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一探,额头滚烫,手背的温度罕见的让马大夫心底一惊,再一切脉,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愤怒道:“你们居然让病人待在这种地方!还不快把人抬出去,还不赶快找个干净的地方。再晚来几步,这姑娘性命都要被交代在这里。”
此言非虚,柳清欢连续受惊,抵抗力下降,又没有及时医治,柳夫人不许任何人来给她瞧病,仅靠柳五叔偷偷摸摸给她带进来一碗汤药支撑。
柳五叔抓的药只是一般伤风发热,对柳清欢奏效不大。
一切脉,马大夫竟发现七小姐的身体虚的厉害,他还以为柳茹宝体质已经够不好了,没想到这位还要不如。
原因迥然不同,一个是被照顾的太好了,受不得一点点刺激。而另一个则是被照顾的太过不好导致的。
结合甜杏奇怪的言语举动,马大夫心下有了计较,怕是这位七小姐得罪的正是柳家主母,而她的病定然和茹宝小姐脱不开关系。
大家府里难免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他早已看透,不做多想,任何人在他眼里,只有健康的和病人的分别,无关身份。
老柴很敬重马大夫,犹豫了会儿小心抱起不省人事的柳清欢出了柴房,直奔四姨娘的院子。万一大夫人怪罪下来,他也有不怕,反正有马老先生在呢,大夫人不可能不给他的面子。
梅萧闲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扳着手指头数天亮,恨不得立刻能看到小六子带着老夫人回来解救清欢,又盼望着柳五叔带来清欢的消息。
孤灯难眠,黑夜漫长。
在这个时候,柳府里两位母亲的心意相仿,可似乎永远不会相通融。
一看到柳清欢回来了,又惊又喜,又怕又忧,扑上去扯着女儿的衣袖,急切的问:“清欢,清欢,你怎么了,老柴,我女儿到底怎么了?大夫人把她怎么了,啊?你快说啊!”
老柴手忙脚乱将人放到床上,同情地望着这对母女,说道:“大夫人还没有来得及把七小姐怎么样呢,七小姐这是病情严重了,不过你也不要担心,马大夫也过来了,有他在,一定能救好清欢小姐的。”
梅萧闲扭头一望,果见甜杏引着一老一少两位杏林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她还在夫人屋里当差的时候,见过马大夫给夫人保胎,认得他。
梅萧闲泪流满面,拜倒在马大夫面前,哭声道:“马老先生,我求求你,救救我女儿,一定要救醒她啊。”
马大夫看着心里有些酸涩,“梅夫人,你且宽心,老夫竭尽全力就是了。小童,准备施针。”
“多谢,多谢啊!”
老柴见状道:“四姨娘,马老先生,我先回去了。”说着也对甜杏道:“你出来太久,夫人一定会怀疑,何不同我一道回去,这里有姨娘在呢。”
甜杏于是告辞道:“四姨娘,奴婢先行告退了。”
“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甜杏姑娘,你救了我们清欢的命啊。”梅萧闲拉着她的手泪流不止。
甜杏忙道:“姨娘严重了,你往日待我不薄,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唉,希望清欢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能熬过这一劫吧。”
焰火消毒,银针封穴,柳清欢衣衫半褪,胳膊,脖子裸露在外,插上一根又一根的银针,梅萧闲在一旁看的心疼,悬着心密切注意一切。
大颗大颗的汗珠缓缓从额头,鬓角泌出,她刚忙用洁净的手帕拭去。
马大夫收针,小药童交给她一张新开的药方,并包好了两包药给她,叮嘱道:“你现在就将药煎了,给七小姐服用,我明日一早再过来探望,重新开个方子,往后慢慢调理,只要保养得当,少年恢复力强,争取不留下病根就是万幸。”
梅萧闲感激不尽,谢谢的好话说了一大堆。等人一走,忙为女儿整理好衣物,盖上被子发汗,马不停蹄,一路小跑到厨房。
厨房的总管柳五叔听到响动和衣起来开门,见是她,微微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梅萧闲含泪道:“快,马大夫给的药,我们赶快煎了,给清欢用,要是能让清欢发汗退烧,就有救了。”
“哦,这样啊,那赶紧的吧。”
柳五叔二话不说,点灯生火煎药,接过药包,就让梅萧闲先回去,“清欢一个人在屋里可不行,你也不能安心。你回去吧,这里有我,药一煎好,我立马给你送过去。”
“那就拜托你了。”
“等一下,你把这坛酒拿回去,我听老人们说过,用酒给病人擦拭身体,退烧很有效果,你回去试试。”
“好,我这就去。”
梅萧闲急急忙忙抱着酒坛子,又一路小跑回到小院子里,柳清欢意识清醒了一点,认出了床前的娘亲,一张口,声音沙哑难听的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娘?我怎么回来呢?”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可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梅萧闲看女儿醒了,喜极而泣,将她按到在床铺,说道:“你别管那么多了,娘给你用酒擦拭身子,退了烧就好了,一会把药喝了,你就没事了,啊。”
柳清欢歪着头看着娘亲,问道:“茹宝姐姐怎么样了?”
