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八年,嘉盛,仲春时节。
近来,这帝都长安出了一桩趣闻。
素来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竟然瞧上了律阁的女儿南音。
事情是这样的。
这日,我又到这律阁来听曲儿来了。
我来这儿听曲儿倒不是因为这里的曲儿有多么的妙,只因这里鱼龙混杂,各自都有好一段故事等着要说,我便可以偷偷做这听客。
这里的故事可比那话本子上的故事有趣多了。话本子里多是男女之间的恩恩怨怨,爱情纠葛,痴男怨女。大多是哪个痴情女恋上了哪个负心汉,亦或是哪个有情郎喜欢上了哪个无意女,闹得两方都落不得好,皆以悲剧收尾。总归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故事。
但这律阁的故事就不同了,应有尽有,五味杂陈。
太阳斜照这楼阁时,这里的人已坐的将近满合,台上开始错错杂杂的响起来。
这律阁向来有个规矩,便是每日唱正戏之前都要小唱一段不知名的小曲,且要等到人有八分满时才开始唱。这些大抵都不过是想要留住些听客才想出的计量,这在画本子上都已是司空见惯了。
也就是说各位听客听了这一段才能听得到正戏。这对于好听戏的朋友们来说大概不是什么好事,但我却是及其的喜欢这一段时间的,因为只有这一段时间我才能听到其他人的故事,他们总是把这个时间用来闲扯。
由于良臣的银子总是花不完,所以我也不用节约开支,便包下一个小间,专门听他们的闲话。
又是几声琵琶响,台上开始咿咿呀呀的唱了。“佳木幽草小径香,东风几许花欲摇。树映罗裙纤纤指,春阳拂面琳琅目……”
这边,也开始谈起来。
我饮下一口淡茶,斜靠在椅背上听着外头的动静,顺道猜想着今日又会出什么奇闻。
只听得一人说:“你们可知为何今日唱戏的不是那南音姑娘吗?”
他这样说我才注意到,以往这个时间必定是一个叫南音的女子在弹唱。而今日这人的音色虽与南音有些相似,但听得久了的人立马就能听出不同,南音的那份孤凉她是学不来的。
我侧身将竹帘掀起一条细缝,瞧见台上的女子,虽与南音一样身着翠色衣衫,有一样的胡琵琶,一样的发髻。但南音姑娘的身形比她要纤细一些,神形也不尽相同。果真不是南音。
这还真是奇怪。我又继续听他们说下去。
其他人如我一样,被他的话题吸引,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缘由,“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呢,你既知道由头,那快给我们说说。”
随之众人也开始催促,那人这才悠悠开口。
“你们可知道渝王?”
渝王我是知道的,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当朝的太子殿下,良臣的皇长兄,我的好朋友,李延祐。
良臣不姓“良”,他本名为李良臣,当今的三殿下翎王。这也是我在这律阁里听来的。
我本不认得太子,但他常来良臣的府邸,因此我才有缘得见太子殿下真容。他这个太子殿下为人一点也不傲气,还记得初见时,只因我与良臣是好朋友就让我与良臣一同唤他一声延祐兄,他也将我叫做小妹,完全没有太子殿下该有的乖张无理或是严谨算计。
说到延祐,便不得不提一提这容貌的事。并非我有意要玷污皇家尊严,只是延祐长得与我实在是相似。女子有一双杏眼倒也不足为奇,但他一男子却长着一双与我极为相似的杏眼,鼻梁都高高的。且在这整个长安城中,我所见过的人的脸都是肉乎乎的,就连良臣都是如此,只有我与他的脸骨感偏重。我也将此事给良臣说了好多次,只是他每次都是淡淡的看着我说只是巧合。后来我又悄悄给延祐说,他也总是朝我淡淡的笑,说是巧合。巧合当然是巧合,这我自然清楚得很,我可不敢高攀皇亲国戚,可就是这心里痒痒,忍不住要问。为此我都被罚抄好多遍书了。
再来说他的品行。他虽身居东宫之首,但却无心朝政,只寄情山水,是个与世无争的皇太子。
也不知这南音与堂堂不好美色、不慕名利的太子殿下有什么瓜葛。我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话说那天晚上,月黑风高。一身酒气的渝王醉醺醺的来到这律阁……”
他这还不如那些个说书的编得好,才说一句话我就听出了好几处不对。且不说延祐一般不会饮酒,就算他喝了酒,醉醺醺的,那也不可能来这律阁。律阁是什么地方?自古皇家最忌讳的地方,都将它视为禁忌。没有哪个达官显贵或是王子皇孙会来这样的地方,除非他有意失职不保名节。再退一步,就算延祐有意要来,那他的侍卫或是同乐者也一定会阻拦。何况他又不近女色。
