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沽漯河畔商贩往来,络绎不绝,她便是其中之一,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她叫月牙,人如其名,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月牙,可爱极了。
他每天故意从她面前经过,等她问一句:“公子买花吗?”
然后他便可以借口询问,同她说上几句话。
一来二去,渐渐两人便成了熟识。她每天会为他准备好最美的鲜花,等他过来,同他话几句家常。她不肯再收他钱,他便急中生智,说请她吃饭、看戏当做花钱也好,她没有拒绝,他欣喜若狂。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沽漯河畔处处皆是两人的身影。见面时,两人谈天说地,自在快活。不见面时,他望着河畔的野花也会不自觉傻笑。日日年年,暮暮朝朝,每一日,他似乎都要比昨日更加欢喜她。
按照梭罗一族的习俗,男子成年后需戴上银质的面具,女子则以薄纱覆面,仅有血亲才能见到整张脸。她比他年长几岁,相识时已是薄纱覆面,仅留一双娇俏的眼睛在外。他日夜盼着见到她的模样,想象着那薄纱下的全貌该有多么可爱,真是迫不及待。
他在心里盘算好,等成人礼一过,便让阿娘上她家提亲去。
岂料天意弄人,待成人礼过后,阿娘上门去提亲时他才知,她早已许了人家。
她偷偷来见他,想要解释,他却怪她有意欺瞒,将她拒之门外。他听见她在门外痛哭,苦苦哀求想见他一面,他终是不忍,开了门见她双眼红肿,更是心痛不已。
她说她并非有意欺瞒,她说她是不得已,她说,公子知遇之恩,来世当结草衔环相报。
她说了许多,却都不是他想听的。
他想问她,既是不得已,既是不甘愿,那他带她走可好?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
他想问她,若是两情相悦,为何要等到来生?只要她一句话,便是刀山火海,他也欣然往之。
可是她绝口不提,他便也无法开口了。他害怕,她从未说过欢喜他,之所以来向他解释,为的也不过是知遇之恩,若他只是一厢情愿,若他提了却被她拒绝,那可如何是好。或许,他此生都不会再见她了。
面具将他的心痛完美隐藏,他恨她无情,便也做出一副冷漠的模样。
他说:“我与姑娘不过意气相投多说了几句,何谈恩情?姑娘既已觅得佳婿,再要往来,免不得有损姑娘清誉,万望姑娘自重。”
他说:“实不相瞒,我已倾心于东街的西子姑娘,择日便要登门提亲。其实你之于我,也不过如此。”
她愣了许久,惨笑道:既如此,那便先恭喜公子了。”
情到深处,甜言蜜语怎么也说不够。但爱若变成恨,海誓山盟便都成了刀子,非要将对方戳得四面透风了才肯罢休。似乎只有对方痛了,也如自己这般恨了,方能证明过去的情谊都是真的。
面具将两颗真心完美隔开,他们成功地将对方捅得遍体鳞伤。
他望着她的背影,他想,此生他再不会这样爱一个人,再不会了。
她成亲那日,他在庭院来来回回转了数百趟,终究还是去了。他在人群中看着大红花轿经过,锣鼓声声,人来人往脸上皆是喜色,似乎只有他格格不入。
他失魂落魄回到家,醉得不省人事,次日醒来,竟传来她自尽的消息。他这才晓得,原来这亲事的确非她所愿,她无法拒绝,只因那黑心肝的郎君以她父母姊妹的性命相威胁。她有诸多苦衷,怕牵连他而不告诉他,他却冷嘲热讽,当真算不得男人。
他后悔不已,想他若没说那番伤人心的话,若他不在乎那劳什子的自尊,强势些,想必也不会是这么个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