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熹,正是他人熟睡时。
田中泷睁开眼,无一丝声音的下了地。
他已经确认过了,这个老人就是单纯的老人,长久的牧牛生活给了相较于其他老人更大的力气,但也仅限于此。
趁着众人熟睡之际,通过依附于灵魂之力,他终于搞清楚了情况。
阿牛是个老实孩子,本来打算继承父业,老老实实放牛一辈子,但村头的二花家突然说愿意结两家之好。阿牛被这个喜讯冲晕,他本以为自己会和阿爷一样,一辈子孤身一人,却没曾想,还有如此好机会,他为不辜负二花,发誓要成为像大人物让二花风风光光的嫁给他。
在这小小少年的心里,能够横穿荒野,见识过大城市,那些冒险者们已经是难得的大人物了。
他想尽办法,把从小的积蓄用尽,才搭上一列小商队,搭个顺风车前往北地。
当然不是免费的,在商队的时间他就相当于雇佣的仆从,管二餐食,但也要帮忙做事。
但阿爷和二花家都不支持,[冒险者]说来好听,却不安稳,连最卑微的贱民都看不上,阿牛一好小伙却死了心眼要往这绝路里钻,这、这……大家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只得叹息连连。他做出决定的那段时间里,与阿牛感情最深的老牛头眼里,蕴满的,全是愁苦。
这村庄不大,莫约居住着三十来家人户,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家。值得注意的只有一家酒馆,两家旅店,一家小教堂。
前两个地点是冒险者经常停留的地方,后一个地点则有传言拥有着神奇力量的神父居住。
他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知道这些事情的,是巡逻队。
来时他就发觉了,他的能力还能用,既然如此,少不得用它来获取情报。风险自然是有的,但对于急需情报的他来说,这点风险简直不值一提。
夜间巡逻的人员自然就是这样,被他控制住,将情报吐了个干净。
巡逻人员对阿牛没什么印象,一个普通的小孩,本本分分,基本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说到底,巡逻队在村中已经算是小有权力的阶层,一般人不会特意去冒着惹怒他们的危险出现他们眼前。
虽然只有一次,但巡逻队也斩杀过一头最低阶的魔兽,在这偏远的地区,足以作为夸耀的功绩。
武力催生自大,自大麻痹心灵。他们的脾气可不大好。
倒是关于冒险者,提供情报也是模糊不清的,被控制住的这个人就知道冒险者都很强,能够一支团队,或是独身一人就穿越层层荒野,一路往北地递进。
北地是冒险者汇集最多,最兴旺的地方,广阔的山地和丘陵为魔兽们提供了良好的繁衍环境和条件,吸引了大量的冒险者、商人、军队驻扎,势力鱼龙混杂。
如果想要成为出名的冒险者,第一件必做的事情就是前往北地,再打出名头。
其他地方的冒险者,众人默认是比北地冒险者要低一个层次的。
把他的情报掏空,田中泷让他忘了刚才的事情,浑浑噩噩的继续巡逻,自己悄悄靠近了住宿的旅馆。
越往这个村庄中心靠近,光从房屋的用料上,就能明显的感觉到阶层的划分。
最外层是土房,只有个房子型而已,越往里走,建筑越是规整美观,到了靠近中心的旅馆和酒吧,已经是木质构造,看起来不在一个档次,连土地都从黄泥土变成铺满了石块的平坦小路。
摸黑逛了一圈,田中泷心底对这村庄的分布有了成算,他日若实在无法遮掩,也不会出现慌不着路的事情。
躺回只铺一层茅草的“床”上,忍受草屑和一些他不愿深想的小虫带来的瘙痒,忍耐墙壁带来的一股绕鼻恶臭,田中泷闭着眼睛做假寐之态,心中却在回想着他目前所知的信息。
