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砚棠下车时被凛冽的风糊了一脸,她拢了拢外套,看见闻昶停完车,在警局门口踱步。
漆长江和沈纪跟着停车回来,都堵在盆栽边一动不动。
闻昶招手虚晃了下,再次叮嘱几人。
“咱们刑侦组的事,关上门怎么说都好,平时一个字都不要提。”
他见许偲仍旧神思不属,上前拍了拍漆长江的肩,压低声音说,“这段时间你看着点她。”
漆长江叹了口气,点点头。
闻昶,“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一切都要等到手上这个案子结束,大家都别想太多。”
“也别想太少。”
周继青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跟高砚棠并肩走过来,微笑着提醒。
“我们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干什么,多留意才能发现问题。”
话音刚落,郭婷婷端着杯子出来,被几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闻队?你们站在这儿干嘛呢?”
“中午小棠请客,吃撑了。”漆长江搂住袁落翔的脖子,嘿嘿笑着,“走走消食。”
闻昶看着她手里的茶杯,认出这是李骥的,“你这是?”
“啊!对了!”
郭婷婷一惊一乍地喊了声,急忙说,“骥哥刚回来了,还带了个人,在休息室里。”
闻昶拧了下眉,自己往休息室走,摆摆手让他们自由活动。
李骥带回警局的人,是人民医院的副院长之一,姓王。
闻昶进去时,李骥已经问到了想要的线索,两人迎面撞上,同时愣了。
“闻队,知道被害人身份了。”李骥说,“我正要去找人查询......”
王副院长朝闻昶点头示意,“警官,我可以走了吧?”
闻昶看见休息室的桌子上有一张A4纸,稍微退步让开了大门,等李骥将王副院长送出去,再回来时,闻昶已经看完了资料。
那是一封辞职信。
右上角的两寸照片,是一个女人。
“你中午去哪儿了?”
闻昶没回头,李骥迟疑了片刻,低声道。
“我在医院......我是,跟踪念波出去的。”
“......先去会议室开会。”闻昶说,“这件事,暂缓。”
闻昶带着辞职信去了会议室,目光不经意从念波身上滑过,走到座位前,抓着周继青的椅背。
“高砚棠呢?”
“回新闻社了。”
“嗯,看看吧。”闻昶把辞职信递过去,对念波说,“波波,查查人民医院急诊科护士,名字叫黄媛。”
念波什么都没说,指尖飞快敲击键盘。
李骥在这间隙解释道,“我在医院碰到王副院长,他早上在顶楼,回去后想起了被害人的身份。”
王副院长当时在场,看到被害人的时候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回到办公室后无意间看到抽屉里的辞职信,才恍然记起。
“他说黄媛大概半个月前去跟他辞职,穿的衣服就是被害后身上那一套。”
“确定了?”
“确定。”李骥把手机里截出的一段视频投影,是院长办公室门口的监控拍的。
女人穿着护士服,衣领里露出来一点深蓝色,跟解剖台上的被害人上衣,一模一样。
“看身形也差不多,应该是一个人。”漆长江是第一个看到被害人尸体的,语气肯定。
很快,念波就将黄媛的资料投影到屏幕上。
“黄媛,今年33岁,人民医院急诊科护士,八年前入职。已婚,丈夫叫卢恩胜,跟她同岁。警局到目前为止,没有接到任何关于黄媛的失踪报警。”
周继青单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屏幕。
黄媛老家在河源,大学时考到江南,毕业实习分配到江城人民医院,进了急诊科。从小学开始的履历都很清白干净。
“按照那位副院长的说法,医院急诊科应该都知道黄媛辞职了,他们没有发现黄媛失踪,我不奇怪。”
周继青慢条斯理地说,“我奇怪的是,黄媛的丈夫,竟然也无动于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骥和念波的事,除了周继青,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说话,许偲垂着头,心事重重。
闻昶眼底露出几分冷意,沉声道。
“漆哥跟翔子去找卢恩胜,李骥跟我再去趟医院。”
“偲偲你身体不舒服,去休息室睡会儿吧,不行就请假回去。”闻昶没给许偲安排任务,说完又不动声色地给了周继青一个眼神。
许偲张了张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念波。她坐在半边垂下的窗帘旁,整个人灰暗暗的,神情难辨,然后一言不发地起身走了。
“偲偲姐......”