我小酌一口,摇摇头,这市井匹夫的妄言果真信不得,也就没了心思再仔细听。
可眼下又没别的事可干,外面就数他的声音最大,台上唱曲儿的都盖不过他,我也只好继续听着,并不时的在心里默默予以反驳。
他讲的大抵就是延祐推开门就看到了歌姬南音,还有还有了一夜之情,事后又出一大笔钱让她以后都不用再上台唱曲儿了,随后还编下好几段续章。
这虽然不真,但权当饭后消遣也还有趣,这样的传言可不多闻。我嚼着南瓜子儿想要是延祐知道了他在律阁有一个有一夜之情的姑娘该是何种神色,平时整日里都一副不为世俗所动容的神情,这次他终于该换换神情了。
过了好久,台上“铮”的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知道,这意思是接近尾声了。头一回听时,这一声琵琶响还吓了我一跳,如今我已是波澜不惊。
“怎奈飞将陨,阴山破,烽火三千连帝都。何时笑谈风云起,西窗共剪烛。”
这是这曲儿的最后一句,是时候该离开了。小丫头的饭该好了。我大口饮下剩余的茶水,撩开帘子甩手离去。
估计小丫头的晚饭已备齐,正等着我呢。这时候良臣大概还在他那书房等我回去,经门卫通传,我到膳房时他也就刚好抵达,然后一起用膳,顺便同他讲我听得的趣事。
今日听得的故事事关皇家颜面,我也不敢同良臣讲,不然他又得罚我抄书,随便编了个事搪塞过去了。
第二日我如常独自来到律阁,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律阁外边格外热闹,若是在平日里,就算是上元佳节也不会有这样多的人。
律阁大红门外被围的水泄不通,似乎都在议论着什么,我还没走近就听到似乎有人在讨论南音姑娘。
“南音姑娘真是遇人不淑,渝王昨日还与她情深意切,今日就遭遇不幸。”一名青年男子满脸惋惜。
南音遭遇不测了?看来昨日听说的也不是全都不可信。我虽与她无甚交集,但毕竟以往日日都是听着她的曲子过来的,心里也不免有一些伤心。前日还在台上为我们唱曲儿,今日就已阴阳两隔,真是世事无常。只是这与延祐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不是嘛,定是那渝王怕有辱他的名声才痛下杀手的。”又一名男子抱怨道。
其余人也开始跟着嚷嚷起来。
我心里笑他们无知,延祐为人当真如何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他待我如亲哥哥一般,用膳时都将丫鬟们叫上桌一同用餐,他最见不得有人做坏事,每次在街上遇到了可怜的小孩老头他都会解囊相助……
总之,他人可好了,眼前这些人又怎么会明白。但我也不屑与他们争辩。
“这皇家向来如此,又何止他渝王一人。”
“幸而我从了商,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你可别说,你们这些卖东西的最是圆滑了,从来不做吃亏的事儿……”
……
听他们扯到天涯海角去了,我又绕过他们,向里挤去,听到挤在我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大声道。
“我觉着这或许不是太子殿下做的。他既看上了南音,又怎会做出如此狠毒之事,大可事后不认便好,又有谁敢追着东宫太子讨债。如此一来,必然不会生出这些是非。”
我甚是欣赏眼前这位被周围一圈人鄙视的仁兄,也完全赞同他的说法,延祐的品行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再者,他也完全没有理由要灭口,就算他娶一歌姬回家,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敢议论什么呢。这歌姬的死必定另有隐情。
他身旁的一位布衣男子开口与他辩驳,“谁还不会贼喊捉贼这一招啊,先将人杀害,再嫁祸给他人,这都是宫里用惯了的计量。还有,谁知道渝王的名声是不是捏造出来的,又有谁知道他不是想借此干些别的什么事呢……”
那人说的振振有词,此前我都不知道如今这嘉盛民风已经这样开放了吗?竟敢妄论皇宫内事。太子殿下的言行纵有差池,也如何都还轮不到一介平民妄言。
不过此时我也无心理会他了,又朝里挤去,越发的想知道律阁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扯到延祐身上呢。若真证实了是他害了南音姑娘,也不知道他这一次又要被派到哪里去抚慰黎民。以往他总是因为做了让皇上不高兴的事情而被派到四处奔波劳碌,还美其名曰“抚慰黎民”,我看就是皇上不想要他留在京城才专门找来了这些由头,偏偏延祐又从来都毫无怨言,皇上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穿过水泄不通的人群,到了最里边才看见里面状况。
