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玉姒玥突然开口道:“你虽然不想赌,但我却很想赌两把。”
竹叶三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微笑着道:“你是谁?”
玉姒玥微笑着道:“我是我。”
竹叶三轻咳一声,冷笑着道:“你为什么想赌?”
玉姒玥微笑:“赌钱还需要理由?”
竹叶三道:“赌钱当然是没有理由的。”不等别人说话,他又接着道:“但如果我偏想要一个理由呢?”
玉姒玥坐到上官小菊的旁边,笑着道:“因为我也没有钱,所以我才想赌。”
竹叶三道:“哦?”
玉姒玥笑着道:“因为只有没钱才需要借钱。”
竹叶三冷冷道:“你想问我借钱赌?”
“不错。”玉姒玥点点头,微笑着道:
“毕竟能够欠勾陈龙头一个人情,和让勾陈龙头欠我一个人情一样,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竹叶三的脸色突然沉了下去,原本苍白的脸上也突然间泛起了一阵红潮。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不错,我就是勾陈。六神帮的勾陈。”
玉姒玥微笑:“那我现在可不可以赌?”
竹叶三的脸色变得比之前还要苍白,苍白的好似刷了一层白垩:
“可以,当然可以。”
说罢右手轻弹,三枚青绿的碧玉筹码便稳稳的落到玉姒玥面前。
玉姒玥微笑,道:“多谢。”
竹叶三抬手,骰盅摇晃,骰子飞转。
“啪――”
竹叶三看着玉姒玥微笑的脸,一字字道:“姑娘想押大,还是想押小?”
玉姒玥转过头,看着身旁的上官小菊,微笑着道:“你说我押哪一边好?”
上官小菊侧着脸,淡淡的道:“那要看你是想赢,还是想输?”
玉姒玥忍不住笑出声:“赌桌上的赌客,哪有想输钱的道理。”
上官小菊顿了一下,道:“三、三、二,八点小。”
骰盅打开,果然是三、三、二,八点。
于是玉姒玥手中的三枚筹码,此刻已经变做了二十四枚。
上官小菊面不改色,玉姒玥的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范晚的神情变得奇怪:“姑娘手气可真是不错。”
玉姒玥大笑:“看起来是的。”
竹叶三冷笑,道:“那姑娘还赌不赌?”
玉姒玥眨巴眨巴眼:“你几时见过手气好的人会不赌下去的?”
骰盅再一次摇晃,里面的三枚骰子也再一次飞速的旋转。
竹叶三又一次道:“姑娘这一次想押大,还是想押小?”
于是玉姒玥便也再一次向上官小菊发出了疑问:“你说我押哪一边好?”
上官小菊苦笑一声,道:“那么这一把,你想赢,还是想输?”
玉姒玥紧紧盯着上官小菊的脸,撇撇嘴道:“贏。当然要赢。”
上官小菊苦笑:“三个六,围骰。”
骰盅打开,果然是三个六。
于是玉姒玥手中的筹码便从二十四枚变成了五百七十六枚。
五百七十六枚筹码已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便一枚筹码只值一两,玉姒玥也已经赢了足足有五百七十六两。
一文钱能买两个烧饼,二两银子便已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一个月的花销。
五百七十六两,已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范晚看着玉姒玥面前的筹码,忍不住道:“姑娘的手气实在是太好。”
玉姒玥微笑:“这没什么。”
上官小菊冷笑:“这的确没什么。”
玉姒玥轻轻摆弄着耳边的秀发,柔声道:“我知道能赢全是靠你,所以我也绝不会亏待你。”
然后她又道:“无论今天赢多少,我都分一半给你。”
上官小菊道:“我既然不愿意欠竹叶三的人情,自然也不愿意欠你的人情。”
玉姒玥看着上官小菊的脸,淡淡的道:“可是你已经欠了我一个人情。”
上官小菊微微一怔:“哦?”
玉姒玥道:“若不是我,你此刻又怎么会坐在这里,又怎么能拜会到大名鼎鼎的勾陈龙头。”
上官小菊沉默半响,终于开口道:“是,若不是你,我的确不可能到这里来。”
玉姒玥抚掌大笑,道:“所以你是不是已经欠了我一个人情?”
上官小菊点头:“所以你希望我怎么报答你?”