念波不明所以,近乎无措地向闻昶发出求救信号。闻昶在他肩上按了下,叫上李骥走了。
会议室很快就剩下念波和周继青,投影还没关,电脑屏幕暗了下去,透亮的光从半扇窗照进来,将会议桌划分成黑白分明的两半。
周继青笼罩在光下,念波隐藏在阴影里。
泾渭分明。
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闻昶手搭在方向盘上,没启动,“你跟踪念波出去,是什么时候?”
副驾驶上,李骥垂着眼,拳头捏得很紧。
上午十点多,李骥从医院回来,他蹲在警局外的老槐树下,觉得跟闻昶提起警局有内鬼的事情太草率,况且他确实没有实质的证据。
没等他后悔,念波就孤身从大门出来,握着手机走了。
李骥愣了愣,猛地跳起来,远远看见念波坐上了出租车,他就飞快追过去,拦下一辆空车跟了上去。
司机一开始不敢跟,李骥直接把证件往他面前一拍。
开始都跟得很好,在一个转弯的红绿灯时,李骥慢了一步,等他右转过去已经过去两分钟,念波早就看不见了。
他看了路牌,这条路直走过去就是人民医院,干脆就让司机送他到医院了。
李骥想起来,邓艺好像就在医院住院部,她从发现林浅蓝尸体那天晚上就高烧不退,大概率是吓得,心理上接受不了。
他去病房待了会,就找到监控室,一看就是三个小时,要不是监控室的员工提醒他去吃饭,他还不想走。
“念波没去医院。”李骥说,“我推测了从那条路过去的地址,附近没有标志性建筑,但是小区很多。”
“圣柏路是重要交通点,往东走就是月湖堤。”
闻昶脑子里简直有一份江城详细地图,连小路小巷都能记住,李骥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
后面就是李骥准备回警局,碰上发现死者身份的王副院长,就带着一起回来,刚好闻昶他们吃完饭也回来了。
闻昶发动车,语气淡淡,“无论怀疑谁,都会令大家心寒。等这个案子结束,我会去找陆局。”
“我明白。”李骥说,“我也不想怀疑任何人。”
闻昶和李骥去而复返,王副院长还有些奇怪,等他们说要去急诊科见黄媛的同事后,就急匆匆领着人去了。
急诊科在门诊楼,是医院工作时间最不固定的科室,一旦有意外事故发生,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要立刻赶到。
急诊科有三位医生和十一个护士,黄媛辞职后就剩下十个。
医生是轮休的,今天刚好都在,午休时间还算清闲,闻昶也不想惊动太多人,临时征用医生办公室,挨个叫人进去问话。
黄媛有些传统,为人处世上比较呆板,不会左右逢源,但是对待病人认真勤快,本职工作上无可挑剔。
医生护士之间的私交并不多,黄媛在医院唯一关系好点的,就是同科室的一位叫代丽丽的护士。
这是其他人一致的说法。
代丽丽被叫进办公室前并不知道闻昶他们的身份,等问了几个问题,她才后知后觉这种问话方式是警方惯用的。
“你们是警察?”
闻昶点头承认,“代女士,别紧张。你跟黄媛关系很好?”
“我跟她是同一个学校出来的,实习又刚好分配到同一个医院,就互相照顾。她比我大一岁,某些方面还不如我呢。”
代丽丽语气带着骄傲,却不像是看不起黄媛的意思。
李骥问,“某些方面?”
代丽丽说,“她呀就是个死脑筋,说话从来就是直来直去的,上学的时候就容易得罪人,我说了好几次她也改不了,就只能时刻提醒她。”
闻昶若有所思,听她跟黄媛那种熟稔劲儿,平时联系应该不会少,怎么会对黄媛的失踪毫不知情?
“按你的说法,她得罪的人不少?都是些什么人?”
“就当时学生会的人,社团的人啊。”代丽丽说着,笑了起来,“我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学校后门的小吃街,有家卖酥油饼的,黄媛不喜欢吃芝麻,每次都会提醒老板别放。结果那天人太多,老板忘了,她就不肯要,老板说给她重做,她也没答应,钱都没找就跑了。”
代丽丽又叹气,“老板只是嘴上念叨了几句,架不住在场的学生多,传来传去就变成黄媛不近人情,故意为难。三人成虎,有理说不清啊。”
李骥沉默了片刻,又问,“你觉得会有什么人记恨她,不惜......杀人。”
“!”
