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爱她的男子,性情温润、俊逸又极其宠爱她,只要有他陪着,她从不需要操心任何事。这么谦谦如玉的男子啊,爱她胜过一切。在她的眼前,以极其惨烈的方式离开......
她痛彻心扉。
“不要哭,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你的身边。”
那是他身为仙界太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今,他携着仙界众生灵华丽回归,抱着她,用指腹摩挲她的双掌:“我用了一世的性命,洗脱了禁锢在你身上的阴翳。辞儿,你的元神,已纯白无瑕。”
她的神识又开始错乱,气若游丝,那些被梼杌注入体内的魔戾之气再次卷土重来。
额头感受到一个深情款款的吻,停留在脸颊上的指腹往上挪动,云鬓有抽动的痕迹。
她猛地惊醒,用着不甚明晰的神识攥住他的手掌,思绪凌乱:“不可以……”
她已分不清前世今生,可当年痛彻心扉的记忆在心里扎了根,一碰,就会全面爆发,死伤惨重:“你说过要呵护我永生永世……你怎么可以食言呢?帝筳簿,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你,你不可以再有事……不可以……烈火焚身,本该就是我的事情……”
帝居看着她自言自语,突然像个野蛮的悍妇般抢走他手上的紫钗。
这枚紫钗,因沾染了他的仙气,有了灵性,曾将她体内的魔戾阴气引渡到自己身上,当然,在第三个阵法中,他们自顾不暇时,也保护过芰荷。
他轻轻贴近她的耳朵,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答应过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楚辞在清醒与迷糊中挣扎,胸口再次涌上一股不受控制的阴戾,紫眸的光好似出现问题的灯泡,光泽一闪一闪。
体内的气息紊乱不堪,好似被烈火汹涌灼烧,烫出一个又一个的大窟窿。骨头严重扭曲变形,髣髴下一秒,就会被生生撕裂成两半,苦不堪言。
紫钗重新回到她的云鬓中,大掌抚向她的蝴蝶背,翻涌的巨浪竟在刹那间得到平息:“我想听《荃蕙词》的心法口诀,你愿意念给我听吗?”
他已经找到根除楚辞体内魔戾的办法。
这一次,只许成功,也只能成功。
被朱雀丢入芙蓉潭时,他已恢复意识。四肢无法动弹,初步推测是中了定身咒。
身下的河床皲裂干涸,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凌乱飘散。白雾尽头,露出朱雀阴鸷狠毒的一双眼睛。
皮肉骨皆在撕扯,怨灵在啃咬他的骨血。一寸寸,一片片,毫不留情。
这里头,还掺杂着朱雀尖锐又得意洋洋的笑声:“你倒是硬气,竟一声痛嚎都不曾有。多么难能可贵的刚硬秉性,可我就是要毁了你!”
吸走他体内最后一口仙气,徒留一堆白骨,朱雀露出大仇得报天下舍我其谁的痛快笑意。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狗崽子居然还能起死回生。
“本帝道是谁,原来是你!”
滚滚雷鸣的劈闪,把朱雀的面孔映照得狰狞可怖,“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翅膀硬了,胆敢与我抗衡。可惜啊,不自量力!”
“朱雀,你休要猖狂,当年你为了一己之私,做下无数伤天害理的事情,连累六界生灵涂炭。如今,又一次想卷土重来,门都没有!”
“不错,我们尊称你为仙帝,便是为了六界和平。可没想到你总是暗中挑唆,引他界对仙界挑起无数场战争,你根本就不陪做仙帝!”
“杀朱雀,救苍生——”
……
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老家伙!
朱雀冷哼,说:“本帝今日就让你们看看,究竟谁才配享受这至高无上的尊荣!”
沉沙漫天飞舞,如龙卷风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朱雀仰天一个长啸,天边即将升上的太阳被硬生生阻拦,时间的沙漏停止了流动,唯独朱雀掌中的阴沙诀还在肆意的狂嚎。
一转眼,化成阴翳的黑沙裹挟着杀戮鞭笞的狠意,从帝居的四面呼嚎而去。
他抱着楚辞,好不容易将她从撕裂的痛楚里抽拔出来,旋身,驾轻就熟落地,视线一抬,脚掌迸射出势均力敌的浑厚之力。
瞬间化了朱雀的攻击。
朱雀愣了一瞬,又蹙紧眉头,他的仙术,何时变得如此厉害?