玉姒玥嫣然道:“我并不需要你报答,你若真的想报答我,那便收下这一半的筹码。”
上官小菊无言,伸手拢过一半的筹码。
竹叶三看着上官小菊面前的筹码,沉着声道:“既然已经有了筹码,那上官先生还要不要赌?”
上官小菊摇头:“不赌。”
范晚忍不住道:“你已经不再欠任何人的人情。”
上官小菊点头:“是。”
范晚道:“而且继续赌下去,你也不会欠下别人的人情。”
上官小菊再一次点头:“不错。”
范晚紧皱着眉头,疑惑的道:“那你为什么不赌?”
上官小菊道:“因为我不想赌。”
范晚不由的一怔,随即苦笑着点头,道:
“不错,这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理由。一个人若是不想赌,那便是把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他也绝不会再押一次大小,再猜一次点数。”
上官小菊点头:“不错。”
竹叶三忍不住道:“你虽然不愿意赌,但别人却愿意的很。”
玉姒玥笑着摇摇头,道:“我已经赢了不少,所以我也已经不打算再赌下去。”
竹叶三忍不住轻咳一声,道:“你便是愿意赌下去,我也已经不愿意赌下去。”
玉姒玥道:“六神帮财力雄厚,总不至于换不起筹码。”
竹叶三摇摇头,低垂的眼眸中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寒光:“当然不会。可我说的那个人却不是你。”
玉姒玥忍不住问道:“那你说的是谁?”
竹叶三冷笑一声,道:“那自然就是好赌又好色的‘丐王’冯雪松。”
上官小菊很是惊奇,道:“他赌了什么?”
竹叶三的双眼紧紧的盯着上官小菊的脸,声音却很是淡然:“你。”
上官小菊已经有些迷糊了:“我?”
竹叶三点点头,道:“不错。”
上官小菊皱着眉头:“赌我什么?”
竹叶三看着上官小菊,忍不住叹口气道:“你知不知道‘酒局’?”
上官小菊撇撇嘴:“江湖上怎么会有人不知道‘酒局’。”
竹叶三道:“那你就应该知道,‘酒局’不光能够喝酒,喝完酒之后还能开盘赌两把。”
上官小菊点头:“我当然知道。当年的拦面叟路难行和铁算盘欧阳大的决斗,就是由‘酒局’做庄的。”
竹叶三又道:“那你知不知道,‘酒局’最近又接受了新的打赌?”
上官小菊摇摇头,一脸茫然的道:“我不知道,他们赌的什么?”
一旁的范晚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会到长安?”
上官小菊沉默。
沉默半响,他终于开口道:“他买了袁玥?”
竹叶三道:“如果我是冯雪松,我也会买袁玥。”
上官小菊紧握着手里的竹杖,冷笑着道:“哦?”
竹叶三道:“你是个刀客,而且是个刀法很快的刀客。”
上官小菊冷笑。
竹叶三道:“可惜你的刀法再快,可你毕竟只是个瞎子。”
上官小菊的脸变得更冷,手里的竹杖也握的更紧。
竹叶三道:“一个瞎子刀法便是再快,又怎么可能快的过两百年来无一败绩的‘绿杨烟外晓寒轻’?”
上官小菊的脸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好似沉在海底的千年寒冰。
他已经习惯了被人嘲笑他的盲眼,甚至于就连他自己,也会时不时的拿自己的盲眼打趣。
但即便自己受尽欺辱,他也从不曾感到害怕。
只因他还有刀。
一把笔直的、锋利的、冰冷的长刀。
这把刀不仅是他的武器,他的朋友,还是他二十多年来最虔诚的信仰。
――有的人信佛,有的人信道,也有西北的回回,信仰着属于他们的“真主安拉”。
但上官小菊所信仰的却是自己手中的刀。
只要刀还在他手中,他就能永远傲然的挺立在江湖的风霜雨雪中。永远的屹立不倒!
――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事,但他绝对信任自己手中的刀。
――同样的,别人可以嘲笑他的盲眼,也可以侮辱他的残缺,但绝不可以不相信他的刀。
刀就在他的手中。
现在他已经拔刀!