从外面看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有衙役将这里围的密不透风。里面似乎也有些人在勘察,但那些东西一样都未移过,整齐得很。
连刑部的衙役都来了,看来事情不小。我欲上前看看,刚迈出腿就被一位眼尖手疾的衙役伸手拦下。
“刑部办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又透过他看向里边,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外边挨着门的一些东西。
我一脸讨好的朝那名衙役讨好的笑笑,“这位公差,我是锘姑娘的小弟,锘姑娘你知道吧,就是前几日在台上唱曲儿的那个大眼睛姑娘,还被一位爷赏了不少金子呢。她本来传信与我说今日清晨去一酒肆相见,可我苦苦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故此前来寻她。你便让我进去瞧瞧吧,也好让我晓得她是否安好。”
为了省事,我出门一般都穿男服,律阁里的姑娘个个身量高挑,我这打扮与个头只能做个小弟,才不会亏了那子虚乌有的美人“锘姑娘”。
他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回我:“锘不锘姑娘的我是没听说过,不过,我倒是听说律阁里所有的姑娘昨儿个就全走了。”
这位兄台真是聪明,一眼就识破了我的谎话。看来编故事是行不通了,我又扯住他胳膊道:“你就通融通融吧,我就站在门外边看看就成。我告诉你啊,以前我常来这儿。”又指着我常坐的那个小间,“你看,就是那个位子,我以前……”
他任是铁面无私,不为所动。只淡淡道:“刑部办案,寻常人等不得入内。”
这可说到了我的痛处,立马就要与他吵起来,“刑部办案,寻常人等不得入内。我还不稀罕进去呢!只要我同……”良臣一问,知道的比你们查案的还清楚呢!
他这话我最不爱听了,如此跋扈。我得当朝三殿下庇护却还得受他一个衙役的嚣张,只要我将良臣的名号搬出来,只怕那里头的那几位都得向我行礼。我看平时从王府上出来打杂的都受人追捧,我好歹也是个坐上宾客,差别却这样大,我心里不舒坦得很。可良臣总与我说切不可急躁,不可张扬,不可跋扈,还要戒急用忍什么的,规矩可多了,只要我不听便要罚抄书。
我什么都不怕,就怕抄书,抄书就意味着得坐那儿一上午或者是一整天,无聊得很,也不能让小丫头替我,每次她抄的良臣一眼就能看出来,然后让我抄的更多书。
想到这里,我也就只好将剩下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而且我经常在律阁听到许多因小失大的故事,只要事关皇家,芝麻大点儿的事都可以有好多说法,一不小心就是满门抄斩、诛九族什么的大罪。因此我只得把嘴巴闭严实了。
他也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我撇撇嘴瞪他一眼原路折回。只有去问良臣了,这么大的事,他肯定知道的。
也不知延祐现在是什么境况,皇上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到底是谁在天子脚下杀了人,这人必定不是延祐,若昨日听说的是真的,那么延祐就最没有可能杀人。他何苦要演这么一出,这对他可是没一丁点儿好处。
以往在律阁听他们谈及太子时,大多都是说的当今的太子如何如何爱戴百姓,又是如何如何的为国事操劳,如今这一条人命就让昔日的英名都变成了骂名。若此事任其发展,那日后延祐的处境也必定不如从前,当真是人言可畏。
我忽然想起了每次太子殿下每次出门前都会去看看他的三弟,跟他道别;每次回长安时总要到翎王府给我不少新奇的小玩意;良臣每次说我一无是处时他总要替我说好话;每次我被良臣气急了他就会出去给我买好吃的来哄我开心;每次我心情烦躁,练不下字时他就会给我讲故事……
太子殿下对我,对良臣,对王府上所有人都很好。况且南音一事之前从未听他讲过,这飞来横祸肯定是有人要害他。
细思极恐。
我回府后急急忙忙跑到良臣的书房,这事我是一定要问清楚的。
我进去时他正盯着一本书看,神情还较为舒坦。
我跪坐在他身旁,问他:“延祐的事你听说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要害他?”
