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在后期修改的时候,刚好是国庆。整个北京城空荡、清凉,我所在的房间,也只能听到敲打键盘的声音。将自己置身于书写中,从早到晚,低头劳作。也许过于专注,偶尔抬头,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长久以来的伏案工作,永远都是一个人,始终都是寂静无声。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存在,它考验人的耐心,也抵达人的内心。所有写作过程,就像人穿越黑暗的隧道,历经惊喜,也保持觉醒。一天中最为轻松的时刻,是傍晚出门散步,毫无目的地行走,直到天空漆黑、霓虹亮起、花木沉睡,才决定返回。
我喜欢那样的气息,所有的自然万物,都在悄无声息中遵守规律,兀自生长,定力具足。而人也应该如同自然一样,在特定的成长环境中,保持一定的戒律,做到内心的克制与严谨,秉持它该有的秩序,才可以让自身在时光的节奏中,趋向恒定的生长状态。
二〇〇六年的十月,我的人生因为生死离别,陷入绝望与悲痛。这促使我开始写作。之后,从深圳到北京,未曾间断。
时光如酒,往事难如烟。十年倏忽而过。给这本书写自序,是二〇一六年的十月。离一个生命的流逝,刚好十年。
所有经历的喜乐悲苦,融入骨髓,奠定了成长的底色,也了悟了人生无常。让人唏嘘的同时,也给灵魂深处留下了巨大的缺憾。有人曾给我打卦,说你们之间有深厚的缘,只是你们各自都有重要的使命要完成,所以你要接受爱别离之苦。
之后,写作成了支撑我精神成长的重要源泉。它就像茫茫夜色中的灯塔,在黑暗中给我指明前路;也像荒野中那团燃烧的火,给了我无限温暖,让我的心一点点亮堂起来。
内心的周折几经涅槃,人仿佛获得了重生。是心的皈依,唤醒了另外一个自己。
若不曾经历苦痛与无常的洗礼,我可能依旧过着俗世生活,被各种热闹、欲望、虚妄所占据。这样的生活,可能会让我得到很多。但一个人得到的太多,难免会迷失自我,甚至会失去灵魂。
“假如一个人得到了整个世界,却失去了他的灵魂,这对他有什么益处呢?”在哲学家阿伦·瓦兹看来,人的逻辑、智力和理性都得到了满足,可是心饥饿了,一切将会崩解。他还认为,不对痛苦更敏感,我们就无法感知快乐。
在承担着不幸与深刻痛苦的同时,我也邂逅了幸运和美好。只是自身内在的敏感和纤细,使得我对痛苦一直保持高度的觉察与省醒。
我在历经苦难的早期,不具备智慧,以自闭、不懂得放松的心态去对抗。直到时光悠然,心性被新的人、事、情所冲洗,我才获得了解决它的方法——不排斥,与之同在,通过打坐、走进自然、书写等能够获得内在能量的方式去提升它,最终为心找到安全的出口。
一个内在世界饱满丰盈、力量具足的人,就能做到全身心投入,专注一事,包容诸多情绪,愿意担当,也能接纳所谓好或不好的境遇,最终形成一股气质流,从身体里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这是一种美,也是一种力量所在。我也将这种力量转化成了内在的信念。转换的过程非常考验人的耐心和毅力,但我知道,这是我此生要走的道。
我坦然接受当下自身的缺点和人世无法弥补的缺憾。生命中的一些事情,已无所谓好和坏。所有曾经走过的路,都成了孕育种子的因缘福地,它们在未来能否开花结果,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成为一个心有敬畏、虔诚书写的人。我把一切过往和未来记录给时间,让人、事不断冲刷自己的心灵和双眼,获得踏实与宁静。其间,我始终甘愿将心匍匐在地,内心笃定。
此刻,所有遗逝的悲喜愁苦,都变成了文字,它们与身心一道,历经黑暗,也迎接日光,与等待它的人邂逅。
而所有未曾遗忘过的岁月,变成了眼前滑过的光,成了心底坚贞的信仰。未来,前路依然,唯愿天地日月皆安详,余生静谧,再无悲叹。
一直都觉得,自己的生命在一条又一条被动选择的路上,隐忍而卑微地行走。这样的行走,让我觉察到了灵魂深处的空虚,也看到了那个黑暗的隧道中,一步步走出来的女子,随着年龄、面孔的变化,不断成长,最终明心、见性,也看到当下的自己对待外界、他人及这个世界的态度。
