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凤珍大喊着钻进灌木丛,她顶着一身刺痛,挥出潜能,用双手钳制住了那条绿色的手臂,然后像掰甘蔗一样掰断了它。断掉的蔓藤缩了回去,凤珍把陆铭拖出了圆风地。
荆棘和蒺藜丛还在墓地疯长,却不会越出这片区域,圆风地被密集交错的灌木丛封死了顶子昏暗无光。文川和凤珍拖着陆铭小跑了一截路,发现身后的危险没有跟来时才停下。文川小心翼翼的剥去卡在陆铭头上的枯枝爪子。陆铭的额头、后脑勺上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刮伤,还好都是表皮伤口,没流多少血。
“赶紧撤!”陆铭顾不上查看伤口情况,又拽着他俩向村子里逃去了。
十几分钟后,他们强忍着快要爆炸的肺,跑到了村中房屋密集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平日司空见惯的街道和院墙此刻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安全感。
“他们……会不会……也有……危险!”文川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问道。
陆铭感觉嗓子眼被空气刮擦的生疼,他弯着腰和凤珍会意的对看了一眼,拍了拍文川的肩膀,继续朝家人所在的海滩跑去。
人们平安无事,当然,除了假死状态这一点外。他们依旧摆着天庭叩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块块被海风风化的三角形石头。不过对比刚才的险境,他们看到家人完好无损的跪在沙滩上已经非常欣慰了。
“他们在这里不安全!”文川蹲下伏在他爸爸的后背上说,“要是那些玩意儿爬过来,我怕我们保护不了大家。”
风变紧了,黑色的海浪拍在沙滩上,碎成蚊蝇般的褐色泡沫。太阳偏进云里,天色一下子阴沉下来,阴天分辨不出时间,满身的疲惫和一无所获的困境让他们觉得这一天已经提前结束了。他们呆立在叩拜的村民中间,被迷茫、悲伤和恐惧团团围住,饥饿也来凑热闹,慢慢爬进胃里,使三个人更能对同样没有进食的家人感同身受了。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绝望,文川又哭出了声。
“你个死娘们儿别哭了!”凤珍激动的穿过人群冲向文川,半路被陆铭拦了下来。
“你能不能坚强点儿!就会哭!你他妈的还有别的出息吗你?”骂着骂着凤珍自己也哽咽了,“人不是……不还没死呢吗?”
一听这话,文川更加控制不住情绪,他紧紧抱住文连峰,咬着他的肩膀呜咽起来。
时间在沉默中一针一脚的走过,等凤珍和文川双双平复下来后,凤珍蹲坐在地上朝文川说了句对不起。声音很轻,被越来越急的海风卷到了黄菜丛后,无影无踪。
陆铭站在人群中,眺望着黑色的海水思索着什么。太阳刚从一片云中逃脱出来,又被另一片云捉了进去,海滩亮了片刻,旋即坠入混沌的昏暗中,明暗交替的那一刻,陆铭的脑子里冒出来一个想法。
“凤珍。”陆铭转过头看着凤珍说,殊不知凤珍也盯了他一段时间了。
“恩。”
“美人石还在吗?”
凤珍摊了摊手,早丢了。
“我突然想起袁硕说过,他说以前的元老死后都含美人石。”
文川抬起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们还得使用你的绝招,现在没有美人石的话,是不是可以感应那些没有腐败的元老,或者没有腐败的尸体……”
“你没有东西在手上,能行吗?”文川冲凤珍问道。
“可以,我见过丰在及了,能试一下,只是……”凤珍犹豫道:“我不敢保证能成功。”
“别怕。这个失败了,还有别的办法。”陆铭坚定的说,声音里充满自信。
凤珍又盯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她暂时挥去黄菜丛下那个干干净净的身影,也不去想为什么在海棺中会感应到陆铭这个问题,她带着陆铭刚刚通过眼神赐予她的信心,再一次拿出了杀手锏。
为了消除干扰,凤珍远离人群去了海滩东头的礁石之地,她躺在一块干硬平整的黑色岩石上,感受着石头逐渐冷却的温热,陷入了另一个世界里。
“陆铭?”文川远远的望着凤珍,幽幽的问道,“如果凤珍还是感应不出什么东西来,我们该怎么办?你说还有别的办法是真的吗?”
