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队,情况不太好。”袁落翔看见闻昶回到警局,立刻小跑着迎上来。
他跟念波留在警局没去现场,已经去找过技侦了解情况。
“顶层没发现清晰的脚印,水箱上的指纹也很乱。”
闻昶微微点头。
在医院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医院跟保修公司合作,肯定不止一个保修员,再加上顶层不上锁,谁都能去,要是真有发现,他说不定还会怀疑,这是不是凶手的阴谋。
高砚棠见他们在聊案子,打算自己去解剖室,错身绕过两人时,手腕却忽地被人握住。
她怔了下,仰头看过去,是闻昶。
袁落翔在破案上是个菜鸟,情商却不低,看出他们之间气氛怪异,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高砚棠见他又是半晌不说话,颇有些无奈地笑了下,“闻昶,你有话就直说吧。”
“我没有。”闻昶默默松开了手,“我没有想要利用你。”
高砚棠沉吟片刻,应了一声,转身要走的时候脚步一顿,“我去找沈纪。”
“嗯,我也去。”
闻昶背影仓促,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她盯着打量,轻声笑了。
沈纪正在童彬的帮助下做初次尸检,这次尸体发现的时间有点久,又在水里泡着,最开始给尸体剪衣服就花了不少功夫。
沈纪多少被林浅蓝的事情影响,这两天没休息好,他将剪碎的布料放进托盘里,过了会儿才说,“我判断错了。”
高砚棠双手环胸,倚在沈纪的办公桌旁,闻昶则站在解剖台另一侧,两人同时抬眸,目光不期然相撞,同样的惊讶。
闻昶凑过去看尸体,“怎么说?”
“她腿上有伤,如果不是这个伤口,尸体的腐烂还会延缓。死亡时间不到两周。”沈纪顿了顿,转而去看尸体紧握的拳头。
溺死的人在死前如果抓住了什么东西,就会拼命往下拉,这也是为什么都说,即便会游泳也不要轻易下水救人,那一刻的求生欲,会让死者爆发出极大的潜能。
沈纪用工具小心的一点点掰开死者的右手,“哒”一声脆响,有东西落在解剖台上,紧接着,死者右手完全张开了,露出了一根蓝色带子。
“这是挂工作证的带子。”
童彬拽出自己收在口袋里的工作证,牌子上面挂的,就是这种蓝色带子。
闻昶拧着眉,“医院里也是这种。”
沈纪不管这些调查的事,他看了眼死者受伤的右腿膝盖,已经微微变形,弯曲着,比左腿要稍微短一些。
受伤的地方腐烂最严重,隐约可见森森白骨,沈纪挑了腐肉,让童彬去做检测,自己则开始解剖,录像的过程刚好也是在给高砚棠和闻昶解释。
“死者牙齿缝隙出现少量细沙,牙龈出血,溺死特征一。”
......
“呼吸道有溺液,溺死特征二。生前呼吸,导致液体吸入气管、支气管,死后就会滞留在呼吸道。”
......
“肺部有严重水肿、气肿。这是大量溺液吸入后,肺泡壁扩张、破裂出血造成的,肺叶边缘钝圆,肺表面有肋骨压痕以及窒息性点状出血。”
中途闻昶出去打了个电话,让漆长江带着许偲又去了医院,重点关注医生护士用的工作证是谁负责的,损坏丢失是否有记录等。
“根据死者器官组织可以判断死亡时间大概在11号,下午或者晚上。”
“11号?十多天了,死者的家属或者朋友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失踪。”高砚棠说,“凶手非常了解她的现况,知道即便她失踪也不会引起别人关注。”
“而且尸体脸部肿胀,波波做数据库对比的准确度也会降低。”
闻昶挂断电话回来,看向高砚棠,“我刚才顺便让漆哥把医院两周内的监控都拿回来,你觉得凶手会出现的几率有多高?”
高砚棠没回答,反问他,“周师兄在哪?”
“......办公室。”
高砚棠点头道谢,脚步一迈就走了。
沈纪在一边看得新奇不已,拉下口罩,“闻队,你跟砚棠闹矛盾了?”
周继青没来之前,高砚棠一直在充当他的角色,给案子提供了不少思路和线索,现在警局有了周继青,已经不需要她再提供任何心理学方面的帮助。
周继青能解决,而且他是专业的。
周继青早上跟没去人民医院,林浅蓝的案子陷入僵局,他正在找其中的漏洞。
敲门声响起,他回头看了一眼,立刻眉眼舒展,喊道,“小棠你来的正好。”
他将手上那张纸递过去,上面画的是林浅蓝与严真一家的关系图,简简单单的四个人,旁边的记录却有上百字。
“这个凶手心思缜密、冷静,在被害人身上涂三原色的油漆像是一种告白,可是抛尸地却显得......仓促?”
高砚棠不太清楚林浅蓝这个案子,听他说完,就把能看的资料全都看了一遍,换了一个词。
“简陋。”
“对,应该是简陋。”周继青频频点头,“这就是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如果凶手涂三原色是为了告白,那么就不该这么随便的把被害人丢在北立交。如果不是告白,那油漆的作用是什么?”
