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蝶醒来时,太阳早已高挂空中。她慵懒地伸了一下纤纤细腰,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黑夜的威胁已然消退,如果野兽们执行自己的命令,它们又怎会伤害自己?她不用再顾虑陷入幻境的时间问题,哪怕在外面过夜,也无需担心了。而幻境能困住她多久,能带来多大的考验,她从来没有忧心过。如今困扰她的只剩食物,可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愁思满面并不能有任何帮助。于是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准备简单吃点儿东西,继续探索寻找食物。
小蝶走出小屋时,太阳正好悬在空旷地的上方,时间已过中午。她手搭凉棚,仰起头看了一下亮晃晃的太阳,踏着轻松的步伐进入了树林中。林子跟昨日,跟前日没什么两样,幽暗而寂静,有如一潭死水。可就是这潭死水却蕴涵着无尽的危机。虽然她几次三番轻松化解了幻境,但若是寻常人怕是凶多吉少,一生一世沉沦在幻境中而不得出,成为老人口中的行尸走肉。
雪舞山脉虽神秘莫测,但已不能勾起小蝶的兴趣,心思全部集中在食物上面。她百无聊赖地穿梭在树木之间,管它旁边的树木多么稀奇古怪,多么不伦不类,一心只想尽快找到可以持续供给的食物——最好是一片稻田。
在树林里种植稻子显然不切实际,这里既没有阳光,又鲜有充沛的水源。但是万事万物岂可一概而论,万一附近或者很远的地方有一块像小屋那样的空旷地,稻子或小麦,也可能是玉米不就可以生长了吗?
心存一丝幻想,小蝶锲而不舍地奔走在树林中。腐朽湿软的枯叶将她的鞋子染成黑灰色,不安分的枝杈扯破她的衣服,调皮的树叶偷偷亲吻她光洁的脸蛋,不知从哪里窜出的飞虫直奔她明亮的眼睛……这一切都不能阻挡她前进的脚步。她目光坚定如火炬,照亮了前方的路途,双腿矫健如驼鹿,踏平千难万阻。她不停地走啊,走啊,却没有任何收获。
饶是心性如她,久久不能看见希冀的果实,也会慢慢丧失信心。两三个时辰之后,口干舌燥的小蝶决定放弃,今天又是徒劳无功的一天。她背靠一棵斑驳的古树,双手撑着大腿,一边恢复体力,一边让自己冷静下来。急躁不能找到食物,急躁不能找到食物,急躁不能找到食物……小蝶心中不停地重复这句话,然而适得其反,却越来越烦躁不安了。她直起身子,狠狠踢了一脚无辜而不幸的落叶,转身朝小屋走去。
回去的路上,小蝶心潮涌动,思绪起伏。先生说自己要在这个地方待够半年,但只给准备了一个月的粮食,明摆着让自己搜寻食物,没道理找不到啊。难道是自己遗漏了什么,莫非那口米缸在自己吃尽大米后会自行生出新米来?
小蝶哑然失笑,自己想食物都想得魔怔了,竟然会冒出如此荒唐可笑的念头。这个想法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她弃之脑后,却也舒缓了忧虑的心情。她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行色匆匆竟错过了许多美妙的景色。或许这些奇妙的古树不能解决自己的当务之急,不能给自己提供食物,但生命中多一点儿美好总好过少一点儿美好。
想通了这一点儿,小蝶既不像来时那般匆匆忙忙赶路,亦非留恋不前,不急亦不缓,从从容容地行走,遇到没有见过或者形态优美的树木便好生欣赏一番。每当她在一棵古树前停下时,那株树木仿佛知晓有人在赞赏它,于是更加卖力地展现美丽之处。渐渐的,小蝶因没有找到食物而产生的沮丧、失落和不安消失了踪影,仿若被一股宁静的清风吹走了。不知不觉,她就回到了小屋中。
奔波了大半天,小蝶却一点儿都不饿,除了口渴难耐。她舀了一勺清水,咕咚咕咚狂饮了几口,些许水滴自嘴角滑落,将胸前的衣衫打湿,隐隐透出一抹玲珑的曲线。喝了个水饱,小蝶愈发不饿了。她瞥了一眼米缸,之前那个荒唐离奇的想法又悄然浮起在她的心间——若是把里面的白米全倒出来,是不是会有新米像泉水似的自缸底汩汩涌出?