这个阿牛原本只是个爱异想天开的孩子,和其他人无所不同。唯一有些区别的,那便是他的确为了他的梦想付出了努力,而不是让它成为脑海中幻想的蓝图。
但他也绝不是独一无二的,虽然有付出努力,但倘若无奇迹发生,田中已经泷能看见这个人原本的未来了。
即使避过了出行途中的种种危险,也不外乎要被商队剥削,连这原本有些形状的肌肉,说不定都得消瘦下去。侥幸到了北地,也是个除了梦想,身上空无一物,口袋里连个铜板的掏不出的“笑话”。
自身更除了点放牛的把式,再一问三不知了。
不说成为冒险者,恐怕连当个乞丐,都不知能不能挣到地盘。
毕竟他不可能带着牛、带着他唯一的财产走。
虽说如此,但田中泷和阿牛不同,即使不是一个世界,但他一直为旅行做的种种准备和了解,换一个世界,或许不足,但也绝非再无无用武之处。
而北地,这个冒险者的圣地,根据巡逻队员所说,有三部大势力。
由国家直接掌控的军队。
数量众多的冒险者组织的集团。
还有如同中枢神经一般,调配全国物资的商队。
当然,这肯定不是全部。
一个偏远的村庄里哪里有人知道那么多呢,这些已经是算巡逻队员平常与冒险者交谈时无意收集的了,毕竟无意外发生,他一辈子也不会踏出这个村子,这些不过是平日里做个酒后笑谈罢了,了解的少,才正常。
知道的多了,反而会让田中泷怀疑。
火红的太阳渐渐从山头显出容貌,老牛头下了床,只觉得今天一觉睡得格外香,连精神也比往日来的好。
拿出藏在角落杂物里的陶壶用少许水清洗,搬开一块堵住墙缝里的石头,拿出一个沾染黑泥的老旧布囊,老牛头枯瘦的手指从里面抓了一把豆子放在左手掌心,贴近眼睛前数了数。
比平日里略多些。
黝黑的牙齿咬着麻绳,他麻利的给布囊打了个结。左手靠近陶壶倾斜,为数不多的豆子如细沙从壶口中心流下,浅浅盖住底部。
用昨日给阿牛喝水的缺口陶碗往壶中添了一大碗水,老牛头升火开始锻煮食物。
看火候差不多了,老牛头用小手指粘着一点糊糊放入嘴中,眨巴着嘴,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布袋,用指尖珍惜地拈出一点白沫,又试了试味。才满意的扯着嗓子喊道:
“牛,起来。”
“来了!”
一阵窸窸窣窣后,阿牛挠着头走出来。
蹲在地上,阿牛双手捧起滚烫的陶碗,吸溜一口,双眼瞪得老大,似乎被眼前这碗“美食”惊呆了。
愣了一下,阿牛大声道:“阿爷,今天怎的有这么多糊糊,咸咸的,好喝!”
一边说,一边狼吞虎咽起来,脸都埋在了陶碗里,吃得十分香。
“哈哈。”老牛头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黑缝,分明的纹路在光晕下像一尊慈爱的佛。
“喝吧、喝吧!”
老牛头欣慰至极,一时觉得自己想通了,孩子大了,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不能为他规划一生,强行拦着,反而容易生了怨气。
老牛头想好了,他还有些积蓄,生不来带不去的,不如给阿牛,以后到了大地方,要到处打点才好过哦。
老牛头美滋滋的嗦一口糊糊,怄意极了。
……
嘶鸣声、吵闹声四起,留有一丝魔兽血脉的马匹刨蹄,惹得黄土小道上浮土飞扬迷离。
“唉,这边!”
一个威武汉子挥舞一只手臂,朝与老牛头告别的田中泷示意。
“来得正是时候!我们也收拾得差不多,该走了。先说好了,每天包饭,但你可是没工钱的。”
马匹一声长鸣,不安的骚动着,汉子手掌一按,它便又乖乖卧下,不敢乱动。
“这荒山野岭里,商队愿意让我搭一趟,省了我独自上路的危险,我就十分感谢了,虽然也想要钱财,但商队的恩义也得报答……还没问怎么称呼?”