可那又如何?
终归不是他的对手!
阴戾沙砾化成一道道的暗影,撕扯着狂风,漫天呼嚎中,正式与六界生灵开战。
刀光剑影,杀伐赤血。
这便是埋葬骨魂的修罗场,也是无数生灵有去无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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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屡攻帝居不下,他的防御能力太强,压根没露出什么破绽。
目光一转,落在蒋薜荔身后的楚辞上。阴鸷笑了笑,猛力甩出凶猛的一掌,帝居身形敏捷避开,掌风击中他身后的圣灵石,发出振聋发聩的噪音。
不好!
楚辞像是被揿下了机关,桎梏在心口的浪涌一下子满溢上来,腥甜的气息从喉头中喷出。
蒋薜荔忙不迭拍抚着她的脊背,将体内的神术过渡到楚辞身上。
楚辞再次睁开眼,凌乱的长发扫过额下的眉目,冷漠无情,好似凝结了无数层的寒冰。
“长姐……”
眼前的楚辞,眼底含着陌生又阴冷的情绪,无声看了她一眼,瞬间飞出千里之外。
蒋薜荔拦住了她,语气坚硬:“那里很危险,你不可以过去。”
“让开!”
清脆又不容辩驳的命令。
江蓠与蒋薜荔并肩,任凭她的攻击再凶猛狠戾,也绝不会松口放她走。
楚辞被他们的缠斗搅得耐心全无,圣灵石再次被叩响,她就像是一只发了狂的野兽,暴跳如雷之下,不过虚晃几招,就将两颗绊脚石引走。
她飞身落在圣灵石旁,以掌盖住上头的石顶,凝聚仙术。
朱雀以为计谋得逞,目中无人狂笑,命令她:“快,用上苍赐予你的力量,把整个崦嵫山夷为平地!”
地脉毫不留情晃荡,这场无休止的战争惊天动地,空气里飘浮出来的,都是腥臭糜烂的气味,惹人生厌。
元神与精魂相互撞击,她虚晃着身体,画面好像一幅模糊重叠的影像。
指尖深深嵌在圣灵石上,脑袋闪过一些微不足道的画面,却带着一股混沌神秘的力量。
江蓠驮着蒋薜荔,两人愣在原地。
眼前的楚辞,已称不上是楚辞。
交叠的生灵轮廓变换迅速,好似体内住进了无数缕精魂。
她转过头,面孔随着语速的切换而变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万民为刍狗。”
是潘玉儿。
是羌蕊。
也是伏白。
他们是谣迷石既定的宿主,也是助楚辞修复精魂的一份子。
朱雀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攥紧手中破成两半的谣迷石,率先一步下起了咒语。
楚辞不得不被迫终止,乱成一团的神识再次侵扰她的元神,她抱着头,唇角极其苍白,真真痛不欲生。
帝居火速抢走谣迷石,唇角翕合,音色清朗却刚劲硬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残破的黑袍哗啦被风割裂,瘦骨嶙峋,皱巴巴的身体好似风干了的腊肉,摇摇欲坠。
往下看,腹部上垂挂着一颗黑乎乎的脑袋,在他痛苦呻吟中,发出尖锐的嗤笑,不断重复那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万民为刍狗。”
圣人,指的就是仙帝。
他那些年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
“你个蠢货,给本帝闭嘴!”