试一下又没什么损失,小蝶两三步就来到了床边,扯下床单,铺在米缸旁边。她一只手抓着缸沿儿拎起米缸把多半缸大米倒入床单,接着把米缸放回原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已是空荡荡的米缸。
时间慢慢流逝,奇迹没有发生,米缸仍然空空如也。小蝶抿了抿嘴唇,心中自我安慰着原本就没奢望能够生出大米,又何必黯然神伤。她把床单中的大米重又倒回米缸,微微叹了口气,偏偏要没事找事,这下还要把沾满灰尘的床单清洗干净。
她拿着裹成一团的淡蓝色床单来到水缸边——现在只要看见类似米缸的东西,她恨不得搬起一块石头将之砸个稀烂。舀起一瓢水倒入铜盘,苦笑了一下。如果大米能从米缸中凭空生出,水岂不是也可以?二者都是她在雪舞山脉生存半年的必需品。以此类推,既然可以找到溪水,那就一定可以找到食物。找不到并非食物不存在,而是自己寻找的方向不对或者方式不对。
小蝶一边揉搓床单,一边苦苦思索着应该做出什么样的改变。仅需漂洗一下的床单,她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等她把床单晾在横贯木屋的晾衣绳上时,浅蓝色已褪色为蓝白色。洗完床单,太阳已经落到了树后,她觉得有点儿饿了。
在盛米,淘米,蒸米饭的过程中,她尽量去想一些其它的事情,比如木子怎么样了,武技有没有长进,有没有惹先生不高兴,小石没有自己作伴,会不会觉得孤独,会不会想起自己,先生一切都好吗,还会时不时地揶揄讥讽木子吗……米饭端到桌上之前,小蝶一直在东想西想。
热气腾腾,散发着香味的米饭把她的思绪又勾到食物上面。她细细咀嚼着米饭,双眼出神地盯着桌面,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大碗米饭被她吃了个精光,才意识到小屋已完全陷入黑暗之中。她把空碗推得离自己尽可能的远,仿佛里面装着什么危险致命的东西。
她从身上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油灯。昏黄的灯光在桌上跳动,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树林里野兽们的眼睛。小蝶的眼睛随之亮了起来,我为何不去问问它们?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似的飞向米缸,鞠了一捧米放到还未洗刷的大碗中,紧接着展翅飞向了黑魆魆的屋外。
树林中看不到任何光点,野兽们把这里当成了一所神圣的禁地,除非受到召唤,大概不会主动现身了。小蝶来到交接之地——即使知晓野兽们不会伤害她,她仍不想违背老人的叮咛。她觉得再像昨日那般学小石吼叫是对野兽们的不尊重,于是把大碗放到脚边,双手在嘴边拢成喇叭,朝黑漆漆的树林里喊道:“喂,你们在吗?可不可以到我这里来?”
密林里接二连三地亮起了光点,好像有一个透明的神秘人施展神奇的魔法点燃了殿堂壁龛里的油灯。野兽们虽然听到了小蝶的声音,但却听不懂她的话。光点在原地闪烁不停,却没有任何一头或一只野兽来到小蝶身边。
“喂,你们有谁可以到这儿来?”小蝶放下一只手指向身前一尺的地方,“我有事要问你们。”
对野兽们来说,肢体动作比语言更容易理解。无数光点从四面八方挤了过来,一时间树林里窸窸窣窣声大噪。转眼间,空地便被兽群围了个水泄不通。小蝶没有拿油灯,一则野兽们素来不喜火,二则她没有心思查看究竟是些什么野兽。借着宛如星辰的眼睛发出的光芒,她只能模糊地看出离自己最近的野兽们的轮廓——一头约莫高十尺,直立的猛兽,或者是棕熊,也可能是黑猩猩,一只仅有拳头大小,貌似小鸡的禽类,一头四肢着地,高度仍有六七尺的老虎或狮子。
前段时间已目睹了各种奇怪现象的小蝶没有大惊小怪,她蹲下身,把大碗送到圆圈外面。“你们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大米,或者其它食物吗?”
情急之下她又忘了野兽们听不懂他的话。面前的三只野兽困惑地看看小蝶,又看看碗里的大米,不确定她是不是让它们吃。
看到野兽们迷茫的眼神,小蝶幡然醒悟。她伸手到碗里——丝毫没注意到身体的一部分已出了庇护所——捏了一小撮米粒,张开嘴,佯装放到口中,吧唧吧唧地咀嚼了几次,最后指了指肚子,又轻轻拍了拍肚子。
“你们可以帮我找到食物吗?”
那只好似小鸡的禽类摇摇晃晃地走到碗边,用尖锐的喙啄了几个米粒,抬起头,睁着豌豆大小的眼睛望着小蝶,似乎在跟她确认是这样吗。
小蝶摇了摇手,又指了指肚子,“不是请你们吃,而是我吃。”
小东西的眼睛眨了眨,点了点头,用小脑袋顶着大碗朝小蝶推近了一点儿。看见小东西可爱的举动,小蝶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小东西以为自己猜对了小蝶的意思,张开仅有半个手掌长度的翅膀,仰着头呃呃呃地叫了起来。
小蝶笑得花枝乱颤,一只手捂着笑疼了的肚子,一只手朝小东西摇摆着,嘴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不容易停了下来,酸疼的肚皮却阻止了她马上纠正小东西的打算。她揉了揉肚子,喘了几口,将刚才滑稽的画面从脑子里赶走。
“不是你吃,也不是我吃。”小蝶指了指小东西,又指了指自己,然后摇摇手,再指向碗里的大米,“而是在哪里可以找到这样的食物。”
小鸡——权且把小东西认作小鸡——歪着脑袋,小眼睛眨啊眨的眨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它好像终于想明白了小蝶的意思,扭头朝那两头黑色的巨影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那头人立的黑影转身没入树林,咚咚咚的声响在宁静的黑夜里分外刺耳,小蝶的心跟着怦怦怦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