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抒妍的人际关系比较复杂。”
念波调出资料,说,“她背景清白,父母都是老师。从小成绩优异,家庭幸福,但她是编剧。她的朋友基本都是圈内人,接到工作时很少出门,除了父母不跟陌生人接触。”
周继青早上过来时就看过高砚棠耳环里的录像,他播第二遍时,闻昶开口道。
“伏抒妍应该知道一点内情。”
“嗯,很奇怪,她对凶手并不陌生。”
周继青没能找到合理的解释,伏抒妍从头到尾都没有撒谎,她的确对凶手一无所知,可是又很矛盾,她似乎知道凶手最后的目的。
周继青把《深渊》翻出来,书他也看了,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书中第四案是律师事务所里的谋杀案,江城仅出名的律所就不下十家,更别说剩下那些没什么名气的。
警局就算想挨个蹲点,人手也不够,只能以陆局的名义,给每个律所发了通告,让他们自己注意,有任何问题及时反馈。
周继青将目光定格在第五案最后。
第五案密室杀人的最后留了一个伏笔,女主角郗徽接到第一案中护士柳金金丈夫的电话,他在自家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封信,上面写了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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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继青尝试过几种密码解法,没有任何头绪。但这样的结尾,就会给人一种未完待续的感觉。
“伏抒妍没说这本书的后续吗?”
“你是指这本书没有完结?”
闻昶摇头,昨天他跟高砚棠都没有问到这一点,毕竟《深渊》的结构很完整,并不像是有后续的样子。
周继青将数字抄下来递给闻昶,“你们都没看完这本书吗?让大家都试试这个解密。”
闻昶的确没看完,不用说,以漆长江的性子,也没有耐心看下去,李骥和许偲还有可能翻翻,但这几天除了印刷厂的案子,他们还在查严笑的人际关系,没那么多时间。
念波瞥到纸条,举手回道,“周博士,我昨晚也有尝试。几项对比,最接近的就是简单的数字和字母对应,但是对应出来的字母,不管怎么排序,都得不到有用信息。”
周继青走到念波身边,他惯常用高级解密法,反而把事情想复杂了。念波是用计算机做的大数据,更有规律性。
念波找出数据给他看,以英文26个字母对应数字,12个数字按照顺序能够对应出17个字母,而这17个字母再组合单词有无数个。
他们找不出别的线索和依据,很难将其连贯成句子。
闻昶盯着数字听他们分析,周继青起了兴趣,排列组合了17个字母可能生成的单词,还跟念波讨教大数据,聊得不亦乐乎。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思路,闻昶如梦初醒,将纸条搁在桌子上。
“等案子破了再想解密。”
这两个人还真把数字密码当成现实案子来处理了。
童彬是带着报告过来的,血检结果出来了,鸿艺印刷厂的被害人,就是方励。
“老沈那边怎么样?”
“沈医生说他能力有限。”童彬转述着沈纪的话,“他已经打电话给穆老师了。”
沈纪几乎一夜未眠,闭眼还是那具残缺的尸体,或者只能称之为碎骨碎肉。他向来把每一次尸检当做课题,认真做到最好,而这次他遇到了职业生涯里最难的题目。
穆凤萍是他的老师,也是法医界泰斗。这是他毕业后第一次请老师帮忙,他想让被害人完完整整地离开。
闻昶出了会议室,看见漆长江站在走廊尽头的盆栽边抽烟,花盆里已经丢了好几个烟头。
“漆哥,怎么回事?”
“方谷雨早上又过来了。”漆长江吐着烟,似是无奈,“那小子估计有感觉,知道死者就是方励,不肯走,我就说了。”
方谷雨的精神比昨天更差了,他知道方励失踪后就没回过学校,父母还不知道方励出事,他也不敢说。
漆长江带着满身烟味进入休息室,方谷雨立刻站起来,他没能开口,却仿佛已经预料到结果。
他失声般低吼,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脖子,就像一出无人欣赏的哑剧,他是戏中人,亦是台下客。
“警局要通知家属,你父母那边......”
