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子?”
“在阿婆房间里!”
“阿妈这就去拿!”母亲捆好小辫子后便去了阿婆房间。杨小梅坐在板凳上等着,她时不时的摸着自己的小辫子,实在忍不住便跑到脸盆旁看看水中的自己,傻呵呵的笑,听到关门的声音又跑回凳子上坐着。
“宝崽是这几个吗?”
“是的!”
“你阿婆给你买了这么多好看的。夹哪里好呢?夹这里好不好?”
“好!”她摸着一边母亲已经夹好的发卡,不用照镜子都能想象得到自己的模样,心里偷乐着。
“真好看!”弄好后,母亲看着她,不由得感叹。
“真的吗?我要看看!”
“宝崽,你这是跑哪里去看?镜子在阿妈房里啊!”
“水里,水里看!”此时她已经蹲在了水盆边,看着水盆中的人脸,时不时捏捏自己的脸,又弄弄那两个小辫子和发卡。
“好了,好看,来,阿妈先给你洗脸!再耽搁水都冷了。噢!水还真冷了,阿妈再去添点热水!”
“阿弟!好不好看?”母亲进了灶房后,她又对着小弟卖弄,两手托腮,兔子耳朵,各种小表情,小弟也很配合她,吐着不清的话。
“阿,阿姐,好看!”
“你们两姐弟呀!好了,现在水温刚刚好!”
“宝崽,阿妈刚才给你揉着脸难受不?”
“舒服!”
“舒服呀!那就好!那就好!来喽,到阿木洗喽!你阿弟还真是每天都不愿意洗脸!真是遗传了你阿爸的臭毛病!”母亲叨唠着,老弟委屈着,两岁的他还不会说几个字,吞吐着不乐意,只是洗完脸后小弟又乐了。
他们姐弟两牵着小手随母亲到灶房帮忙,这时阿婆也在了这里,她正在看着土灶里面的火。
“宝宝,今天你妈给你梳的头发真漂亮,来,你们姐弟两到阿婆这里来,来这里烤火,这里暖和。你阿妈还要帮你阿爸的忙。”
“宝崽,阿木,你们到阿婆那里去!”
“恩恩!”
“阿婆给你们烤糯米粑粑吃好不好?”
“我要!我要!”
“好好好!给阿木烤个大的!”阿婆在烟囱旁边取下铁架子,扒出一些火种,铁架子横放在上面,然后再去水桶里淘了五个糍粑放在上面,没一会便飘出了糯米和猪油的香味,真的好香。
再等一会,糍粑里面充了气便鼓起来,这个时候她和小弟就最喜欢拿着手指去搓破它,阿婆总是急切的抓住他们的手。
“宝宝,阿木这样会烫手的!听话别去碰!”。
“哦!”
“阿婆,好香啊!这个熟了吗?”她咽咽口水,心里迫不及待的想要吃。“宝宝别急,阿婆先把它放旁边,冷一下你和阿木就可以吃了。”
“我要吃第一个!我刚刚都说了这个是我的!”
“我要吃,吃!我也要吃!”她和小弟争抢着谁要吃第一个,可惜最后谁也没吃成,当再吃上已经舍不得咬下去。
那天父亲猪头都还没料理完,便听见外面噪杂的声喊,觉得奇怪便出了去一探究竟,她和小弟还在为一个糍粑吵闹,看见父亲从面前跑了过,也随后跟了去。
“阿爸!你去干嘛?”自小她就比较粘着父亲,而小弟就喜欢跟在母亲身后。
“马路上面好像有人在叫我们,阿爸去看看!”父亲比较急切,风风火火,都顾不及她和小弟,到了厅堂,父亲打开了门。
“妹崽!阿木!走!”突然,父亲转身跑过来将她和小弟抱起,她都还不知道为何,心里纳闷着,父亲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往回跑,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阿爸,怎么了?怎么不出去?”
“快闭眼!”一声大吼,这还是父亲第一次那么大声,她听得出里面的急迫。父亲用抱住小弟的手努力伸出遮住她的眼,可就算父亲的手再大也只有一只,而要挡的她的眼睛是整个的脸,她虽然很听父亲的话,很害怕父亲会真的生气,但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张开眼。
在那指缝大的世界里,火在外面房子的屋檐无情的肆虐,黑色的浓烟滚滚,什么白雪早已经成了一片火海。这一刻她傻了,那栋房子有一半也是他们家的,与现在这栋相隔不过一条雨水沟,这里也会被烧。
“阿爸!”