“目前没有。”
文川像是提前知道了一个无法接受的答案,“那你为什么还这么镇定?你都不害怕吗?”
陆铭扭过头看着他,爽快的回答:“害怕啊。”
“那……”文川语塞,悲伤的表情里又添了几分错愕。
“现实已经这样了,光害怕有什么用。我们时间本就不多,再抽空去照顾情绪,只会耽误正事。”
文川静静的听着,没做回复。之后他默默的抱了抱他的爸爸妈妈,擦干泪痕,站起来和陆铭一起等待凤珍的结果。
漫长的几分钟后,凤珍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抛下了一句话:“孵化室里面有成群的死人。完好无损。”
陆铭和文川瞪着眼睛看着她。
“看得清清楚楚。”凤珍斩钉截铁的说道。
“有危险吗?”
“这个我感应不出来,光凭那些东西就让人发毛了。”
陆铭迟疑了几秒,说:“我们得赶紧去!”
即刻出发的确会为大伙争取更多的时间,但如果前后准备跟处理的不充分、不妥当,也很容易导致此次营救行动流产。所以他们没有贸然前行,而是先解决摆在眼前的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家人及村民该如何安置。圆风地的经历让村庄变得危机四伏,谁也不敢保证那些怪物不会把它们的长手伸到此地,眼下需要将全部人转移进安全的地带。
祥河村哪里最安全?
“肯定是那啊!”文川扭头朝断崖上的司责会会府皱了皱鼻子。
要怎么转移呢?全村人数以千计,这段路程少说有二三里,一人驮一个来回也得半小时,还得研究会府的防御系统,毕竟他们谁都没进去过……
“第一个问题先放放。”文川摆摆手。
第二题,此去孵化室吉凶难测,需不需要提前准备一些武器,从哪获取?
文川眼睛一亮:“印先生家地下书库里有!”
“好!”陆铭提议,“我们先去印先生家找武器——”
“说不定那也有能保护大家的东西。”文川插了一句,“就像常人神话里画个圈,披个隐形毯子啊什么的!”
“对啊!我们不一定非得先把他们放到哪里,可以先藏起来。”凤珍恍然大悟。
“行,那我们赶紧出发!”
他们快步朝印先生家行进,路过杨发小卖部时,文川一把薅住他俩的后衣领。
“先填饱肚子吧!没力气怎么打怪物!”他指着小卖部说。
陆铭和凤珍相视一笑。
出事前,杨发刚通过司责会从人类社会那边进了一批货,琳琅满目的商品堆积在货架和砖地上,使得本就不大的店铺显得更加狭小温馨。三个人挤进店里,对着面包、蛋卷和香肠吞咽着口水,端出了一些违心的抱歉,像土匪一样扫荡起来。他们吃着豆沙馅糕点和脆皮香肠,喝着酸奶和柳橙汁,把唐僧肉,果丹皮,蛋花酥、鱼皮花生、青津果等零食塞进三个崭新的书包里。
一顿风卷残云后,三个人拎上书包,冲向了印先生家。
“这种特殊情况下不算偷。”路上,文川一边大嚼油炸酥饺一边安慰大家,“我要是杨发,被人救了我肯定请他吃一年的小卖部。”其实陆铭和凤珍谁也没多虑这一点,文川是在安慰自己。
拐进胡同,踏入印先生家宅子,文川像房东一样引着他俩入屋。陆铭和凤珍心里莫名紧张,好像印先生没在海滩,掀开风门会看到他端坐在里屋似的。
这是陆铭第一次走进印先生的书房,进来的那一刻,他突然纳闷印先生的名字是什么,更纳闷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算上客厅一共有三间屋子,书房和卧室隔着一道墙,文川领着他俩走进了卧室。
“很多禁书都藏在地下,需要先——”文川跪在砖地上,用手把住四柱床的一根腿转了一下,“不是这根。”他站起来朝另一根床腿走去,红木上釉的圆柱床腿有三节突起,文川握住中间一截朝顺时针方向用力,床腿被转动了,同时隔壁书房传来一阵石板活动的声响。文川又带着他俩走了过去,他们看见第一排书架前的地板上出现一个豁口,一条石梯向下延伸,里面透着淡蓝色的光。
他们小心翼翼的走下楼梯,来到了一间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天花板上挂着许多只玻璃瓶,里面装着鹅蛋大的石头,表面布满褐色纹路,燃烧着蓝色的火苗。幽蓝的光聚集在密闭的房间里,把阴冷照的更加明显。
“大深纹蓝焰火石。”文川解释道,“没有热度,能烧几十年不灭……”
“赶紧找有用的吧。”陆铭环视四周催促道。房间很长,摆放着一排排生锈的铁架,上面陈列着书和各式各样的物品,有些书被焊死在了铁丝网里。
“你们看,这上面有标签。”凤珍弯腰盯着货架上的东西,背着他们挥手,“蜂妖小调乐队。这什么意思?”