朱雀再次掰拧火麒麟的脖子,一扯,髣髴抽骨剥皮般的痛楚连带而来。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燃燃火光在火麒麟的脑袋上罩落一层明暗交织的光泽,阴翳冷寒。
两者开始斗法厮打,攻击彼此的命脉。方圆数百里,满目疮痍,沙砾凝成了雾障,天地灰沉。
另一处,圣灵石骤然投射出一道迤逦的光束,像是一双温柔的手掌,将楚辞托送到圣灵台上,被魔戾黑翳鲸吞蚕食的古琴,缓缓落在楚辞跟前。
楚辞的体力已被消耗殆尽,气息奄奄坐在圣灵台上,历经沧桑的古琴照旧崭新,只是它的主人……
顿在空中的手静静落下:“你去吧,去找一个更好的主人。”
已无力抚琴,也没了拥有它的资格。
古琴转了一圈,贴近她的身边,像个粘人的猫咪般蹭着她,不肯离开。
“你怎么那么犟呢……”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依依不舍抚上古琴的十三徽,脸颊轻轻贴过去,像忠贞彼此的朋友般亲密,互诉衷肠。
谢谢你。
这么多年。
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始终对我不离不弃。
楚辞抵住古琴的底座,凝力一掷,掌心狠厉向外推,对它轻笑:“保重。”
眼里噙着氤氲细薄的水雾,脑海毫无预兆闪过缕缕温情的片段。
胸口涌起滚滚的温热,好似久违多年的无花果突然开了一束柔软漂亮的花蕊。
初次与它‘相识’,是她破南极仙府的结界那日。
她抿唇轻笑,难怪。
难怪上一世的他会对自己说,芙蓉潭的相遇,并不是我们的初见。
命中注定的恋人,缘分早已刻在三生石上。
时光静静流淌,一晃眼,她已在南极仙府住了三百年。
筳簿代替南极仙翁,与她亦师亦友,在他的指导下,她的术法突飞猛进。
当然,每日除了修炼,便是与讹兽江蓠‘鬼混’。它呢,起初只敢跟在筳簿身后,后来被她逗着逗着,也喜欢腻着她。
它傻乎乎的,害羞又腼腆。最重要的一点,闯祸了,可以赖在它的身上。
一次她用象牙箸沾了点酒送进它的嘴里,它不明所以砸吧几下,还意犹未尽继续舔象牙箸。
她兴致一来,与它‘把酒话桑麻’,推杯换盏间,醉得不省人事。
结果可想而知。
第二天一人一兽睡到日上三竿,筳簿就坐在她的身边,漆黑的眼瞳里装了一整座冰凌。
她吓得猛惊起身,搭在额头上的毛巾掉在衣裙上,怯生生缩脖子,推卸责任:“是讹兽想喝,要我陪着,一不小心,才……才……”
“继续啊。”
他冷冰冰扫过来,一脸‘我看你要编出什么花来’的淡漠表情。
她咬咬牙,扑过去抱住他的后背。小小少年,后背瘦削如松柏,揪起来也没几两肉:“我不管,今日是我的生辰,我最大,你不许罚我!”
“……”
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寿星。
他深吸一口气,穿戴整齐的锦衣被她揉得皱皱巴巴,唇角勾起一个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眼底闪过多重情绪,少年的声音清润,却带着不容置喙:“松开!”
她讲起了条件:“那你答应不许罚我!”
“……不罚你。”
她探出脑袋,眨巴着眼睛看他:“真的?”
又一个眼神瞟过来,她匆忙松手,却还揪着他的衣袖,眼泪汪汪:“我都要离开这里了,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嘛?”
“……”
他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我答应你。”
楚辞‘哇’一声跳起来抱住他,像温驯柔软的讹兽:“你最好咯!”
筳簿脸色一红,被少女的馨香搅得心乱如麻,佯装生气,把她拽下来:“不罚,奖。”
半个时辰后,楚辞气喘吁吁累倒在地上,哀嚎:“筳簿你个臭小子,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半个时辰跑完整座南极仙山,还不许动用术法,她心里的小兽在不停地抓狂。
嗷嗷嗷——
美其名曰奖励,还锻炼身体什么之类的。
她呸!
风吹起讹兽的雪白的毛发,晃着小步子走过来,满脸通红,欲言又止。
“你给我走开,我现在不想跟他的坐骑说话。”
楚辞怄着气,任性别过头,双脚在空中扑腾,鼓起双颊。
有柔软的爪子挠了挠她的手臂,带着刻意的讨好,嗷呜嗷呜的叫着。
“你好烦!”
楚辞瞪大眼睛,讹兽已经不见了,空中飘过一句话——跟我来。
她:“……”
你说去就去呀。
她不情不愿爬起来,跟着一束指引的透明光泽,丝毫没有注意到掌中被无声无息抹掉的留言。
少女的身影跃过清澈见底的河流、又罩落在浓密的灌木丛……越走越远,前方的路好似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她双手叉腰,哈出好几团白雾,心里早就把筳簿骂得狗血淋头:“啊啊啊啊啊——不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