代丽丽猛地站起身,吓了一跳,“什么?怎么可能?以前同学相处时间久了,都知道她是那个性格,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工作之后她沉默了很多,一般接触的都是病人,哪有什么人记恨她!”
“请你冷静一点。”李骥不太会处理这种情况,干巴巴地说道,“我只是问问。”
闻昶拍拍他的肩,接过问话权,“她的家庭情况怎么样?”
代丽丽又不傻,问了这么多都是围绕黄媛的,要么是她出事了,要么就是她有嫌疑,顿时回答的小心起来。
“她还有两个弟弟,父母贴他们多,黄媛五年前结婚之后,也不怎么跟老家联系了。”
“黄媛跟她丈夫感情怎么样?”
“挺好的吧,他们在一起挺长时间的,黄媛不是那种喜欢秀恩爱的人,平时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聊几句,问了她也会说。”
代丽丽看看闻昶的神色,没能从他清隽沉静的脸上看出什么,想了想又说。
“其实有不少人觉得黄媛高攀了,她家那位长得帅,工作又好,有房有车,他们俩还没孩子,也没什么压力。”
黄媛的丈夫卢恩胜,大学时期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长相清秀,成绩优异,加入学生会后又接手了副会长的职务,给他写情书的女生着实不少。
他跟黄媛并非同校,黄媛读的是三年卫校,卢恩胜却是高考一本线上多了五十分,上了京南大学。
当初两人在一起的确让众人大跌眼镜,因为黄媛就像代丽丽说的那样,实在是个不怎么出彩的女生。
辞职信那张一寸照片上,女人穿着白衬衫,剪得齐耳短发,眼睛细长,单眼皮,眼尾微微下拉,五官也就是端正,属于丢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那类人,全无特色。
卢恩胜跟黄媛大三时交往,黄媛毕业分配到江城,卢恩胜就跟着进了江城一家建筑公司,今年33岁,已经是策划部总监了。
在外人看来,他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确是令人羡慕的对象。
漆长江带着袁落翔找到建筑公司,道明来意后就被请到卢恩胜的办公室。
和印集团的大楼坐落于江城七景之一的桐庐废墟附近,卢恩胜所在的建筑公司租了二十六层往上的三层,总监办公室就在二十六层。
从办公室的玻璃窗看下去,入目就是桐庐遗址,远处高架桥盘旋耸立,车辆往来,川流不息。
“你好,我们是江城警局刑警。”漆长江收回视线,看向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掏出证件。
“有一起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卢恩胜不明所以的站起身,引着他们到一旁的沙发坐下,拨了电话,让人送三杯咖啡进来。
“出什么事了吗?跟我有关?”
漆长江说,“是关于你的妻子,黄媛。”
卢恩胜拧了拧眉,眼里露出几分抗拒,但他很快调整好了,点点头,“你们问吧。”
漆长江半眯着眼,面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愁容满面,眼底青痕明显,提到妻子黄媛时的态度,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卢先生最近休息得不太好?都有黑眼圈了。”
“......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的,确实不太舒服。”卢恩胜揉了揉太阳穴,“黄媛,怎么了?”
“今天早上八点,警方在人民医院住院部顶楼发现了一具女尸,经过认证,就是你的妻子黄媛。”
办公室的气氛忽然凝滞,卢恩胜睁大了眼,错愕万分,半晌没发出声音。
“咚咚”门外一阵轻响,助理端着托盘进来送咖啡,很快又出去了。
卢恩胜嘴巴张合几次才找回声音,反问道,“黄媛?”
“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是黄媛。”
“我......”卢恩胜咳了几声,“我们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
他最后一次离开家时,他们吵了一架,黄媛不是会轻易发火的人,那次却把车钥匙往他身上砸,歇斯底里地让他滚。
卢恩胜抵着额头,竟然想不起他那天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只顾着自己的自尊、面子,没想过黄媛在这段感情里,到底付出了多少。
他们相识十二年,交往五年,结婚五年。
十年里,她从青春少艾变成已婚妇女,性格、理想,却始终没有改变。
她是护士,是众人口中的白衣天使,沉默不语,无私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