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城外,书生判官身负十丈燎火,似一盏灯烛于夜色中飘零。
知命之巅的修士,或许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他不过知命中期,差之天门远矣,可抵不过这近乎成异象的火海。
不过,食君俸禄,为君排忧,只要能杀了眼前这个女子,便是身死又何妨?
大商有一十六城疆土,仰仗着午庚商盟和某些大商长生者,太子武庚已得其三,无需多久,就能攀上皇主之位。
届时,判官之名,定会名垂青史!
届时,世人只知商皇武庚有一门客唤作判官,乃是从龙之臣!
“世间诸多判官,唯有吾之名号,可留青史。”书生判官嘶哑地低吼了一声,怪笑着向着红袖走来。
红袖略一蹙眉,灵识瞧见了身后那张死人皮鼓胀成一个在风雪里摇曳的纸人,甚是诡异地匍匐在地,游雪而来。
“不愧是地府的法。”不远处,正在同老宦官张让对弈的夫子颜幸抚须浅笑,提点了一句,“阿桑道友,送一匹马过去。”
以红袖姑娘的修为,应付判官等人并不算难,不过女人嘛,不善厮杀,万一出了差错,可就麻烦了。
“好。”
陌上桑忽而提足,一步三五丈,须臾间就走到了牵拉车辆的十数匹白马身侧,随后轻抚着一匹额前有一块红斑的马儿,轻吐一口浊气。
浊气遇寒风,化作一截刀刃,断去了缰绳。
“去吧,莫要死了。”
陌上桑喟叹一声,伸指在马背上信手画了几笔。
远远望去,那似是一只神鸟、三足金乌。
白马扬蹄长嘶,踏风而去,不多时就奔袭到了书生判官的周遭,入了火海。
恍惚间,众人只听得一声清越长鸣,就瞧见在马背上突兀地多了一轮半丈大小的红日。
红日里,有一只神鸟振翅仰头。
形似乌鸦,金羽三足。
得此术法相助,白马得以避开火势,飞奔到红袖的身侧。
“阿桑。”姬夏呢喃了一声,“你究竟差之天门还有多远啊。”
彼时,陌上桑已是归来,又牵起了少年的手,来去不过须臾。
“快了吧。”他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城上,嘀咕了两声“有趣。”
张让暗自诧异,心想着莫非是这位瞎目青年发觉了什么?方才,太师子闻于城头上画了一双凤凰,借他之术,拢聚异象,却是被张让瞧出了端倪。
太师子闻,入天门千余载,半月前离开朝歌,奉皇主之令,走一遭长平城。
这事,在他张让退出金殿之时,皇主子曾不经意间提起过。
天门内外,有如人仙之别,陌上桑竟是能够窥见一二虚实。
看来,此人是真的离天门不远了。
姜家若是再出一位长生者,对于中州的局势并不会有多大影响。可此人若是与岐山走的近了,那就不一样了。
一瞬间,张让思忖了很多,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小公子,可否让我一观你的气运?”
从龙三代的千余年里,他修习过识龙之术、望气之法。
他倒是想看看,这姬玄卿的子嗣究竟有什么命格,竟是能让一位半只脚踏入天门的修士甘愿为之护道。
“那大人可要瞧仔细了。”姬夏浅笑着盯着那一袭云水蟒蚊袍,意味深长。
昨日在西山,他借苍禾之术苦寻天命,却不得其果。倘若真能从这老头的口中诓出天数,倒也不算是一桩坏事。
然而,张让微微蹙眉,理所当然地问道:“那公子为何不卸下藏龙之术?”
“藏龙之术?何为藏龙之术?”姬夏挠了挠头,似是明悟了什么。
看来,他的命数多半是被人动了手脚。
“公子不知藏龙之术?”张让冷笑一声,“若是不肯让老夫算命,先前大可拒绝,何必戏耍于我?”
姬夏略带歉意地一笑,躬身作揖:“小子自幼离家,实在不知大人所说的术法。”
彼时,夫子颜幸闲敲棋子,淡然说道:“张大人,该你了。”
权贵子弟,命数大多都会被长者遮掩,这是为了防止他人肆意窥探,从而算计到整个势力,也是为了防止家中子弟过早地度三灾、行六难。
张让想要算计姬夏的命数,定是存了歹意,可是有他们这些人在,又岂会遂了老宦官的意?
姬夏四下望了一眼,瞧见阿桑等人皆是浅笑不语,当下就明白过来,这些人先前在西山上合起伙来诓了自己。
唉,人善被人欺啊。
此时,不远处,在白马奔袭到身侧之时,红袖忽而翻身上马,借着马儿踏雪百丈的力道提枪向书生判官刺去。
此一枪,似是满堂花开。
书生暗道不妙,先前他们以憨汉刀山之命换了白马之命,去了红袖半身战力,这才敢欺身上前。
可如今陌上桑又送来一匹马,局势顿时便倒转过来了。
“士为知己者死,死则死矣,不足惜!”书生判官吟诵着先人之语,轻抚着一身颇有些凌乱的长衫,随后将之撕扯开来。
乍时,火海吞没了他的身躯,青丝成灰,长衫成烟,一身傲骨作尘土。
乍时,数丈之火燎于野上,愈演愈烈,不多时就淹没了红衣白马。
“姬夏,你我之间的梁子,今日算是结下了。”太子武庚颇有些苦涩地望着那一幕接天火光,低声立誓道,“阎罗、刀山、孟婆、判官,且走好。”
终有一日,吾会为尔等讨来一个公道。
就先从这个红衣女子开始吧。
此等火势,比之异象差了一线,却也不是一个只攀上知命之巅五百丈的弱女子能够承受的。
“兄长,该入城了。”身侧,三皇子子禄传音于他。
当下,武庚最为倚重的几位门客皆已惨死,甚至连金袍画虎的老先生也亡命于此,他们已经失去了和姬夏博弈的本钱。
此时,明哲保身,方才是正道。
武庚轻唔一声,微微颔首,提足就要入城。
然而,他的灵识却是瞧见身后有一袭红衣策马冲出了火海,一杆丈许长枪挑着一具焦黑骷髅,甚是猖獗地将之高高抛起。
那是姬夏的护道人红袖,背负一轮红日,历经火海之劫难,毫发无伤。
她的手上,握有一杆碧蓝长枪,历经火烤而不见受损。
此乃器上七品,大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