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白袖子在楚辞眼底晃动,牵出一连串的心疼:“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大度。”
那日鸷垢发了狂,咬断他一条手臂,可她不仅不能替他讨公道,甚至还要平复心绪去撮合他们两个,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结局。
人性的其中一个考验,便是心中的软肋和底线。
他一直是她的软肋和底线,可如今,她却只能一忍再忍,忍辱负重。为了重塑神躯和修补精魂,他为自己牺牲了太多太多。
帝居什么都没说,只将她拥入怀中,眼睛盯着置物架上摆放的观赏品,蓦然笑了:“还记得那把团扇吗?”
花了大价钱买的团扇,怎么会不记得?
“那天,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论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让你‘活’过来。”指腹没入她的长发中,轻柔按摩着,“你肯定会问我值得吗?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可如果因为那百分之十的不确定性来击败百分之九十的确定,我就是在自找苦吃。
“后来我才知道,你给我的熟悉感不止一点,它驱使着我向你探知更深的领域,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发现自己处于晕乎乎的失重状态。
“用仙骨为你制造另一个世界,那里面的我会不自觉被你吸引,即使采取的方式有些偏激,还伤了你,可对你情有独钟的念头,从始至终都没有消失。”
发自肺腑的表白,让楚辞红了眼眶。
置物架上的水晶圆盘映照二人交叠的模糊轮廓,杂糅着他的声线:“我扛住了生活的压力,却扛不住对你的思念。”
眼泪瞬间哗啦啦往下砸,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亲吻:“用仙骨回报你的千年等待,用手臂换一条命,都是我的选择,你不必强压在心头。”
置物架轰然倒塌,笨重又沉闷,上头的细碎物品和赝品被毁得七七八八,她的世界却只剩下他的声音:“让之前的恩怨随着它们一并消散,接下来才是我们的任务,答应我,携手完成它,好不好?”
楚辞把手压在眼睛上,又抹了一把泪,佯装埋怨他:“你怎么老是喜欢惹我哭?”
“哭了好,促进新陈代谢。”
楼下有人跑上来,他拉着她从后门出去,离开前留下一张卡,金额巨大,足以买下整个星巴克。
校道游人如织,她跟在他的身后奔跑,风吹过脸上,柔软如棉花。
气喘吁吁停下来,早已埋好的念头猛冲上来。
他有条件,她也有:“这次的任务,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你都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对于她的‘趁火打劫’,他双手插兜,倒是享受至极。
挑眉看她:“说来听听。”
“你先答应。”
看样子是霸王条款。
‘趁火打劫’的楚辞自行解读:“沉默就是代表答应了。”
他莞尔,对她无可奈何:“哪里学来的套路?”
“薜荔教的。”
还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可说了半天,她的条件呢?
楚辞替他整了整衬衫领口,这里是他的母校,百年大庆时他为了救她而错过,这次,不想让他留有任何遗憾:“如果有一天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危害到六界。请你一定不要犹豫,用鱼肠刀割破我的咽喉。”
用她的死,来解救万众生灵。
校庆开始了。
首先是一校之长的开场,还没开始就把自己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说出来的内容却像白开水般乏善可陈。
东拉西扯叽里呱啦一大堆,终于抹着眼眶下台,生生把一场欢乐的校庆变成了沉闷的丧礼。
下一位,优秀实习生代表——鸷垢上台致辞。
这可把一众学弟学妹们激动坏了,掌声如雷鸣,半天都没断绝。
这位传闻中的学长,英俊帅气成绩好,榜首有他顶呱呱,不苟言笑是桀骜,赢得一众芳心倒。
芳心倒啊!
刚下台的校长抖着腮帮子,吓得一旁的副校长以为他中风了,掏出手机正准备拨打120,听见校长在旁激动得语无伦次:“听到了吗?全都是给我的掌声!”
说完,又开始擤鼻涕。
副校长额头掉下三条黑线:老大哥,您是对这掌声有什么误解吧?没听到大家都在喊着‘鸷垢’的名字吗?