唇角的笑容僵住,梅萧闲顿了顿,方说道:“六小姐洪福齐天,自然有神明保佑,你先管好自己就行了,她不会有事的。”
“嗯。”柳清欢低低应了一声。
身子难受的想打滚,骨子里的酸痛折磨着她,抬手的力气耗尽,柳清欢尽量配合着娘亲,翻身还是费了两人不少力气,累的满头大汗。
让冰凉的酒液带走滚热的体温。
酒沾到皮肤,挥发极快,凉爽随之而来。
柳清欢沐浴着酒香里,昏昏欲睡,“娘,我好困。”
“困就先睡一会儿,一切有娘在,你不用怕。”
温柔的慈母一点一点,细心为女儿涂抹身体,晶莹的酒,晶莹的泪,滴在少女合上眼皮之后,看不到的地方。
意识很快被黑暗包围,一同包裹住她的,还是拂之不去的梦魇,伴随着苦涩,强迫她一遍又一遍回味梦里人生。
她看到了血。
看到有人死了,大雪和鲜血一块,搅合在一起,变成一团血色糊状物。
她还看到了很多人,有花娘,有绍祖文,……看到了柳茹宝,还有林彬。
花娘用空洞的眼神,装着她,将她困入空洞的眼眶里,悲凉透彻心扉,她切身感受到深深的怨恨,深深的怒气……
花娘死了不值,和她一样不值。
所以,这位女子变成了鬼怪的模样,飘忽左右,不肯离去。
是不是,她枉死之后,也变成了这幅模样,怨气冲天,恨意难消,游离在天地之间,不入地府,不入轮回。
是了,花娘一定是感受到同类的悲戚,不然为何找上她来呢?
画面一转,是绍祖文拿着滴血的屠刀逼近她,逼近她,恐惧摄住心魂,脸部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抖动。
她听到了自己的惨叫声,凄厉无比!
“啊!!不要啊!”
胡乱挥舞的手被人一把抓住,受惊地大叫:“不要,不要过来!!”
“清欢,清欢,你怎么了,怎么了?醒醒!快醒醒。”
那道熟悉的声音不停地响在耳边,急切地呼唤她,柳清欢慢慢心智回归,迷茫地望着四周,视线聚焦,看到娘亲焦急的脸。
“娘,我做噩梦了么?”
梅萧闲揽住女儿,心疼地说:“你刚才一直再喊着什么花娘,什么不要的,你到底做了什么梦,把你吓得这个样子?”
花娘?
柳清欢闭了闭眼,“只是个噩梦罢了。娘,我现在没事了。”
“你现在还发着烧呢,五叔刚把药送过来,趁热喝了吧,喝完睡一觉,要是再做了噩梦,嬢就在一边守着你。”
梅萧闲端过来琥珀色的汤药,浓郁的中药气味,柳清欢强忍着反胃,大口大口灌了下去,一块蜜饯适时送到嘴巴里,缓解苦味。
柳清欢重新睡下,噩梦没有再出现纠缠她,沉沉入眠。
而她娘亲却瞌睡全无,奇怪地思索女儿口中的花娘是哪位,为什么会跑到她女儿的梦里去……
发生的事情并不总是能用常理度量,柳清欢无法开口向她娘亲阐释一切,因为就算坦白,娘亲不大可能会相信,毕竟她自己都是怀疑着。
雄鸡报晓,天色翻出鱼肚白,沉睡的柳茹宝终于苏醒过来,柳夫人瞧着女儿能说能笑,气息虚弱得很,提在嗓子眼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马大夫不一会儿功夫就带着小童前来,替柳茹宝小姐切了脉,唇角露出一丝医者意味的微笑来,“六小姐,你没事了。”
柳茹宝乖乖巧巧地躺着,眨巴眨巴大眼睛,奇道:“我怎么了?”
柳夫人说道:“还说呢,你烧的连人都不认了,一直昏迷着,差点没把你娘吓出个好歹来。幸亏你没事,没事就好,一切全要感谢马老先生了。”
“多谢老先生。”柳茹宝感激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救了自己一次。
马大夫欢喜她聪明伶俐,含笑道:“不用多谢,老夫为你开张调理的方子,静养十天半月,保证你痊愈无恙。”
“那就麻烦老先生费心了。”
小童摊开纸笔,研磨。笔端洗饱了墨汁,手腕一动,毛笔就似有了自主的记忆,一笔一笔刻画下去,很快写满一张药方。
这两位千金小姐,还真是同根生,不同命运啊。马大夫想到一会还要给另一个病人开药方时,不由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