“别看!你还哭,叫你别看,你还看!你们两个真不听话!”
“阿爸,火!火!火!有火!呜呜呜!”父亲胸膛的小弟已经泣不成声,他还那么小,他什么也不懂,他只知道用他的小手努力挡住他的眼睛,可看到的画面永远停在了他的脑海里。
“姐露,姐露,起火了!起火了!烧房子了!”
“阿天,你说什么?”
“房子,烧房子了!快走!”
“莲花,妈,快搬东西,快!快!来不及了!”
父亲没有迟疑,叫唤了大家,便马不停蹄抱着她和小弟跑到了安全地带,确保他们安全后,父亲才撒腿往家赶,背起年迈的阿婆从后门逃出。
木质的房子,大火蔓延得迅猛,很快便烧到了别的人家。躲在远处白雪丛林里的她抱着小弟的头,始终不敢多看一眼。嘴里只能不停地叨念着“阿爸,阿妈!”
“阿爸,阿妈!”
“阿婆!”
“别怕!阿弟别怕!咱们不哭,不哭啊!”她声音沙哑的安慰着在她怀里颤抖哭泣的小弟,若没有小弟在,她想她早已泣不成声。
“阿姐,我们是不是没有家了。”这一句让她突然地惊慌,清醒的意识,从未有过的害怕,看着跑进跑出的父母,在前面帮忙拿东西的阿婆。那时她还不知道坚强这个名词是何用意,她只知道安慰小弟便是她作为阿姐的本能。
“阿弟别怕!我们还有阿爸和阿妈,阿婆也还在呢!你看,他们就在那里,不怕!我们不要怕!不哭了,阿弟不要哭了!”
“恩,不哭,阿姐也不哭!咱们还有阿爸阿妈和阿婆!阿木不怕,阿木一点也不怕!阿木以后还要保护阿姐!”
“阿木不怕!阿木不怕!”
“阿姐也不怕,阿姐也不怕!”
那场火烧了一天一夜,如果不是夜晚有雨夹雪,或许它还会继续侵略。杨小梅完全忘记了她是怎么离开那地的,醒来已是第二天后,在大姑的家中。
第二天从大姑家回来,父亲和母亲在那路口站了良久良久,阿婆更是瘫软在了地上,大姑抱着她,当天来不及哭泣,这天阿婆看着只剩下灰烬的地面哭晕了过去。那里还有一晃一晃的火苗,满地腥红的火种,格外,格外的刺眼。父亲没哭,母亲没掉泪,同样她的泪也没流,却是分外的难过。
山里的人们,房子便是一切,便是一个家。家是生活的根本,家都没了,该怎么活,该怎么过。
从此,火成了她生活的魔鬼,它不仅仅烧毁了她实质的家,精神的家园也在那一天早上慢慢崩塌。
她沉默不语,遇人也不搭,渐渐将自己封闭,乡邻里在背地里大家都叫她‘哑巴女’。
早应该上学的她,由于家里实在无法拿出多的钱财,只能躲在自家角落偷偷地,呆呆的望着同龄的小伙伴上了学前班,看着他们走在小路上,牵着父母的手开开心心地上下学;听着他们嬉笑,说着学校的趣事,老师的样貌,书里的东西。而她自己却只能随着阿婆拿着一个个蛇皮袋一家一家乞讨米饭来维持生计,那一刻,那种上学的渴望更是生了根,发了芽,无限期生长。
也在那时教会了她许多东西,什么叫远亲不如近邻,近邻抵不过真亲情。三姑六婆不过是个称谓而已,对于一些人酒肉朋友才是血脉相连,借急不借穷,穷急难求天地,贫者拜天求人,不如求己。
想来也是可笑,难时不帮,富时形同手足兄弟。不管是邻居还是亲戚,他们除了嘲笑,当成谈资,好像贫困了就是难者的错,就是造的孽太多,竟然舍不得一丝的安慰,远远避离,就像逃离身患瘟疫的老鼠,生怕感染到他们身上。
当然,一个人的足够强大也得感谢那些伴生成长的冷漠,对杨小梅来说,这些东西已经足够教会了她怎么样去成长和生活。虽然长大后她并不耀眼,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如别人家的孩子,甚至站在自家门前还能听到他们的嘲笑。
佛说,众生皆苦,只是对她,这苦来得早了点,可能就是因为来得早,才对她如此依赖,恋恋不忘,竟然会赖到最后都不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