是。”说完便也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她对着我笑了笑,脖子上带着倾世水滴状的项链格外灵动。
一圈下来,我竟有些醉意,不禁埋怨周承道:“你到底有多少朋友?不是来参加别人的婚礼吗,我怎么觉着像是我们在结婚。”
周承见我面色绯红,便拉着我出去透气,我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坐在玻璃房十几层的台阶上,看着下面广场上信步闲游的鸽子发呆,吹了吹风果然觉得好多了一些。
一场壮大而又神圣的婚礼,即使再浪漫,也只不过是短短一天的光辰,可就是这太阳的一升一落间,多少人的命运便是翻天覆地的转变。
我静坐着看夕阳西下,而周承站在旁边看着我。在白墙尖顶琉璃红瓦的建筑前,在拾级而上铺满霞光的台阶上,我们一坐一立、一白一黑的身形被光影拉的无限延长,远远的看上去似乎就是一幅在时光里最动人的海报画,这张被摄影师无意间拍下来的照片我一直留了好久,它总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起卞之琳的断章:
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涂茶茶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裹着毯子抱着热水杯抽着鼻子。
我这个人向来怕冷,冬天总是裹得厚厚实实的,难得今天穿了一天的露肩,感冒就汹涌的来了。
我拿着电话瓮声瓮气的说:“大半夜的你又想干嘛?”
“杨楚牧你大爷!”涂茶茶虽然压着嗓子,但还是听出了她口气里的暴戾。
我情不自禁的把身子往后挺了挺,摆好架势说:“又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我现在新城呢,我爸做手术那么大一事儿,你丫都不告诉。”
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又想起这茬,最近的突发事件太多,以至于这件事都被我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那个,咱爸身体还好吧?你不是在国外吗,咱爸不让告诉你,我总不能忤逆了他的意思吧。”我讪讪的说。
“那是我爸,你个小没良心的,看我再见到你怎么治你,你这不存心要陷我于不孝嘛。”
“您就别埋怨我了姑奶奶,我知道我错了行不行,要打要骂任凭处置。”我低声下气的说。
涂茶茶用鼻子哼的一声,表示不屑,然后有兴师问罪道:“杀了你都不够我泄愤的,我问你,怎么我才刚跟张渠好上我爸就知道我谈恋爱了?是不是又是你丫透的口风?”
我立马坐直了身子铁骨铮铮道:“我可什么都没说,最近净忙着倾世的事情了,哪有时间跟他们掰扯你的事情,姐姐虽然理亏在先,但也不是随便什么屎盆子都能往头上扣的。”
她自言自语道:“那就奇怪了,老涂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有男朋友了,一个劲的说人小伙挺好的,让我好好跟人家处处,别耍小性子。难道我现在真的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是有主的人?”
我狐疑着他爸那么快就知道她有男朋友是不是她自己兴奋的一时说漏了嘴,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涂茶茶干脆道:“管他怎么知道的,我正琢磨着过两天带张渠回来见见我父母呢,知道了更好,省的我多费口舌,这下老涂该高兴的睡不着觉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咬牙说:“你还是先别带张渠回去了,你爸说的那个男朋友,八成是孟裔。”
后来我又历经了涂茶茶近半个小时不堪入耳的辱骂,才终于跟她解释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我并没有说孟裔暗恋她的事情,只是说孟裔在医院遇见了我,然后顺带探视了他的父亲一番,奈何她那对嫁女心切的父母竟以为仪表堂堂的孟裔是他们的准女婿,所以才会有现在的这番误会。
尽管涂茶茶再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孟裔也已经轻而易举的先入为主成了老涂夫妇认定女婿的不二人选,她跟张渠的事情再急也只能先缓缓,等解释清楚了再说。
经过我自己的这一番分析,突然豁然开朗起来。不由暗暗的佩服去孟裔的这招釜底抽薪用的着实高明,快、狠、准。
到底是在情场叱咤了那么多年的人,我赶紧带着膜拜的心情哆嗦着跟他发了条短信对口供,以免节外生枝。
不一会,人家就淡然的回了条短信道:“知悉”。
“孟总,您能多回两个字吗,不夸奖一下我的随机应变,好歹也客气一下说声谢谢呀!”我不满的扔下手机,撇撇嘴躺倒在了床上。
瞄了瞄百叶窗外面,见大家伙都在各忙各的,显得异常勤奋。自己忙躺倒在椅子上,准备怠工打个盹,因为感冒有些发烧,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
才刚闭上眼睛,桌子上的电话铃便“铃铃铃”的响了起来。
我懒洋洋的看了看它,一万个不乐意起身去接,正纠结着,它便也没了动静。于是我心满意足的翻了个身,清清静静的闭上了眼。
“铃铃铃……”正在状态上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我不禁怒目圆睁的坐直了身子,先在心里进行了一番恶毒的咒骂之后,这才气呼呼的接了电话。
“哪位?”
由于嗓子发炎,声音变得微微沙哑,再加上有些怒气,对方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我只好调整了一下态度说:“你好,一部杨楚牧,请问哪边找?”
“杨楚牧,到十九楼来。”
听到了我自报家门后,李代铭清冷的声音这才从电话那头传过来。还没等我再说话,他便已挂了电话。
已经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代铭找我不再是通过伯尼,经常是直接一个内线就甩了过来。这对经理级别的人来讲,能接到李代铭亲自搭过去的内线都已经算得上是非常石破天惊的事情了,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管。
可对我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噩梦。
因为他经常一个电话把我叫上去就是为了让我帮他冲一杯咖啡,或者是把车钥匙直接丢给我,叫我过三个十字路口,然后右转过六个红绿灯,然后穿过整个海都最拥堵的地段,到那家美式的餐厅买一份他加班吃的盒饭。
而且明明我干的是跟伯尼抢饭碗的活,他却除了偶尔同情的看看我,倒是挺乐得轻松。我常常愤愤的在他面前来回念叨:“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磨磨唧唧的上到十九楼,见伯尼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我探头探脑的看见伯尼正在电脑前忙的四脚朝天。他瞥见是我,倒也习以为常,朝里面扬了扬下巴,边继续做自己手里的事情。
进到里面的办公室,敲了敲门,李代铭用他万年不变的语调说:“进。”
我进去的时候,他也正忙着,头连抬都没抬。
正在我站着不知道该干嘛的时候,他吩咐道:“朋友刚寄了点咖啡豆,在柜子里,煮好了一起尝尝。”
说话的时候他的头始终埋在一堆文件里。
我不禁好奇道:“你连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是我?”
他这才抬起头,看着我一脸嘲讽的说:“有些事情不需要眼睛,只要用心,从你敲门声的节奏就能听的出来。”
我听了他的说辞,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我又不是常来,他怎么能那么笃定。若是这些细微的小事都要用心分辨那岂不是太累了,再说人长眼睛本来就是用来看东西的,若是弃之不用,岂不是浪费资源。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活动了一下脖子,低下头边看资料边说:“并不需要刻意,有些你潜意识想去留意的事情,自然而然便会比其他事情更上一点心。”
我听了他意有所指的话,不禁微微红了下脸,显得有些尴尬。趁他没有发现,赶紧讪讪的去找咖啡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