“周师兄,凶手会不会就是利用了我们的刻板印象,其实这个三原色没有别的意思?”
高砚棠没有系统学过犯罪心理学的知识,仅仅靠着心理学理论支持,试图给出自己的见解,却被周继青否定。
“不,我认为这个一定有隐藏含义,只是我们没找到。”他说,“凶手冷静克制,是个极其注重结果的人,如果是简单的杀人抛尸,他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高砚棠若有所思,严真被审问前提到告白,被害人身上出现疑似告白的油漆,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罪犯侧写有头绪吗?”
“有用信息太少了。”周继青手指撑着镜架,“我之前跟闻队提了,凶手不是第一次犯案。对了,医院那边什么情况?”
高砚棠似乎有些惊讶,他作为刑侦组的一员,竟然连案发的最新消息都不清楚?
她想到当时在泉山他说的话,秀眉一拧,“闻昶为难你了?”
周继青愣了下,失笑道,“没有,你在想什么?闻队有安排袁警官把案子告诉我,不过他今天没有去现场,漆警官他们也没回来。”
警局唯二回来的人,连带着高砚棠一起,直接扎进了解剖室,连办公室的门都没进。
高砚棠这才放心,把自己从闻昶那儿听来的东西说了一遍,又补充,“我刚从沈纪那儿出来,尸检显示被害人死亡时间在11号左右,死因是溺死。”
“时间有点久,一个人失踪这么长时间,只要有社会关系都能发现异常,不过看样子,警局没接到任何关于人口失踪的报警。”
“嗯,我怀疑凶手精心挑选过被害人。”高砚棠说,“现在还不清楚医院发现的那具尸体的身份,如果她和林浅蓝没有关系,那就是两个被害人都跟凶手有关联。”
周继青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这个严笑在案子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未成年,智商高,三观尚未成型,很容易被利用。”
他们这边还没讨论完,袁落翔就急匆匆跑过来说,“闻队叫人集合,好像发现嫌疑人了,正要过去。”
林浅蓝案已经陷入僵局,这个嫌疑人应该是今天医院案子里的嫌疑人,被害人身份都没确定,这就发现嫌疑人了?
高砚棠和周继青都愣了下,然后齐步跟上袁落翔出去。
两辆警车已经停在门口,周继青随便拉开一辆的副驾驶就坐了上去。
闻昶开着他的黑色大G缀在最后,正想按响喇叭让高砚棠过去,她就自觉上了副驾驶。
闻昶脸色好看了一点,打着方向盘驶出警局。
路上闻昶说了嫌疑人的情况,高砚棠只能感叹警局效率确实快。
漆长江和许偲在医院调查工作证的事,没想到还真有发现。
医生护士的工作证、工作服等全都是统一进购的,存放的小仓库就在停尸房旁边,医院请了一位退役海军的大爷看守,停尸房的钥匙也是他在管。
每个人的工作证只有一个,丢了就得重新补办,一张十块钱。漆长江找过去的时候,大爷翻翻付款记录就知道了。
“他们查了最近三个月的记录,丢了工作证的就两个,一个医生一个护士。”
医生是胸腺外科的主治医师,二十多天前去换了新工作证,据说是那段时间手术多太忙,忘记到底放在哪儿了。
小护士是儿科的,一个月前上厕所的时候把工作证放在裤子口袋里,结果直接掉进了马桶。
漆长江和许偲立刻就去找两个人核实情况,在经过本人同意后,许偲检查了两人的私人物品,结果有问题的不是换工作证的这位医生,而是跟他同科室的另一位。
“胸腺外科主治医师萧铭,许偲在检查工作服的时候,从他口袋里翻出了没有蓝色挂绳的牌子。”
闻昶看着导航确定路线,说完看了高砚棠一眼。
都是从解剖室出来的,高砚棠不用问都知道,从被害人手里掉出来的那截蓝色绳子,应该跟漆长江他们发现的工作证,是同一个。
她问,“确认过了?”
“东西还没带回来,技侦看了照片,吻合度百分之八十。”闻昶说,“绳子是被拽断的,塑料接口基本一致。”
高砚棠点头,看向前方的红绿灯,忽然觉得不对劲,“今天不是工作日吗?医院不上班?”
“两周前,他被医院停职了。”
高砚棠一愣,“医疗事故?”
闻昶赞许地看着她,凭着一句话就猜出来了,联想能力够强。
医生被停职,一般都是因为医疗事故,严重的话可能会被开除,这并不难猜。高砚棠眉蹙得更紧,喃喃道,“关系是不是反了?”
她看过很多新闻,医生因为医疗事故被家属打骂,这些年医闹也一直是热门话题,怎么这次反而是医生变成了嫌疑人?
难不成对方因为被停职心生不满,就杀人泄愤?