方谷雨默然落下眼泪。
他妹妹明年六月就要高考了,那是方励退学打工给她的机会。方菊一直特别努力,她崇拜着大哥方谷雨,却更喜欢二哥方励。
方励放假回家总会给她买吃的,带她去玩,给她讲印刷厂里有趣的事,方励是个优秀的哥哥。
方谷雨恍然想到了什么,哑着嗓子急切地问,“我能不能去看看小励?家属可以看的吧?”
漆长江咽了咽口水,他是才从解剖室那边回来的。沈纪尽力了,从机器里取出来的碎肉无法尽数还原,尸体还是一点都看不出人形的样子,他看着都不忍心。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方谷雨没等他开口拒绝,自己先退缩了。他觉得心脏很痛,痛得他弯下了腰。
漆长江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把人扶住,方谷雨说,“警官,小励的事情我可以负责,我父母年纪大了,小菊明年要高考,请你们别说。”
“你要瞒着他们?”漆长江拧着眉,“这不是个好主意。”
“先让他们慢慢习惯小励不在的日子,我会告诉他们的,但不是现在。”方谷雨喃喃着,“能瞒多久是多久。”
他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痛苦和绝望,也不想让全家人都陷在这股悲痛的情绪中。
他知道将来父母和妹妹知道了真相后,会难过、会后悔,甚至可能会怪他自作主张。他不在乎,未来会有怎样的压力,他都一力抗下。
方励从始至终都爱着家人,想守护父母和兄妹。
他当年还未成年,就有那样的决心和胆识。自己退学,身无分文地出去工作,他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他该怎么活下去。
方谷雨从来不怀疑小励会有更大的成就,可以走得更远,他应该实现满腔抱负,意气风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死都不能为人所知。
他待人真诚,他伤痕累累。
闻昶沉默半晌,低声问,“你找过老沈了?”
“嗯。”
漆长江是在结果出来的第一时间知道的,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方谷雨说,也不知道要怎么联系方励的父母。
他带袁落翔去调查林浅蓝案的时候,还取笑他怜香惜玉,以为自己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可其实没有,他没有习惯,也没法习惯。
“我想不通啊!”漆长江将烟头按灭在花盆里,语气疲惫,“黄媛深爱卢恩胜,对病人细心,积极生活;林浅蓝孝敬父母,有闺中密友,有异性好友;方励待人真诚,为了兄妹放弃读书的机会。他们每一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美好未来,但是现在全完了。”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变态的想法我们不懂,可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要是杀几个社会败类我还能称他一句好汉。现在,我只想揍他,不管他有什么理由。”
他们不能随便对人动手,打一下都是违纪,但闻昶听了这番话,竟然有想要应和他的冲动。
漆长江说的没错。
黄媛深爱卢恩胜,不在乎他们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即便卢恩胜提出离婚,她也不想放弃。他们相爱多年,婚姻是靠着两个人维护走下去的,孩子不应该成为必需品。
放手的不是黄媛,如果她没有出事,她还在为他们的感情努力。
林浅蓝和其他平凡却幸福的姑娘一样,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有三两好友,工作稳定,未来或许会遇到那个她爱的人,安稳的度过余生。
方励才二十岁,因为家境贫困而退学,只为了让妹妹能上高中,他善良又充满热情,是每个少年无畏的样子。
他们身上都有一种特质,美好而珍贵。
这仿佛成为了凶手选择目标的某种标准。
闻昶若有所思,喃喃道,“你说的对。”
“漆哥,少抽烟。”他拍了下漆长江的肩,“难受就去打拳。”
闻昶去而复返,他回到会议室对周继青说,“我有一个猜测。”
他和周继青之前讨论时提过被害人的共同点,因为不知道凶手的标准是什么而无法确定下一个目标。
可是漆长江的这番话,让他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凶手是伏抒妍的读者粉丝,他为什么要模仿小说杀人?
为了引起伏抒妍的注意。
心理病态者的思维和情感与常人不同,这可能是他表达喜爱的方式。
你看,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而正因为这样,凶手在选择目标时就不会随便。
这是他的心意,他希望是最完美的呈现。
周继青有些惊讶,但还是认真思考了他的话,不可否认,凶手为什么要模仿小说杀人是最直接的动机。
真的是伏抒妍的粉丝吗?林浅蓝脸上的三原色油漆,是在向伏抒妍告白?