正中央的讲台上,身后是帷幕,身前是嘉宾与同学,随着西装笔挺的长躯出现,呐喊声响彻云霄。
台下,讲台右侧的人海里某个小角落,郑晓蕊捅了捅身旁的羌蕊,小声给她打气加油:“不要怕,万丈波涛又如何,反正他只取你这一瓢饮。”
台上那个闪闪发光的身影,居然成为了自己的男人,羌蕊默默琢磨着,骄傲自豪在心头涤荡,简直是与有荣焉。
“我从不怀疑他。”
既然选择相信,就无需多言。
鸷垢微掀眼皮,全场逐渐安静下来。双手搭在讲台上,与话筒不过咫尺,没有校长那一沓厚厚的演讲稿,只随性发挥:“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来宾以及同学们,你们好,我是医学院四年级的鸷垢。”
熟悉又庄重的开场,名字前没有多余的前缀,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掌声响起,还有口哨声和叫好声。
短短三分钟的致辞,醇厚的嗓音像春笋出土、花苞绽放,一切都是那么欣欣向荣,令人沉醉。
很多人把他的话放进心里,打算以后再拎出来,像播放录像带一般不厌其烦的重新回味。
“这估计是他有生以来说得最多的一段话了吧?”
郑晓蕊猜测。
羌蕊笑而不语。
他话不多,一贯用行动表示。认准的事情立马去做,绝不拖泥带水。表面上看似冷若冰霜,实际心里攒着一团火,越是亲近的人,越能看得清。
像是在回应她一般,他朝这边看过来,短暂停顿数秒,再次惊起一涛骇浪。
“过去的三年零八个月,”结束致辞,他牵出一个时间点,整个礼堂的气压低得好似置身万丈深渊,“无数关于我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我从不曾理会,因为它们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无需我浪费任何时间,可现在!”
话筒扩出的音顿在最后一个字,平静得好似潺潺溪流,可那三个字却像一座大山般沉沉压在众人的心头,大气都不敢出。
羌蕊下意识摩挲右手肘,摸到那块凸起的疤痂时,竟奇迹般顿住。
他放下双手,倒背在身后,慵懒中带着锐利的光:“你们用半个月的时间来审核我的感情,方式独特,千奇百怪,令人咋舌。”
双手又搭回台沿边,勾起唇角,那笑意,髣髴要看穿所有羞愧难当人的心思:“还真是辛苦你们了。”
鸷垢从架子上取下话筒,一步步走下讲台。
台下的领导们都目瞪口呆,校长更是眼白一番,捂着心脏直直朝后倒去,这可吓坏了身后的人,手忙脚乱喊救护车。
羌蕊毫无心理准备,正抹着眼泪,肩膀被郑晓蕊拍得啪啪作响:“他他他……”
“我知道。”
没想到他居然用这样的场合来公开两人的关系,可她并不觉得之前是在受委屈。以后得劝着他,别再做这样的事情,不然会影响以后的前途。
“你知道什么呀知道,快抬头,你男人来了。”
话音还未落,面前多了一宽厚的手掌:“手给我。”
即使思绪还没转过弯,身体已经先一步替她做了决定。没有任何犹豫伸手。
大掌厚实,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折叠的椅子发出一声闷哼的响。两人并肩,髣髴浴血奋战后的残兵剩将,面对着敌方的千军万马,英勇无畏。
突然,他单膝下跪,手中举着天鹅绒的戒指盒,向她求婚:“你不会知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这个场景就在我的脑海里反复排演,直到刚才,才终于有了真实感。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却是三见定终身。一辈子那么长,我只要你。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羌蕊翕合着唇角,眼泪哽在喉咙里,失了语。
“现在不答应也没关系,”礼堂后门闪出一道利落的身影,短发女人雷厉风行,不知从哪里拿来的话筒,几步上了讲台,红唇冷傲如寒梅,“给诸位添麻烦了,也趁此让大家做个见证,我这个弟弟孤傲惯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女生,却被你们这样欺负,将心比心,你们会这么善罢甘休吗?”
