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雅致的餐厅里,传来悠扬舒缓的钢琴声,头顶昏黄的灯光照下来,将插在玻璃花瓶里的玫瑰染上一层光晕。
靠窗边的位置上坐了两个人,面面相觑一句话没说,直到服务生来上菜才打破尴尬的气氛。
沈纪看了眼面前的人,微微一笑。
“王小姐,是幼师?”
“啊?额是的。”
这位王小姐看起来有点紧张,甚至在回答他的时候还显得有些茫然,随即就埋头开始吃东西。
沈纪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双手交叠搭在腿上,强行找了个话题。
“王小姐喜欢江城吗?”
“很喜欢啊,我都住二十多年了嘛。”
“咳……”
王小姐抬头看他一眼,沈纪眉目分明,样貌斯文,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显得异常白皙,在她回答了这个问题后,耳根莫名泛红了。她觉得很新奇,偷偷打量了他几眼。
服务生很快将餐后甜点端过来,她见沈纪没有要吃的打算,非常不客气地全都揽到了自己面前,拿勺子小口吃着,忽然问。
“沈先生平时工作会有危险吗?”
“危险倒不至于,我们只是法医,不是第一线警察,不负责抓捕罪犯。”
沈纪说着,微微挑眉,他觉得这位王小姐好像对案犯很感兴趣,而且他也很意外,这个来相亲的姑娘居然知道他的职业——之前他母亲都不敢说,毕竟是整天跟尸体打交道,许多人都觉得不太吉利。
王小姐问的问题大多关于他的工作,这让沈纪觉得放松不少,就连之前他不知道这位王小姐就是江城人的尴尬都减弱了。
谈及他熟悉的领域,他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尽管每次相亲都是为了应付母亲的‘好意’,沈纪也不想在女方面前失了礼数,吃过饭就想着请她去看一场电影,然后送她回家,也算完成了任务。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口袋里手机响起的时候,他们连餐厅的大门都没出。
沈纪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响的是工作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待命,他也顾不上不礼貌,朝王小姐微微点头就走到一边接听。
“老沈,回来干活。”
简单明了的六个字,让沈纪在国庆假期的第五天就被迫提前结束悠哉的生活。
他叹了口气,一边庆幸这通电话让他不必面对接下来几个小时和王小姐相处的沉默,一边心疼自己国庆假期刚开始就要结束——其中两天还是在相亲的路上。
沈纪走到王小姐身边,还没说话,就见王小姐摆摆手说。
“你有工作就先走吧,我自己去芙蓉街逛逛。”
“抱歉不能送你回去,我妈那边……”
“你放心,我会跟阿姨说的,不过你这个职业的确不好找女朋友吧?”
王小姐朝他眨眨眼,颇有些调皮的意味。
沈纪认同地点点头,揉了揉眉心。
“我暂时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就是我妈操心。”
“说真的,你单身也不是没有原因。”王小姐拍拍他的肩,有点无奈地说,“沈纪,我姓林,林浅蓝,别再叫我王小姐了。”
“……”
林浅蓝随意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沈纪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那股尴尬的情绪彻底压下去了才急急忙忙出去,开车赶到案发现场。他中途给助手童彬打了电话,让他带上了工具箱。
友谊巷已经被封锁,一大群凑热闹的居民挤在入口处,各个面露惊奇,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瞧。
沈纪拿出证件挂上,脚步没停地钻过警戒线。
童彬站在二楼看见他,招呼道。
“沈医生,这里!”
友谊巷的居民楼有些年头了,大部分住的都是外来务工人员,租客更新换代虽然不快,房子看起来也很陈旧了。
沈纪踩着黑乎乎的露天楼梯到二楼,面色忽地一凝,隔着这么远他都能闻到血腥味,看起来现场情况不会太乐观。
走廊上的门没关,有个声音隐约传出来。
“现场勘查结束就叫老沈进来,这起案子恐怕没那么简单。”
沈纪拧着眉走过去,看见那人长身玉立地站在被害人房间门口,穿着一身迷彩服,脚上还是作战靴,身形瘦削却不显得羸弱,满身清冷寒凉的气息,掩在阴影里的眉眼之间有种不一样的意蕴,有点冷,还有点肃淡。
沈纪一直觉得他不像是个刑警,五官过于侬艳而显出的戾气,漆黑的眸子盯着某处时给人的压迫和威慑,比起枪林弹雨、风吹日晒的生活,他仿佛更适合被聚光灯笼罩在舞台上,一言不发、纹丝不动也足够叫人发狂。
“闻队。”
沈纪喊了一声,带着童彬进去。
闻昶神色很淡,转身朝他微微点头就让开了,待在房间里的念波看他出去了,几步跳着跟了出去。
这栋房子一共就两层,房东把二楼隔成了四个房间,外面有个公共区域,用来做饭洗衣服。
被害人住的那间靠西边,不到十个平方,摆了一张床一个桌子,门后是可折叠衣柜,两个人进去都有点转不开身。
闻昶觉得血腥味太浓,双手撑在阳台栏杆上,深深舒了口气,余光却瞥见一个人拿着相机在楼下巷子里拍照,顿时拧着眉喊念波。
“楼下怎么回事?赶紧叫人轰出去。”
念波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只见事发地一楼的巷子里,有人正举着相机到处拍,他立即解释道。
“闻队,那是陆局找来的记者,说是做咱们警局的官方报道。”
念波扶了扶眼镜,继续说。
“就之前那个江勇的案子,有媒体为了抢头条就乱写,引导大众舆论,搞得整个风向都不对,差点让江勇跑了。陆局怕再出问题,所以就自己找了人来。”
闻昶睨他一眼,神色未明地盯着楼下那人看,原本半蹲在地上的高砚棠忽然站起来,抬头刚好对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接时,空气都凝滞了一瞬,念波感觉闻昶的气息更冷了。
高砚棠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最上面,竖起的衣领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可那双眼睛闻昶却记得,漆黑明亮,眼底仿佛有光华流转。
怎么是这女人?