良臣放下书,转头看了我许久,忽而笑笑,道:“你还不算太笨。”
“此事都已闹到了朝堂上,父皇已让奕王去查办。”
此事也只有二殿下奕王能去查。这既是太子殿下的事,更重要是它关乎皇家颜面,所以得由一位有权威的人主案。这天底下身份最金贵的不就是那几位性李的么。太子殿下是一定不可以的,三殿下翎王与太子关系密切,也不行,四殿下与五殿下年纪尚轻,也不行。
良臣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话太慢,我忍不住催促,“那可查出什么了吗?刚刚我才从律阁回来,那里被衙役围的水泄不通,也瞧不到里头情形。”
他忽而又神情难辨,“既然有人专门要害他,又怎么会让奕王查出什么来呢。”
到底是何人有如此权势,要让太子殿下蒙受这不白之冤。延祐本就无心王位,那人又何苦如此。这次要是查不清,那延祐就一定会受到处罚,若查清楚了,也一定会有下一次。到底是谁……
良臣似是看出了我的忧虑,宽慰我说:“无妨,父皇素来偏爱延祐,不会将他怎样的。”
又突然锁眉问我:“你日日在律阁,可曾听到过董延与南音的什么事吗?”
“董延……可是将军府的大公子董延?”除了这一个,我还真没听过其他姓董名延的人。
“就是他。”
纵使我在那里听了一年之久的小故事,也确实不曾听过他们有什么瓜葛。董延这人行事稳重又低调,关于他在坊间的传言多是骁勇善战一类,从来不曾听过他与哪位女子有什么干系。“这我还真不知道。他们之间又有什么事?”
他又是一贯的埋头盯着书,但我知道他现在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的,“就是他将这事禀了父皇,照常说梨园死一歌姬并不是什么大事,他却将此事专程立折禀明了父皇,还要刑部亲自去查,这任谁都不会相信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我脑袋灵光一闪,歪头问他:“是不是董大公子暗地里喜欢南音?”
这可能性是极大的,南音姑娘的人美心善,舞姿也好看,虽只是个梨园女子,但也不妨碍她惹人喜欢。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会让董大公子将此事闹到朝堂之上?如此一来,这倒也就都说的通了。
我期待的看着良臣。
听了我的话,良臣只深深的看我一眼,神色扭曲道:“话本子上就是这样写的么?”
这下我默了。我这确实取材于话本子,也只有话本子上才会有王子爱织女的故事。真正的王子与织女别说是相爱,就是见上一面都是难事,又怎么会有什么爱与恨。我略微扶了下额,暗暗将头低下。
眼下就只有等奕王的消息了,希望刑部能早日结案,洗清延祐背负的莫名其妙的罪名。
因此我这几日一直都在翎王府和市井徘徊。若良臣那边没什么消息我就去市上逛逛,希望可以听到些什么。
律阁在出事的第二日又照常开了门,去听曲儿的人也丝毫不减,只是再没有听到南音姑娘的什么事儿。
我也不太爱去哪里听故事了,另寻了一间不太有名的酒肆,那酒肆头上就是客栈,名为俚涞,在那里也可以打听不少事儿。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实在是做不到如往常一样坐在律阁里头。
过了好几日,是个艳阳天。刑部将南音的死因查明了,将结果贴在了刑部门口一旁的墙上,以慰民心。
上头说是另一名歌姬也想要上台唱曲儿,于是心生妒忌,才有了南音的惨案。