陆铭和文川凑上去看,那里摆着一个亮黑面的棱柱盒子,上面竖着一把小提琴样子的把手,很像一个八音盒。
“打开看看?”
“别!”文川制止道,“我听说过这个玩意儿,里面装着弹奏催眠曲的蜂妖,放出来咱们都得在这过夜了。不过拿上吧。”说着,他把它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再看看别的,分头找吧。”
“这里有个牛*的!”凤珍又叫道,“双响风暴。怎么看上去像二踢脚。”
文川接过来一看,的确像个粗大的炮筒,棕色的硬木外壳,中间系着两条红色丝带,丝带中间有条缝隙,似乎可以掰开。
“这顶上有字。”文川念道:“双响风暴。两端存有两枚十二级阵风,朝中间拧开,前后投掷,五秒钟内爆炸。常用于被敌人包围的情况。注意:严禁同一方向投掷。”
念完文川把它小心的放了回去。
凤珍调侃道:“没看出来印先生是个狠人啊。他收藏这些东西干嘛?他又是从哪弄到的?”
“不如等他醒了我们问问他。”陆铭把那个“二踢脚”收入囊中,催促道:“抓紧时间!”两人收到指令,继续寻找。
不一会儿文川再次叫到,声音里透着毫不遮掩的激动和喜悦:“快来看这!是纸墨监狱!我的天呢!”他兴奋的指着铁丝网里排列松散的书说,书本的封面像是灰褐色的花岗岩,凹凸不平。
“那是什么?”
“这一本书就是一个监狱,把犯人拍进去,那个人就会被关押进书里,成为书中故事的一个角色,一般都是恐怖故事,作为对犯人的惩罚。”
“书怎么可能是监狱?这也太……”凤珍思索着那个词,“薄了吧。”
文川没理她。
“怎么才能放出来呢?”陆铭问。
“后觋们有不同的方法释放他们,一般执行前会用铅笔写上犯人的名字和刑期,时间到后人自动出来,或者擦掉犯人的名字,再念觋文释放,不过不写名字也可以把人收进来,就是不容易放出来。”
“够变态的,否掉,找点实用的吧。”陆铭说。
可是文川没听他的,他见铁丝网的一角松动了,偷偷掀开网面,将那几本书全放进了书包里。
新鲜劲过去后,三个人安静下来,各自寻找认为比较有用的东西。最终,除了蜂妖盒子、双响风暴和纸墨监狱外,他们还“借”走了一对犀牛角形状的传声筒,一只折成手掌大小的火风筝,一节短柄火销,三只烟雾哨,三只水吞珠和其他一些用处不大但看说明不是很危险的东西,这些东西和食物将三只书包塞得满满当当。
临走前,凤珍被最里面铁架底下伸出来的东西绊了一脚,她趴在地上把那个东西抽出来,发现是一个长长的木箱,上面写着三个毛笔字,字体歪歪扭扭:淆幻呗。
出于好奇,凤珍打开了木箱。盖子掀开的瞬间,缝隙里飞射出一簇簇火星,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这是什么啊?”