“见到人就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警车到了医生萧铭住的小区,详细地址是从医院弄到手的,银河湾7幢1单元,1001户。
闻昶按下门铃,过了会儿就有人开了门,隔着防盗门看向外面。
男人看着三十多岁,皮肤苍白,穿着休闲居家服,好像刚刚睡醒。
“你是萧铭吗?”
“是啊,你们是谁?”萧铭有些茫然,他看见了站在闻昶后面的穿着警服的袁落翔,诧异道,“警察?”
闻昶掏出证件,“江城警局刑侦支队长闻昶,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萧铭拉开防盗门,将闻昶请进了客厅,跟着进去的只有高砚棠和后面上来的周继青。
三人相貌出众,气质卓然,萧铭准备好茶水出来,开玩笑似的说,“几位看着都不像是警察。”
“我本来就不是警察啊。”高砚棠接过杯子道谢,挑着眉笑道,“我是警察家属。”
周继青:“???”
闻昶:“!!!”
萧铭:“啊......”
他眼神在闻昶和周继青身上来回看着,似乎在想是哪个警察这么好,出来办案还能带着家属的,头一回见。
高砚棠问,“萧医生,你方便说说之前那起医疗事故吗?”
萧铭神色一黯,垂着眼,半晌才开口。
“病人是位71岁的女性,二十年前查出患有乳腺癌,当时发现得还算早,术后恢复也不错,直到两个月前,她身体不适来医院复查,才知道她病情复发了。”
二十年前的医疗水平跟现在的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当年的手术医生也早就离开人民医院,萧铭成为了老人的主治医师。
他在检查后发现,老人体内的癌细胞早就分化扩散了,如果当年她的确是按照医生说的,每半年做一次检查,应该早就查出来了,不至于拖到现在。
后来还是老人的孙子说,上了年纪之后老人就怕用钱,也不愿意到医院检查,距离上次复查已经有十多年了。
胸腺外科的几位主治医师商量了很久都没能确定手术方案,老人年纪大,有高血压、心冠病等问题,手术风险很大。
而且她拖了这么多年,癌症已经有进入晚期的预兆,即便手术成功可能也活不到几年。
老人的儿女坚持要治疗,萧铭本想保守化疗,进行了两次后老人的身体就撑不住了,这个方法被迫停止。
大概半个月前,老人自己说愿意手术,科室医生经过多次商讨,决定了最终方案。
“她说自己还没看到孙子结婚,不甘心就这样去了。”萧铭说,“老人心态不错,跟谁都客客气气的,那段时间修养得好,气色也好多了。结果手术的时候......没挺过来。”
手术前,医生护士都挺有信心的,老人也是笑着进手术室的。
可是谁都没想到,她会在手术途中突然休克,血压急降,心脏骤停,萧铭抢救了二十多分钟。
最终,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病人家属在术前就知道最坏的情况不过如此,收殓尸体,办了追悼会,让老人安安稳稳离开。
这是萧铭从业生涯以来第一次直面死亡,他去了追悼会现场,之后几天情绪也不太好,而就在这时候,老人的儿女来医院闹事。
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老人术中休克是因为医生把麻醉剂的用量弄错了。
家属不依不饶,副院长就派人去查所有用药用量,根本没有问题。
副院长让萧铭停职在家,一是为了安抚闹事家属,私了不行就公了,他们医院没问题,医生更是没做错;二就是为了萧铭的状态,让他调整心态。
“我在医学院的时候就听过很多医闹的新闻,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遇见。”
萧铭苦笑一声,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些家属要闹事,没能救回病人是每个医生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医生手中那把刀,是用来救人的,有时候却变成了夺命刀。
“这件事解决了?”高砚棠拧着眉问。
“解决了,他们想讹钱,陈副院长把病人家属告了。”萧铭顿了片刻,“没回去复职是我自己的心理问题,拿刀之后......手抖。”
他垂在沙发上的右手不自觉握紧了,微微用力后又放开,掩下眼底的失望情绪,看向闻昶。
“刚刚这位警官说有案子需要我配合,怎么了吗?”
闻昶说,“今天早上,警方在医院住院部顶楼水箱发现了一具女尸,从她手里掉出一截蓝色绳子,是医院工作证的挂绳。”
“警方调查之后,在你休息室的工作服里找到了工作证,挂绳断了,初步检验断层接口一致。”高砚棠接着说,“死者生前手里握着你的工作证。”
萧铭满脸惊愕,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杀人!”
闻昶和高砚棠没说话,周继青向来很少开口,他坐在萧铭斜对面,静静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萧铭也没注意到他们,喊过这句话后,他立刻想着最近有什么怪异之处,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死者,是谁?”
闻昶侧头看向周继青,周继青刚好也望过来,朝他微微摇头。
闻昶说,“死者身份尚未确定。”
萧铭有几分慌乱,急忙解释,“我没跟什么人结过仇怨,我也不可能会杀人!”
“萧医生,放轻松。”
周继青清润的嗓音带着安抚的意味,他说,“只是简单问话而已。否则你现在就不是坐在客厅沙发上,而是在警局的审讯室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