这一巴掌,打得那些曾欺负过羌蕊的人无地自容,满脸热得像水壶。
不过这姐姐是来解围的还是来拆台的?
自己在台上滔滔不绝的发表言论,丝毫没顾及弟弟正在被地板摩擦的膝盖。
他的脸色越来越黑,羌蕊心疼他,伸过手去扶他,小声咕哝:“我答应你,快起来吧。”
冰凉的戒指闪着银白的光,上头的螺旋状如花环,细看,一顶独一无二的女王皇冠。像是在对他说,在我心里,你就是至高无上的女王。
有人认出幽静,她也特意换了那天被拍到的那套衣着,连发型都一模一样,众人猛地反应过来,原来二人是姐弟,鸷垢没有劈腿,羌蕊也不是第三者。
真是闹了一场大乌龙。
回过头来想要道歉,男女主角却已消失无踪,看距离他们最近的郑晓蕊,她也是摊着手,一脸茫然。
一时之间,整个礼堂人声鼎沸,闹得堪比十倍速的菜市场。
在这个‘菜市场’的背后,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离去,步伐迅疾,很快抵达了校长室。
他前后如猫头鹰般扫视了两眼,掏出钥匙。钥匙刚插入锁孔,就被人从后背拍了一掌。
一招黑虎掏心,从他肥硕的身体朝后攻来,快如闪电。
帝居敏捷躲闪,半个身体横在扶手栏杆上,将他的熊掌踩在脚底,用力箍住他:“力副校长,藏得够深啊。”
校长的晕倒,与他不动声色的出手有关,再见他顺藤摸瓜,顺手校长办公室的钥匙,一切相当清楚:“淮海路是不是你在背后捣鬼?”
力大解不服,又是一掌震地,半个身子翻过来,如车轱辘一般冲出去,欲将帝居卷如自己庞大的身躯下。
帝居抓住栏杆旋动,双脚趁他攻来之时踹开他肥硕的肚皮,整个身躯直接撞开了校长室的大门。
外头的墙壁在晃动,尘土飞扬,白墙裂了一小半。蜿蜒盘旋的裂缝,从头顶一路扭曲下来,可怖极了。
又是一个飞身,力大解躲闪不及,被架上的书砸得满头包,怒气冲冲爬起来,没否认:“你们怎么知道是我?”
浸在光线中的帝居,宛若西方神话故事中主宰命运的天神,身后闪出一飘逸的裙裾,楚辞朝前走了两步,不答反问:“校医室出事前夜,你去那里做什么?”
吾伯跟她说过,阵法里的世界,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一切不要盖棺定论得太早,也不要推敲得过于复杂。
从简入手即可。
帝居被火烧伤的第二天,她买了数个品种的花卉。家中的土壤争气,不到一天就大有成就:鸢尾花、矢车菊、鹤望兰、优白昙......每一株从种子到发芽、长茎、开花,不过十几个小时。
瓣瓣花香,绕梁一日不绝。
两人摘下两捧,亲手送到淮海路出事的火锅店,一是祭奠在此丧生的人类,二是想要试探,那个能解开监控录像的人是否还在。
他们赌赢了。
那个家伙就在不远处的京记茶馆眺望着他们。
在他们离去时,装作不经意撞上来,曲折兰花指拂袖,满脸嫌弃拍了拍被撞到的肩膀:“要死呀,走路不看路的吗?”
是他!
那个协助他破获那场桐梓坡西路的情杀案的拆解监控的高手。
人生何处不相逢,只是未到有缘时。
三人对了下眼色,又很快错开。各行离去,其实不过转角的工夫,又在茶馆后僻静无人的小巷口重逢。
他喷着香水,阿玛尼的,有些刺鼻:“干嘛约这里,阴森森的,像个死人坟地。”
说完又叫了声,抱住自己的胳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们不会是......想非礼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