文川和陆铭听见凤珍摔倒的声音就跑了过来,他们看见箱子里装着满满的白色细沙。
凤珍下意识的撑开手指伸进了沙子里,柔软到可以用细腻来形容的沙子温柔的包裹住了她的手掌。突然,她的指尖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她把手伸进沙子里抓住它,一把拽了出来。
表层被带起的细沙又燃烧成了金光闪闪的火星,纷飞进空中逃匿了。细沙垂下,凤珍双手托出一根细长的筒状物体,很像一根大号的转经轮。上端成圆筒状,刻着镂空的符文雕花,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大大小小的圆球和齿轮。筒的下端挂着一圈金属流苏,每一根上面麦穗般倒挂着米粒大小的铃铛。一根骨头质感的棍子从筒下伸出,除了“淆幻呗”三个字外,上面刻满了他们看不懂的文字。
淆幻呗周身成骨白色,可是稍微一转动,又浮现出金属般的光泽。
“这里有说明!”文川掀开木盖时,发现内侧有一段细毛笔写的文字,“淆幻呗,障眼法器。觋文施动,立地而生,幻声覆野,虚境成形。日出始,日落终,遇水止。拟觋文者自清。”
“什么意思?”凤珍听得一头雾水。
文川则好像读懂了什么,他从蹲着的姿势一下子跳了起来,兴奋的喊道:“妥了!”
三人搜刮完毕,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离开了印先生家,文川手里拎着那根太长装不下的淆幻呗。赶到海滩时,石像般的村民安然无恙,让他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我虽然没听过淆幻呗,但是在介绍后觋法器的书里读到过类似的障眼法器,说白了就是制造幻象,迷惑敌人的眼睛。我们可以用这个东西把他们都隐藏起来,让那些妖魔鬼怪们看不见,或许就能保护大家了。”
文川解释期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家人身旁,他把淆幻呗插在沙子里立住接着说:“按照淆幻呗的说明,应该是把它插在地上,念觋文施法,念觋文的人不会被迷惑,能看清真相。”
“觋文是什么?”
“口令,魔咒,咒语之类的。”
“我知道,我是问这个东西的觋文具体是什么?”
“哦。我不知道。”文川淡然的说。
一阵沉默。
“你不知道?那你妥个屁啊!”凤珍生气的骂道,“不知道那个不跟没用一样?”
“别急啊你,障眼法器的觋文并不像其他一些法器的觋文一样是固定的,大多数需要施法者自己定,因为你要施加的幻象不同,觋文肯定不同。我可以试试……”说着他把手扶在了淆幻呗的上端,回忆他曾在《后觋的远古法器和隐秘物质》里读到的一篇很短的文章。其实文章介绍的并不是法器,而是一种名为“夜鵾”的神兽的骨灰,它的骨灰被后觋加持后会产生强大的抵御能力,文章提到弭海二十四堡有些村庄被诅咒,入夜后环境极其凶险,建造房屋的砖就是用混入夜鵾骨灰的红泥烧制而成的,可以保护村民不受夜灵侵扰。
文川翻找着记忆里后觋对夜鵾的骨灰喊出的觋文……
“屋里着火……憋个大的……让它保护我们……哎呀好像不对……得先说太阳落山以后……嗯……好像有个什么藕荷菱角……哦不对,那是鬼池塘那章……”
凤珍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一脸便秘表情的文川推到一边,伸出双手扶在了淆幻呗的两侧,再次使用她“遥感”的能力。
她在试图搜索淆幻呗上一次被人使用的场景。
一些闪烁的片段从她的眼睑下飞速划过,紧接着,耳边传来了不属于这里的声音。
“方圆五…里……后觋…里……垂髫尽失……”
感应中充斥着孩子的哭啼声,产生了严重的干扰。凤珍努力将她捕捉到的只言片语念了出来,陆铭和文川在一旁仔细听着记着。突然,凤珍的视野被一股力量扯住,穿过一片混沌的光线,拽到了另一个地方,与此同时,哭声退去,觋文消失,浪涛声鬼魅的涌现在耳畔。混沌的景象不见了,她又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大海,黑色的棺木和孩童的尸体搁浅在沙滩上,她惊恐的回过头,看见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站在黄菜丛底下冲她上扬着嘴角……
凤珍打了个寒颤,睁开了眼睛,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