我通过写作这件事,改善了内心的结构,也觉察每一个当下的情感、思想及念头,最终以行动呈现。这本书,就是呈现后的客观表达。我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身边发生的事情,也真实体悟了“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的可贵。
文本中所呈现的案例,透露出的不安与焦虑、恐慌与迷茫、喜乐与宁静,是现实生活中不同的人,通过承担的事,让心性流露的状态。一个失恋的人,可能因为感情的伤害,变成了怨愤、自怜、缺失信任的人;一个内心没有界限的人,因为情变,成为不甘当下、无法自我改进的人;一个事业跌宕起伏的人,只是因为盲从与膨胀,一度成为心灵落水的人;一个历经生死无常的人,最终靠意念和精神,完成了对心性的疗愈,成了清简的人……所有人性背后激烈挣扎、痛苦不安的状态,都是生活的真实展现。
而最终,它们都需要自身去处理和面对,改善与精进。心想要的答案,时间会给;人想要的结果,需要知行合一才能达成。所以,在这本书中,我以一颗平静之心,尽力只陈述问题,给予是非指导,不做主观评判;我将走过的路、积累出的经验,转化成养分,与众生分享,自己也从中获得成长。
我以自己的方式,对外界、他人,通过文本发出声音,产生对话,构建桥梁,试图让有缘众生在心灵落水后,能静下心来与自己对话,开启自己本来具足的力量,通过事上的磨炼,心上的用功,从而让内心日益淡定从容。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本书的意义所在,但我知道,我们活在世间,各自的存在,都是为了更加精进、专注,在提升自身能量的范围内努力担当、勇敢面对。最终,完成各自的修行,给心找到一条回家的路。
泰国高僧阿姜查说:“我们普遍认为身体是漂亮、可爱、长寿而强壮的,且永不衰老、生病和死亡。我们受到身体的迷惑,因为忽略真实的皈依处——心。它就在自己的身体里。”在他看来,人总想依赖其他的事物是不可靠的。唯有这颗心安定了,才能真正温柔地与外界、他人相处。
我们的心就像风中的芦苇一样,极容易受外界环境的影响,生起我执,产生混乱。那一刻,如何调伏自己的心,让其平衡,找到宁静,保持专注,则显得尤为重要。
老挝有一句谚语:“欢乐已逝,暗夜将至。此时饮泣,驻足观望,不久之后,结束旅行,将已太迟。”你我的人生,就如同大梦一场,来去皆快。唯有保持一颗敏感、觉察、自省之心,才可能让我们不虚此生,对得住所有的失去和悲伤,也配得起荣光喜乐。
所以,不如从每一个当下开始,将生活、家庭、关系、事业作为我们修心的道场。通过六根接触外界境遇种种,把觉察己心作为重要的生活方式之一,不断去平衡执念与欲望,让心逐渐强大与自足。
阿姜查还说过:“训练你的心,直到它非常坚定,并放下所有的经验。”一个人唯有不断通过心的训练,才可能清净心灵,探索到世间真相。人唯有抵达人世的真相后,才能获得心性的平静与喜悦。
外在一切显相,都源自我们的心。只有点燃自己的心灯,才可以让前路充满光明。
生死无常让我获得了心性的训练,也让我在日后的生活中,即便外界动荡,内心始终保持开放、接纳的态度,以积极正面的方式去面对、处理一切事情。而且,在处理这些事情的过程中,最终无论结果好坏,都能甘愿接受。我相信,那就是我的业,也是我要历经的道。
无常让我变得开阔,相信很多东西都是虚幻、短暂、无常的,悲怆也好,喜乐也罢,它们不可能永恒常驻。我的心也在这样的过程中,慢慢变得清静、平和起来。
心的道路从来都是非常简单的,也是平静、清澈的,只是后来,走入尘世,我们被外界的物欲、诱惑、贪恋、执着所迷惑、牵累,所以才会使工作、生活、家庭出现不安、焦虑、困惑和矛盾。若我们能时常做到“常睹其所不睹,常闻其所不闻”,扎扎实实从心上下功夫,透过现象看本质,不为表象所迷惑,方能获得心的安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心性强壮、完善、修行的过程,就是自我疗愈的过程。它能让你真实体悟冷暖自知、温饱自足,不给外界、他人造成伤害、带去麻烦,也能获得明净、光明与安稳。
