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苏姨娘不仅没被谢清珩安慰到,反而更受打击了。
她以前费了老大的劲儿,往冯氏身边安“眼睛”,冯氏小心谨慎,她得到的消息,大多都是阿翠今日这般的话,听多了,她觉得无用,之后,那些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棋子,是一点用都没派上过。
搞了半天,不是消息没用,是她没用…
苏姨娘这一日,内心受到的冲击委实算不得轻。
早上,谢清珩性子的转变让她心疼困惑,现在,听了这么一通话,则是在惊叹于谢清珩心思细腻缜密之余,又颇觉自己无用,这是一种保护者在发觉被保护者突然之间变得足够强大,并不在需要自己时,都会产生的一种失落感。
但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自我否定。
苏姨娘虽然是宫里出来的女官,但早些年跟在宁阳长公主身边,在先皇后庇护下,无人敢算计常宁宫,后宫中那些真正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是耳闻都无,如今遇上贵府里的后宅争斗,又那里及的上在五皇子府里,浮沉多年的谢清珩来的敏感呢?
以她的身份,能把公主府管理的铜墙铁壁,能护着谢清珩兄妹二人顺利长大,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但显然,备受打击的苏姨娘想不到这些,她神情恍惚的离开了碧月轩,连自己登门的初衷都忘了个干净。
谢清珩用膳梳洗毕,甩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到金丝楠木的书架旁,将《海外见闻录.一》又一次抽了出来,遂慢悠悠靠回到凭几上,借着烛火明亮的光,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青禾端着一杯牛乳进来,轻轻唤她,她“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伸出一只手接过杯子,一口喝干净了。
牛饮姿态,那里还有丝毫贵女气质!
娘子怎么仿佛魔怔了一般,青禾被她“壮举”所惊,呆了呆,又多看了三娘子手中那本封面写着“海外见闻录.一”的书一眼,暗道,这作者好生厉害,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娘子对一件东西这般爱不释手。
这般想了一下,便迅速把杯子收拾,搬了小杌子坐到谢清珩身后,取了干毛巾细细替她擦拭起头发来。
灯芯噼啪的声音里,主仆二人都神情认真的专注在自己的手上,一时间,光线明亮,气氛静好。
虽然惊世骇俗,但并不是无可取之处,忽略掉“不当”言论,剩下的内容都还不错,异闻趣谈引人入胜,全当解乏好了,谢清珩这般劝说着自己。
青禾铺好了床,见谢清珩一动不动,仍旧还捧着书,忍不住道:“娘子,夜深了,明日还要早起。”
“对,明日赏花宴了。”谢清珩意犹未尽放下书,一边伸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一边走向床榻打了个哈欠:“记的早一些唤我起来。”
躺下了,又忽的睁开眼睛,道:“让阿翠多注意点四娘子,一旦四娘子要出府,就迅速传信过来。”
青禾一边放下天青色的床帐,一边应下了。
*
次日,风轻日暖,宜出行。
碧月轩的烛火光,一早就亮了起来。
四五个丫鬟一字排开捧着托盘,上面是成套的衣衫罗裙和名贵华胜,看的人移不开眼。
青禾拿起一套软烟罗白上衫并折枝莲撒花红裙往谢清珩身上比划了一下,眼底惊艳之色溢出。
“娘子,要不就这一身了吧,配上姨娘送的那套红宝石的首饰定然好看。”
谢清珩坐在铜镜前,用袖子压下一个哈欠,回头看了一眼那衣衫一眼,摇头,指了另一套样式差不多的竹青色裙衫:“这一套吧,再梳个简单点的发髻。”又指了最右边的一个托盘:“就用那套青玉钗环。”
梳妆换衣罢,谢清珩从妆奁里取出对翡翠莲蓬的小巧耳坠,对着铜镜带上,仔细端详了片刻,这才满意露出笑。
竹青色的衣衫,华贵不失清丽,饰以同色的青玉钗环,再配上巴掌大的鹅蛋脸,艳而不俗,美而不妖,让人仿佛见到了接天莲叶中亭亭玉立的那朵红莲。
青禾给她挽上梨花白的披帛,眼睛一时移不开,惊叹道:“还是娘子眼光好,婢子瞧着,竟仿佛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仙子似的。”
谢清珩生的明艳,以前尤其爱作艳丽贵气的打扮,艳上加贵,纵然易使人眼前一亮,但到底她年纪小,稍显稚嫩的面孔常常撑不起来“冷艳”姿态,旁人见多之下,不觉惊艳,反倒有些毁了人缘。
眼下,却是美的刚刚好,如一颗打磨过的珍珠,气华外放,瑕疵未见。
“公……公主?”苏姨娘在外间等候,听见动静转过身,珠玉帘子叮叮铃铃,内室里缓缓走出一个青翠的身影,乍一眼,她以为自己见到了宁阳长公主。
谢清珩看她怔怔,唤了她一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腕上的玉镯子随之晃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苏姨娘回过神来,暗道,近来真是魔怔了,每一次来碧月轩不是一惊一乍,就是非呆即愣,那里还是一点长辈该有的稳重模样?
“走吧,马车已经备好了,姨娘送你出去。”她用帕子捂住嘴清咳一声,借此掩盖自己的尴尬,说道。
一行人穿花拂柳往外行去。
苏姨娘时不时用余光去瞟身侧的谢清珩,眉宇间藏着一抹浅浅忧色。
因为容妃的干系,她并不放心谢清珩独自一人赴宴。
在苏姨娘眼底,昌平侯府那一家子就没两个心肠不黑的,同她们,当然算不得一家人。
她自以为自己藏的隐蔽,却不知,谢清珩是何等敏锐的人,把一切看在了眼底。
行过假山,至廊下的一处拐角,谢清珩弯腰折了一朵含苞蔷薇拿在手里把玩,她用指甲刮去茎干上的细刺,忽喊了苏姨娘一声。
苏姨娘侧过头看她:“嗯?”
谢清珩把只剩枝叶和花苞的淡粉色蔷薇花塞到了苏姨娘手里,轻声道了一句:“蔷薇有刺,又何妨?”
蔷薇有刺,但何妨?
苏姨娘低头看了眼粉朵青叶的嫩花枝桠,一身芒刺,尽被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