――刀光闪过。
原本飘荡在屋中的琴音已经戛然而止,原本安静弹琴的年轻女子,此刻正呆呆的看着屋内的一切。
太阳已经升起。
阳光金黄,金黄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射在这宽敞的房屋内。照射在屋内的人的身上。
阳光金黄,但人的脸却青了。
玉姒玥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已冻结,就连呼吸也已经停顿。
她也用刀,而且她的刀使得也颇为不错。但在见过上官小菊这一刀之后,才知道自己用的简直都不能算是刀。
――原本摆在屋内的赌桌,此刻已经齐齐的碎成八块,每一块都是一样的大小,一样的方正。
绝没有多出一丝,也没有偏差一毫!
就连桌上摞着的翠玉筹码,也都已经齐齐的从中间断裂。便是找来长安城内最好的匠人,用最精巧的工具,也绝难做到如此的整齐。
桌上的筹码最少也有几百枚,但上官小菊却只出了一刀。
――至少她只看见他出了一刀。
一刀怎么可能同时斩断这么多的东西?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刀?
竹叶三看着面前的一切,忍不住咳嗽个不停。
不住的咳嗽,使他说不出话,也直不起身子。他的腰已经弓的像是河里的虾米一般。
他的脸也已经咳的发白,白的好似在白垩上又刷了一层白垩。
他的肠胃也好像已经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攥住,正被肆意的蹂躏,随意的拧扯。
眼泪已经充满了他的眼眶,鼻涕也已经沾满了他的脸颊。
坐在他身边的女子,伸出嫩葱般的柔荑,不住的在他背上轻拍着。
范晚的脸已经青的像是铁皮铸成的,铁青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那原本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子,此刻正蹲在墙角,张大嘴不住的呕吐着。
酸腐的气味便迷漫了开来,和原本从旁边铁锅中散发出的气味混杂到一起,显得说不出的恶心。
过了良久,竹叶三终于停止了咳嗽:
“上官小菊不愧是上官小菊。”
上官小菊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竹叶三强撑着挤出一丝笑意:“我想我现在还来得及。”
玉姒玥道:“什么来得及?”
竹叶三紧紧的盯着上官小菊手中的竹杖,喘息着道:“我现在下注买你赢,应该还不算晚。”
上官小菊依旧冷冷的坐在一旁,脸色并不比范晚好看多少。
竹叶三身边的女子却突然间嫣然一笑,笑的风情万种。
上官小菊忍不住道:“是你在笑?”
那女子点头:“笑声既然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那笑的人自然是我。”
上官小菊道:“你为什么笑?”
那女子道:“因为我高兴。高兴当然就要笑。”
上官小菊脸微侧着:“你为什么高兴?”
那女子道:“上官先生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上官小菊冷冷道:“我从进来时就发现了,是炖肉的味道。”
那女子莞尔一笑:“不错,正是炖肉,而且是一锅炖的熟烂的狗肉。”
上官小菊眉头轻挑:“哦?”
那女子轻轻的起身,走到锅边,笑着道:“俗话说的好,‘一黑、二黄、三花、四白’,这锅里炖着的,就是味道最好也最为滋补的黑柴狗。”
范晚砸吧砸吧嘴,道:“这狗肉已经整整炖了一宿,想来已经完全酥烂入味了。”
“当然。”
那女子轻轻的揭开锅盖,狗肉的香味便完全的散发了出来。香醇扑鼻的肉味,便疯狂地朝着屋内众人的鼻孔里钻去。
范晚忍不住赞道:“细雨寒风日暮时,觥筹交错会相知。三杯过后所和作,执管同吟香肉诗。”
那女子微笑:“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得不高兴。”
上官小菊道:“哦?”
那女子道:“虽然上官先生劈碎了那张两百年的老长桌,也劈碎了价值千两的玉筹码,好在没有打翻这炖着香肉的汤锅。”
然后她又道:“这香肉可是我亲自下厨料理的,你说我应不应该高兴?”
上官小菊道:“不错,你的确应该高兴。”
玉姒玥看着这女子微笑的脸,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那么你又是谁?”
那女子忍不住轻笑一声:“你觉得我是谁?”
上官小菊苦笑一声,道:“能坐在酒馆老板旁边的,当然就是酒馆的老板娘。”
那女子微笑:“不错,我是梅花五,是竹叶三的妻子,也是‘竹里馆’的老板娘。”
然后她又道:“你们也可以叫我‘竹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