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安被乔家领养是在一九九七年的九月二日。就在两天前,他年轻的母亲谭琴与那位世界闻名的“灰姑娘”王妃因为同样的原因丧生。
没有人关心躲在角落里的小孩和未入殓的破旧棺木,平日里对李泽安最苛刻的舅妈跳得最高,揪着肇事司机的衣领要钱,干嚎着“你赔我小姑子的命”,一滴鳄鱼眼泪都没流。
懦弱惯了的舅舅,只能在旁边搓着汗衫干巴巴望着,像一道沉默的灰影子。
当年,李泽安的母亲被深爱的男人抛弃,带着未及开口的喜讯万念俱灰回了老家雅明镇。
那个时候,他多病的外婆还在,尚能顶着嘲笑和异样的眼光庇护着他们。后来,老人走了,他们很快被赶出了这座小院落。
“看不出来啊,那么瘦弱的女人居然也撑起了两母子的天。”
这是街坊四邻对谭琴的评价。
如今,天突然塌下来了。
前一分钟,小男孩刚从一群小子“你是个野种”的咒骂声中目不斜视走过。后一分钟,面对的就是更为残酷的现实。
“唉,这个漂亮小娃以后是个孤儿了!”
每个人都喜欢看生动的喜剧,小小的李泽安偏活成悲剧的中心。
直到凌晨,穿着黑色衬衫的孙静如风尘仆仆千里之遥为好友而来,谁也不看只寻觅到他一把搂进怀里,向众人宣告愿意代为抚养他这个谁也不愿负担的累赘。
命运,才仁慈地拨动齿轮。
抵达雾城的一九九七,遇见生命里最为重要那些人的一九九七,将永远镌刻在岁月的长河里,在李泽安的记忆中熠熠生辉。
(时针拨回1997.09.03这一天)
雾城的九月,酷热姗姗来迟。
乔琳被送进雾城二小的第三天,她依旧过得非常煎熬,尤其是上课铃拉响的时候,一窝蜂往教室跑的学生里,她永远是落最后的一个,为此长期被罚站。后来大学军训时她标准的站姿被教官大力表扬时,脑袋里跳出的全是小学的黑暗时光。
年轻的“班爸爸”有两大必杀技,一是针织毛衣手指比大妈们还灵活,花样也多,二是上课用粉笔扔学生额头极其精准。
乔琳呢,没福气穿过老师的毛衣成品,倒是频频在打瞌睡时遭受老师的偷袭。她愤怒至极,曾经试图拖着肖原、肖梦和陈念北钻长廊背后的狗洞一起逃学,无奈他们仨全变成了“长老师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胆小鬼。
穿开裆裤的交情差点儿夭折。
此时,乔琳正扯着黏糊糊的刘海,可怜巴巴地站在操场围墙镂空处,往外头长声吆喝着卖西瓜的汉子使劲瞧。
乔琳:“那西瓜真圆。”
陈念北:“真甜。”
肖原:“真绿。”
乔琳:“……”
突然大喊的是肖梦,雾城东区“唐诗小神童”肖原的龙凤胎妹妹,可惜在他们妈肚子里时,颜值平分秋色,但高IQ却似乎全集中在哥哥身上了,一个会说完整大段句子的时候,另一个却只知道用不同音量的嚎哭来表达需求。
她喊的是最能让学生闻风丧胆的“快跑啊,杨老师来了”。
“轰”一下几个人拼命往教室跑。乔琳一惊,左脚绊到右脚,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下午放学,去我家看动画片。”陈念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约伙伴。他是四个孩子中唯一家庭不完整的,但却是最乐观最爱说笑的一个。
“行,顺便我给你们介绍个新朋友。”乔琳摸摸陈念北的大头,幻想自己摸到的是方才嘴馋的大西瓜,再看看他发育不良的小身板,不由老气横秋叹了口气,“耳东,要乖乖吃肉肉哦。”
陈念北摸了摸瘪进去的肚子,笑嘻嘻地答应了声。
“提前给你们打招呼啊,我带来的新朋友谁也不准欺负,我爸说了,他来了,我就有哥哥了。”
她跳上石头,得意的宣布。
下午,李泽安一出现在乔家,就被乔琳牵着一阵跑。刚到五楼的转角处她就跌了一跤,又不肯松手,他也跟着倒下去,两个人身上全弄得脏兮兮的。她的头发乱了也不管,爬起来继续飞奔。
李泽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女孩,从小区,到街道,明明看起来那么软萌可爱,跑起来如飓风一样。
到达目的地——陈念北的家202号,乔琳才松开汗津津的小手。
四个小孩在李泽安面前一字排开,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冲过去用疯狂的挠痒痒完成欢迎仪式。
如此热情的同龄人,错愕,抗拒,李泽安心情复杂,只能夹紧胳膊冷着脸,站在掉了皮的绿色沙发背后。
“行了行了。”
乔琳是主心骨,一发话大家都停止了动作。
“看清楚了,这是我哥,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李泽安长长的睫毛覆盖了所有情绪,看着那张灿烂如花的笑脸,嘴角轻轻一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