愿活在世间的你我,能够修好这颗心。相信温柔生起的那一念,也是智慧和力量具足的时刻。这样,或许能让苦痛得以平息,让“无我”得以自由生长。
世间人、事、万物,都会因为外界种种条件相互依存而发生变化,他们由因缘和合而生,因缘散尽而灭。这本书也不例外,我相信它是一个好的缘起。
我在北京过着相对封闭的写作生活,和外界、他人始终保持疏远的距离。也不想让身边熟知的人知道我在写作,并不是觉得它是一件羞耻的事情,见不得人。只是觉得,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应该要耐得住寂寞和黑暗,让一切自然发生,而不是靠各种关系来干扰书写的目的。
珊珊是我在北京熟识的朋友,我知道她是非常优秀的图书编辑,但她应该不知道,我一直在有规律、有节奏地安排自己的写作计划。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有过几次见面,由于我的寡淡,都耻于说话,也无太多往来,但一直记得彼此。她在二〇一六年九月的一个下午,和我谈关于写书的事。
这个阶段的我已经成为一个相信缘分的随顺之人,心里多少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新的缘起。
之后,我们开始书稿的策划、梳理、打磨,就有了这本书。
这样的机缘,在我的意料之外,但又似乎早已埋下了伏笔。
“写作的最好状态就是这种漫长黑暗中的谦卑和喜悦。珊珊看完了我大部分书稿,说过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我在这里记录下它,是因为它让我确信,缘起的殊胜,让我们之间能在有序、节制、交流中,达成默契;其次,我还确信因缘的不可思议,让有些关系就像撒播的种子,一旦时机成熟,它会自然呈现相应的果实,与彼此的心源相连。
这样的关系让人欣喜,也值得被珍视,它是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孤独后,自然发生的状态与结果。就像一朵花,被风霜洗礼,也被雨水冲刷,最终饱满绽放,与懂得它的人邂逅。
我喜欢所有自然发生、展开后的真实流露,它能渗透到彼此的内心。而这些终归需要因缘汇集、福德具足,才能完成人、事的相遇与交融。在此过程中,我们需要将心完全地交付给对方,让文本呈现彼此想要的形态。
从此意义上来说,这本书不是我一个人的付出,它也凝聚了珊珊的智慧,是低头劳作后得到的真诚、无私的灵感结晶。
“这里下的不是雨……下的是玫瑰满田。淋到你的不是雨,而是祝福。只要你深信天父的话,苦难之雨就会浇灌出芬芳美丽的属灵之花来,你从前那未经风雨、未受考验的生命,绝对不会开出这样的花来。……这些降下的不是痛苦,而是慈爱、怜悯、忍耐和一切圣灵之花、圣灵之果。它们使你的属灵生命更加丰盛,俗世的一切荣华和安逸,都不能使你的心灵深处如此满足。”
同年十月的秋天,我读到《荒漠甘泉》里的这段话,它似乎写的就是我的前生,洗礼过苦难,接纳过祝福。如今,我的生命,终究在穿越黑暗的隧道后,跨过沧海和山谷,几经艰难的迂回、辗转,最后抵达彼岸。心也随着旅程,一步步变得温柔、慈悲。
如今,世俗的物质对我已无太多吸引,人世的喧嚣早已被我隔离,心和文字,也不再随热闹而来,随纷飞议论而去。而这一切坚如磐石般的内在精神成长,就像墙边盛开的花朵,兀自存在,被雨露浇灌,也被风霜吹打,终究获得了生命的饱满和丰盈。
我记录下曾经走过的路,历经的岁月,发生的人、事、情,都是在封闭的环境中,将心打开,让其自然流淌。写完之后,大众如何吸收、接纳,则取决于个人经历及觉悟程度。
不管如何,我还是希望这本书能像一面镜子,照见你我身上曾经发生的所有美好、缺憾、不安与焦虑,从中获得养分,吸取力量,完成我们活在世间的本分。
感谢这本书的策划人珊珊,祝福她在上海一切顺遂,享得世间福报。
感谢给予过这本书帮助的所有工作人员。
感谢我的读者。
感恩十年知遇的所有人、事、情。
感恩我的孩子。
蒋婵琴
二〇一六年十月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