至于太子殿下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还不敢断言。不敢断言,那就是没查不出。我暗道原来还有刑部查不出来的案子,那何不如交由大理寺处理,他们可不知道这样一来就把延祐害惨了。皇上也真是,明明平日里那么信任大理寺,却在这关键时刻将这关键的案子交给刑部。
告示上写的含糊其辞。
太子殿下的嫌疑到底还是没有洗脱,悠悠众口还是堵不住。恰逢河南多年兖州蝗旱灾害严重,今年又无甘霖,民声载怨,于是太子殿下被派去发救济粮了。
这次的结局与以往没什么不同,我都已经习以为常。稍有差别的是这次我与良臣同行。
良臣是被皇上派去的,必须去。至于我,我本是不想去的,像这样卖力还捞不着好的事我从来不感兴趣,良臣问我要不要同往时我是再三推脱的。
但是后来良臣告诉我说:“兖州的东面有大海”
我便爽快应了。
良臣与我相处的这样久,十分清楚我的七寸。我因在王府中见惯了奇珍异宝,所以更喜欢一些天工的东西,一日偶然在书中读到“若乃大明?辔于金枢之穴,翔阳逸骇于扶桑之津。彯沙礐石,荡岛滨。于是鼓怒,溢浪扬浮,更相触搏,飞沫起涛。状如天轮,胶戾而激转;又似地轴,挺拔而争回。岑岺飞腾而反复,五岳鼓舞而相磓。濆沦而滀漯,郁沏迭而隆颓。盘盓激而成窟……”由此便对东海心生向往。我也想要去瞧一瞧三万里河东入的大海。有时候还因为向往而不得见的缘故跑去城南的醉心湖胡乱感慨,而如今有机会前去,且还有大队人马护送,那我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我也不知兖州距东海有多远,但依着良臣的语气就是我去了是能见得着的。
因灾情严重,所以领了命的第三日我们便整装出发了。
别了小丫头,拿着她给我收拾的诸多东西出门上了马车。小丫头肯定高兴坏了,终于可以清闲一段时日,不必再日日早起为我的吃穿忙碌。
等我与良臣抵达东门时延祐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这是他出事以来我头一回见他,他还是老样子,一身白墨色衣衫上映满了山水,不急不躁。
我在车里朝他挥了挥手,但并未近身,他也看到了我,向我笑了笑。我知道这个时候良臣要与延祐商量大事,我需得待的远远的。就算现在过去了一会儿还是得跑回来,来来回回的难得跑。就算我与良臣、延祐相处了一年之久,就算我们是好朋友,他们商量事情的时候我还是要避开。这也算是我在王府里的一项普通的生存之道。
见他们谈的较为轻松,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我无聊得紧,便下了马车在路上闲转,等着官粮。
以往延祐每每要发救济粮时都会先在城门等何尚书与各地方转运使送官粮过来,查了粮食再一番寒暄后才与转运使押上官粮一同上路。
以往每次何尚书都来的极早,有时我与良臣还没来得及和延祐告别他就已经送了粮食又走了。
可这次我等了好久不都见人影,我瞧了瞧太阳,升起距山尖已有一段距离。仲春的太阳本就升的晚,眼下太阳已这样高,那肯定不早了。又瞧了瞧良臣与延祐的脸色,似是有些不耐,可何尚书还是没来。
我在车棚的阴影下跺着脚,想今日何尚书是怎么了,莫不是他记错了日期?这也不该啊,这么大的事,一位户部尚书不会忘的。难不成是有事耽搁了?那也需遣个人来送个信才对……
直至良臣过来催我。
他与延祐一齐盯了我好一会儿,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你在干什么?”