汉子斜眼,这乡下的小孩儿竟然也颇会说话,汉子被说的舒坦极了,嘴角不由擒了一抹笑。
“叫我艾兰大哥即可。”
“艾兰大哥,现在我看商队的收拾的差不多了,还有哪里需要帮忙?我在这干站着也不安,闲的慌。”
汉子看了看他的小身板儿,又望了望周围的热火朝天的一群人,指了一辆老旧货车:“你先去那儿帮忙吧,不懂得多问问,不难上手。”
“谢谢!谢谢!”
艾兰看着田中泷的背影,哂笑。
感谢?等他活着到了北地再来感谢吧!
他是个护卫,不是傻蛋,商队为什么收人?还不是因为下人死得没多少了!一路走来,不知多少人累死、饿死、热死在路上,时不时,还有零星的魔兽来填饱肚子……
这漫漫长路,第一个被推出来送死的,就是这些半路加入的家伙。
顺利的混进了商队,安安分分的做了几天事,田中泷对这队伍有了个认知。
这是一支运送高等衣料的商队,由几个商人一同组织,招了些以前相熟的护卫,便赶路向北地前进。
现在是春末,等到了夏初,商队该到北地的第一座城池:摩尔多。
薄细纤美的衣料在寒风肆虐的北地意外的备受欢迎,大约是因为北方少见这种柔和的美,即使它已经流传多年,贵妇们的追捧都不见热度稍降,谁衣柜里没有几件来自南方的新制款式衣裳,这整整一个夏天,都会遭到周围人的恶意耻笑。
它已经不是单纯的衣服,它代表的,是地位、财力以及更多权利的隐形彰显。
商队就是这个大国的血液,他将一处处的特产转移,就像蚂蚁帝国的工蚁,是这个伟大帝国不可代替的一部分。
“快拉。”
有人在催促,还有鞭子与地面接触的声音。
“老爷给你们饭吃,可不是要白养着你们这群蠢货!连拉车都不会,还能干嘛!”
艾兰领着护卫,骑在神武的马匹上,他们脸色严肃的将商队松松的围起,实在耐不住炎热时,才解下腰间的水囊,抿一小口水。
这些杂音不过是常见的好戏,看久了,也不想再望了,有这时间,不如警戒周围,别让随时可能的魔兽冲破警戒线。
田中泷跟在队伍的末尾,与其他的一个下人一起推着板车,板车上放着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几个大包裹。
所有人都汗流浃背,各司其职,连那些不用做苦活的护卫的也不例外。身躯背负笨重的铁甲,迎着仿若燃烧般的阳光向前走,这也并不是多么轻松的差事。
唯一能享受到阴凉的,只有位于商队前段,居住在高大华丽的马车里的人吧。
那些商队的发起人们。
要摆脱现在的处境,只能从他们身上下手,但机会没有到来,他还需要忍耐。
看起来与其他人一样的辛劳,其实田中泷并没有真的用力,以非凡速度复苏的超能力成为了他的第三只手,帮助他做了大部分的事情,田中泷只要摆个姿势便好。
出发的第一天,田中泷确确实实是吃了一天的苦头。但在确认这队伍里并没有什么神奇的存在后,他就只是伪装。
即使真的有什么厉害角色,不能给他带来危险预感的,也不足为虑。
其实在第一天混得一个腰酸背痛后,田中泷真切的考虑过用催眠术将所有人全部催眠,但最后还是顾虑自身可能能力不足,决定暂且按耐不发,等待好时机的来临。
对于田中泷这名陌生来客来说,他还需要商队的领路。
头颅低垂,紧盯着地面的灰土,车轮滚动的声音传入耳畔。
田中泷已经感受到了,随着深山中的一股贪婪凝视,机会,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