“按照这个标准,黄媛是爱情?林浅蓝应该是友情,方励是亲情,他们确实都对所爱之人倾心付出,毫无保留。”
周继青眸光闪烁,露出兴味的表情。
“高智商,长情,却只敢暗恋喜欢的人,克己又自卑,向往美好且热烈的生命,拥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我怀疑他还会有追随者。”
这个“会”字让句子的意义完全不同了。
“他还有追随者”说明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但是“他还会有追随者”说明他现在不是一个人,并且这个动作会持续下去。
他的那套生存法则,会吸引别人向他靠近,生生不息。
“你觉得严笑是吗?”闻昶长眉紧拧。
“一样高智商,乖戾不服管教,她觉得除了物理和数学,别的都没有挑战性,如果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让她觉得新奇,能够征服她,她会心甘情愿追随其后,不是吗?”
周继青反问他,“那你觉得凶手和严笑之间,是通过什么途径接触?“
“除了学校和家庭,严笑还有什么人际关系没有被查到。”
闻昶确信这一点,因为当时朱奕桐说过,严笑参加IPhO的时间点过于巧合,而后来他们对严笑的询问,也证实了有一个人的存在。
既能够出入严家,又没有被警方查到,排除家政人员,还有什么人?
朱奕桐给他们送来了答案。
“严笑曾经在补课机构报过名,补习的科目是——”许偲说,“物理。”
朱奕桐周末才查到,严笑在补课机构找过老师,但她没有打草惊蛇,今天早上联系了许偲一起去了解情况。
负责人很配合,他们是正规的补课机构,每一位老师授课前都经过考核,不怕警方调查。
严笑报名后一共找过三个老师。第一个年纪太大,被她拒绝了;第二个年轻,名校毕业,她又觉得话太多,也拒绝了。
直到第三个。
许偲把拍下来的照片发给念波,投影到屏幕上。
那是张非常年轻的脸,一寸照片上笑容灿烂,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身上蓬勃的朝气。
“他叫乔驰,中科大博士在读。据负责人说,他不缺钱,只是喜欢解题和讲课的过程,两年前就是非凡教育的老师,很受欢迎。”
非凡教育是近几年兴起的补课机构,在江城颇有名气,囊括了从小学到高中各个层级的名师课程,1对1教学,是现在家长最满意的补课机构。
“以严笑的智商,有补课的必要吗?更何况还是她觉得有趣的物理科目。”
朱奕桐坐在椅子上,给他们解释了严笑的行为悖论。
“她的目的不是真的找老师补习。她自负自傲,自诩天才,所以想看看补课机构里所谓的名师,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平。”
朱奕桐背靠滑椅,整个人向后仰,陷入严笑的思维中,“我在某个时机知道了非凡教育,广告宣传的口号响亮,我才不相信。我初三了,马上要中考,报名去找几个老师试试水平,应该很有趣。我要找几道物理难题让他们做,哈哈哈我迫不及待想看他们惊慌又心虚的模样了,这样才有意思啊!”
她的笑声好像带着催眠的功能,几人仿佛都看到严笑躺在床上,目中无人地嘲讽世间愚人。
那都是她的乐趣。
闻昶转向许偲,问,“你们去见过这三个老师了?”
“见到了两个,乔驰和第二个年轻老师都见了,第一位年纪太大,退休颐养天年了。”
他们并没有打扰老师们上课,朱奕桐在上课的教室外面观察了很久,尤其是乔驰。
乔驰脸上的开朗和自信是装不出来的,他家庭条件一定很好,学术氛围浓厚,在他身上几乎没有出现任何黑暗负面的东西。
他不可能是凶手。
“仅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乔驰没有嫌疑。”朱奕桐说,“具体的情况还需要你们调查,用证据说话。”
“朱教授,严笑愿意让乔驰给她补课,说明乔驰比她更聪明吗?”
“那就要看对聪明的定义了。记忆力好、理解力强、洞察和判断力高于常人,标准不同结果都不一样。”
朱奕桐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严笑的标准是什么,但做出几道物理难题显然达不到她的标准。”
周继青一言不发,标准这两个字,和他所想的法则,有异曲同工之妙。
严笑和凶手是同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