我一副不解的神情看着他,“等官粮啊,以往不是每……”
我还没有说完他就打了断我,“这回何尚书抱恙,让我们先行,官粮稍候再跟上。”
兵书上大多都是写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虽然这话用这儿不太合时宜,但我总觉得这粮草未动,兵马先行怕是更不合时宜。但何尚书抱恙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先行。
我也才知道刚刚我们一行人马并不是在等何尚书,原来是在等我。挺不好意思的,于是快步跟着良臣上了马车,朝他们打了个哈哈。马车很大,我们三人又都熟悉,便同在一间。不一会儿就闲聊了起来。
“延祐,那南音姑娘……你怎么看?”我忽的想起了害他委身此行的主要人物,靠着窗直勾勾的盯着延祐。听了我的话良臣也勾勾唇看了过去。
本以为这次的传言与红颜有关,总该让他不自在一回。不料他却只轻叹一声,安之若素的答我:“南音……听其姓名该是个安静端庄的女子。可惜却被同室姐妹害……”
“可按照外面的意思,那下狠手的人可是太子殿下您呐。”要按他的话说下去,那必定得是如佛祖念经一样,讲出一个大同世界来,还不忘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那就不能打趣他了,才不能随了他的意,我立即出声打断了他。
“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
延祐看也不看我一眼就来了这么一句难懂的话。我无语的瞪着他,又不是不知道我读书少,还偏偏引一些不知出自何处的诗文。要想与延祐搭上几句话还真不容易。
良臣倒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在一旁笑道。
“你不就是想知道他与南音的事?你大可直接问他便是。”
延祐闻言随即做出一副惊讶状,“原来只是想问这个,那你直接说就是。”
他也惊讶的太明显了些,我一眼就看出他又是在诓我。
“前不久我确实去过律阁,不过只是为了应何公子的约。”
“哪个何公子?”这未必也太巧合了些,才应了他的约南音便出了事,还立马闹到了皇上跟前。
“就是那个送官粮的尚书。”顿了顿,他又道:“那日南音确实上台与我们唱了曲儿,但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与她见过面了。”
送官粮的尚书名为何碣,他亲爹乃是当朝尚书令大人何营。何营虽位高权重但从不为自己谋一分私利,也从不参与党争,这是妇孺皆知的事情。也正因如此,皇上才没有想要打压他家的势力。况且何营的长女何书环执掌凤印,虽没有被封为皇后,但身份与皇后毫无差别,有个身居凤位的长姐和一位一品大官尚书令父亲,所以何碣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然他的官位只是户部尚书,但他的真正待遇怕是不比哪位皇子要差。他也委实没必要再来陷害太子殿下。再者将此事呈上御前的是将军府的大公子董延,将军府的人素来忠厚,也从不参与党争。难道这真的只是巧合……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良臣又看穿了我的心思,打断我的思绪。我无奈拍拍脸,难不成我将什么都写到了脸上吗?
良臣沉思一瞬又和颜道:“那么多饭你白吃了?还不如拿去救……”
“怎么没有?”若不及时驳了他的话,那他铁定又得把我说的一无是处。我虽不是十全十美,但好歹也是个可圈可点的好姑娘,怎能任他胡说。
他停下话好奇的看着我。
“我不就是?”
我与他确实是真的很巧合,相见的刚刚好,这要是传到了市井,怕是要被称作缘分吧。
他被我问的答不上来,沉着脸看向别处。我乐呵呵的笑了几声,太子殿下熟读诗书,我说不说他也还好。可眼前这个只晓得抱着兵书读的人我若再掰不过那就有失颜面了。
与良臣一番拌嘴后,当然,重要的是我赢了,致使我心情大好。坐在车上看看眼前的风景。
城外树好高,比城里的树要高多,还有些刺藤绕在上面开着百花,花花绿绿的,可漂亮了。
这还是我进长安以后第一回出来,第一次晓得书上的山是这个样子、风声可以这么脆、野花开的这么自在。
虽说走的是官道,但还是不如城中平坦,马车一上一下的抖着。颠簸了好几日我终于忍不住了,一上车就睡,有时还能被颠醒。
不知行了多远,良臣还把他那夜箫抽出来吹,我都不知他是何时带上的。
可惜他只会一只曲子,我早就听腻了。他吹的太久,吵的我睡不着,叫他停他也不听,我又向延祐求助,要是延祐开口,他应该是会停住的。可延祐每每听了我的话只是沉沉的看着我,不予理睬。延祐脾性过好,我只好放弃,不由感叹想看个大海还真不容易。
亏得我耐性好,能忍则忍。也好在良臣只吹了几日便没了兴致。
日夜兼程,过了月余。
一路经洛阳、郑州、汴州,最后才到兖州。
不知是多少时日了。我睡不着,趴在车窗上看着那越来越贫瘠的土地在眼前晃过,忽然眼前闪过一块巨石,上面刻着“兖州”二字,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已经到了兖州了。
我忙将闭目静坐的良臣摇了摇,“良臣,良臣,别睡了!到了兖州了!”
他睁开眼,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掀开帘子瞧了瞧刚才闪过的那一方巨石。
正巧前方有一客栈,良臣出声让车夫把马车停下,延祐也被我们的动作吵醒,随即一同下了马车。
“既然已到了兖州边境,想必距城也不远了。不若我们修整半日再前往,这风尘仆仆的前去也不够礼数。”延祐识大体的说到。
“也好,也顺道等等官粮。不知刘旭到了哪里……”良臣皱眉望着回路。
其余小厮听了话也都下了车,各司其职,着手打理车马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