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皇帝宾天以后,内帑的确是留下了些银两,可是也并不多,只有六百万两而已。
这具身体的前任在袁崇焕提出五年平辽的时候,一口气给了三百万两,可真是大气的很。
如今建奴却已经杀了过来,这三百万两算是打了水漂了,连个响都没听到。
剩下的三百万两被前任东补西补,也所剩无几了,前日里叫王承恩拨了二十万两给城中的难民,如今内帑只剩下五十万两了,这点银子能够干什么?
马上崇祯三年了,陕西的什么高闯王都已经出现了,剿流寇要银子,辽东又要银子。
总不能和历史上一样在边苦地区加税吧,那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吗?
但是如今曹化淳一点消息没有,估计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了。
他抬起眼看向正微恭着身子的韩爌,问道:“卫所兵军纪多有败坏,沿途骚扰百姓之事时有发生,若到时朝廷发不出粮饷,恐其会劫掠百姓,伤我子民。况且天下之大,京师地处边北,南北通行不易,待边远之地的兵马来援,恐远水难救近火,不如只征边鎮和北直隶地方州府勤王,其余各地,命其就地整军,等候调遣,相机而动,韩阁老以为如何?”
朱由检其实觉得征天下兵马勤王太过于浪费,卫所兵即战力堪忧,军纪败坏,其中更是夹杂着不少土匪似的人物。
如果到时候军饷不够,那他们行军路上的百姓就受难了,被洗劫还是好的,可能不少人都要丢了性命,女人更是会被奸yin掳掠。
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如果征召天下兵马勤王的命令从他这里下去,就会有无数的生灵因此蒙难,朱由检自问做不到这般无情。
而且确实没必要征召那么多人马,以边镇加北直隶之地各州府人马,应该会有十多万。
建奴入关的人马顶多五六万,他们还要沿途把守攻陷的城池作为后勤补给基站,能到北京城的人马大概也就四万左右。
这十多万人,加上城里的虽不堪重用但守城尚可的京营,以及袁崇焕未来回援的人马,也足够了。
韩爌闻言再次站出身来,略微思索了一番,微微躬身回道:“皇上,眼下首要的是我大明社稷,兵总归是多多益善,兵越多京城则无虞,京城无虞则天下安,至于皇上所言军纪问题,可下旨严正申饬,明令禁止。若真抢掠民产,骚扰百姓,待战后再处置便是,眼下非常之时,事可从轻,也可从权啊,皇上!”
韩爌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兵自然是天下都来最好,最安全,至于军纪靠申饬,那是屁话,申饬就能让一群土匪改邪归正?
那多发几道圣旨天下岂不是早就太平安宁了。
就像你能跟土匪说,你别抢劫了,先饿着肚子打仗吧。
韩爌的意思很明白,那帮老百姓,泥腿子,就做做牺牲吧。
这话说出来,朱由检有些心寒,现在的大明朝,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兵卒胥吏有几个把老百姓当人的,天下人只是他们的鱼肉而已!
朱由校停下手指的动作,端正坐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悲悯,沉声道:“皇兄大渐之时,传位于朕,曾有一言,曰:吾弟当为尧舜!后朕克承大统,继承国祚,以天子之身,代天牧民,统御山河。朕虽非圣明之君,亦不敢以尧舜自比,却弗敢忘皇兄之言。朕为天子,自当是心怀天下,怜我子民,心怀仁德,爱我百姓。若是以救京城之困而弃我子民,朕有何颜面以对皇兄,有何颜面以对天下苍生?韩阁老之言,虽老成持重,可朕心难安,朕意已决,便只召边镇及北直隶兵马勤王,其余各地,原地整军备援!”
朱由检言辞恳切,说得一帮臣子瞠目结舌,韩爌也不好再劝,俯身跪地,奉承道:“吾皇仁德,天佑大明!”
身后的众臣也纷纷跪地齐声唱道:“吾皇仁德,天佑大明!”
好一副君明臣贤的好氛围,可朱由检心里却在冷笑。
“既然只征召边镇及北直隶各州府,粮饷则少得多,朕听民间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将士们为我大明流血牺牲,朕也不能叫我大明的将士们饿了肚子,这样吧,毕自严,朕从内帑拨五十万两给你。”
五十万两!已经是他内帑的全部了!总不能自己留下这银子,让将士们饿了肚子吧。
毕自严闻言苦笑,即使是只征召京畿及北直隶兵马,户部的银粮依旧是不够的,皇上给的五十万两也是难堪大用。
“皇上乃是尧舜之君,仁德被于草木,爱将士犹如赤子,臣感铭肺腑,可勤王兵马若来,何止十万,人吃马嚼,五十万两也还是不够啊。”
朱由检深眉头皱了皱,他也知道这五十万两不够用,毕自严没有骗他,可是他的内帑也不多了。
沉吟了一番,开口说道:“五十万两已经是朕的全部内帑了,朕听王承恩说,这几日城里有人在请捐私财,募兵守城,其心可嘉,庶民尚且如此,朕想着此举也许可暂缓粮草之急。”
朱由检一边说着一边眯着眼仔细打量着众人的反应。
众臣讨论了一番,连连点头,皆认为是忠义之举,可有一人却皱着眉头沉思不语。
“何卿家何故皱眉啊,可是认为有何不妥啊?”
礼部尚书何如宠心中对堂上的众臣颇为不屑,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些皇帝的意思。
皇上说庶民尚如此,那么庶民都捐银子了,那他们这些大臣呢。
整理下袍服站了出来,朗声道:“皇上,臣以为此举甚是不妥,以私财募兵守城,恐其包藏祸心,眼下东奴进犯,若是京城内再有差池,则形势危矣,还请皇上三思?”
众臣原本皆认为皇上说的事是民心可用的忠义之事,可听何如宠这么一说,仔细想想的确有些不对劲,太祖朱元璋曾经就杀过请以私财犒军的商人,就是因为觉得他包藏祸心。如今一想还真有几分道理,纷纷点头,暗赞何如宠深谋远虑。
“哦?”朱由检眯着眼淡淡地看着何如宠,问道:“何爱卿何有此见,难不成这些人还是东奴的内应不成?”
“臣只是觉得此举固然忠义,可若是被那心怀否侧的贼人利用,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荒唐!”朱由检猛地一拍桌子,“如此忠勇豪壮之举怎么到了何卿家的嘴里就变成了包藏祸心之举?”
众人皆是吓了一跳,没想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火。
自登基两年多来,朱由检的言行在这些人眼里一直都是温文儒雅的,年纪虽不大,却颇有儒士风范,今日怎么发了如此大的火。
况且何大人说的也颇有几分道理,如今外有鞑奴,城内兵备又不堪重用,若是有心人借此机会利用,京城就乱了,那大明的江山社稷就不保了,何如宠说的哪里有错?
各人心中如是想,却没有人站出来,都紧了紧自己的衣袖,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何如宠心中冷笑,皇上果然是想要臣子们出银子,面上却是一副忠君体国的样子,双膝跪地解释道:“皇上,老臣只是猜测,毕竟此乃非常之时,刀兵之事不可不慎重啊。”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说道:
“既然何卿家认为此事有蹊跷,不可为之,那朕想着,便不如问朝中的诸臣借这一笔银子,诸臣皆是我大明贤良,该不会有所异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