大半夜一个人独闯案发现场,听见有人来不想着先跑,还用她那三脚猫的几下比划着要跟他打架,那晚要不是他发现不对及时收手,估计她现在就在医院休养生息了,哪还有机会又跑到这儿来?
“她才多大?陆局带过来的?”
念波赶忙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档案,刷刷几下翻到高砚棠那一页,说。
“24,工作四年。她确实是陆局带过来的,我们刚到的时候,我看见她从陆局车上下来的。”
闻昶表情变了变,点点头。
“看好了,别让她乱来。”
“好。”
“你尽快查出被害人身份,老沈看完把尸体运回去,一点会议室见。”
念波收起档案,把消息发出去。
下午一点,刑侦支队几人坐在了会议室里。
“被害人林小芬,29岁,未婚,皇冠洗浴中心按摩女,工作两年。今天中午楼上的租客闻到房间里传出来的血腥味,叫来房东开锁之后报警。根据她的身份证,我查到了她唯一的家属,在河南省鹤壁蒋村,名字叫蒋木春,47岁,两人亲属关系显示为父女。”
念波老实地把自己查到的资料交代一遍,许偲刚从案发现场走访回来,补充道。
“我问了房东,她说林小芬在友谊巷住了有七年,当时填资料时家属那一栏写的是‘无’,这么多年也没见她回去。那一片的人几乎都认识她,对她评价很高。”
许偲翻了翻笔记,“心肠好,乐于助人,没见发过脾气。以前在酒店卖酒水,因为长得清秀总是被骚扰,就辞职去了皇冠洗浴中心。”
“哪有女儿不跟爹一个姓的,没查到她妈?”
漆长江问。
“蒋木春的婚姻状况是未婚,不是离婚也不是丧偶。”念波说,“不排除林小芬是蒋木春养女的可能。”
闻昶忽然拍了拍念波的肩膀,表情有点难以言说。
“波波,别把你在学校读理论那一套搬到这儿来。去查查二十年前的人口失踪案件,用林小芬的指纹和DNA对比数据库。漆哥,你跟许偲去皇冠看看情况。”
“闻队,你怀疑林小芬当年是被拐卖的?”
“不好说,怎么解释一个显示为父女关系的人却是未婚?也有可能林小芬的母亲未婚先孕生下了她然后又跑了。”
许偲看着他像在自言自语,摇摇头,看向另一边的沈纪。
“沈医生,你那边怎么说?”
“死亡时间是5号凌晨1点到3点,致命伤在头部。”沈纪将照片投影到屏幕上,走到荧幕前指着尸体的头部说。
“这个创口十分罕见,凶器呈三角锥形,直接击中胼胝体,失血过多致死。尸体没有其他明显外伤,但死前有性行为。”
“不是强|女干?”
“不是,被害人身上没有出现挣扎的痕迹,顶多是合|女干。”
“咳咳。”许偲瞪了沈纪一眼,脸上带了点红晕,“沈医生,你这两天是不是去相亲了?就你这样的,哪个姑娘敢跟你在一起。”
沈纪有点委屈地看着漆长江,小声反驳,“是漆哥问我,我实话实说而已。”
漆长江哈哈大笑,坐在椅子上往后仰了仰。
“真稀奇,咱们警局一枝花居然会害羞。”
“漆哥,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下班拳击场见!”许偲捏着拳头,恶狠狠地下战书。
念波在旁边小声说,“偲偲姐,咱们得加班。”
许偲顿时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椅子上,一边愤懑地说“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就做了这么个职业”,一边看向闻昶问。
“闻队,9·27案,一点进展都没有?”
闻昶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沈纪。
“老沈,你觉得这两起案子,是同一个凶手做的吗?”
“从尸检结果来看,不是。两起案件的被害人死因不同、凶器不同,案发地点、被害人身份地位,总之没有任何相关点。”
沈纪脸色有点难看了,“你怀疑是连环杀人?”
“不是没有相关点,马兴荣的老婆刘梅,就在皇冠洗浴中心工作。”
念波突然说。
漆长江骂了句“卧槽”,盯着对面的念波说。
“你小子记得可真清楚啊!”
“他就是干这个的。”闻昶从他面前把资料拖过来,翻到刘梅做笔录那一页,确实写着她在皇冠洗浴中心工作,还是个主管。
“这也不能说明两起案子有关联,马兴荣和林小芬之间没有交集啊,凶手为什么要杀他们?9·27案的杀人动机我们一直集中在仇杀上,那林小芬呢?情杀?”
“熟人作案,被害人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要么凶手有被害人房间钥匙,要么就是被害人自己开门让他进去的。按照老沈的分析,凶手准备充分,就是冲着死者去的,三角锥形的凶器还真不好找。”
闻昶顿了顿,指尖敲了敲桌面。
“这要真是个连环杀手,我都觉得他可惜了。”
“啊?”
许偲不明所以。
“你是想说凶器吧,确实,两起案子的凶器都……怎么说呢,太特别了。”
这一点沈纪是完全赞同的,他当初尸检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凶手是有计划杀人,但是凶器挑选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9·27案的凶器至今没有找到,而与被害人林小芬创口吻合的凶器我也没有任何头绪。”
两起案子压在身上,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9·27案更是因为政府规划而广受关注,闻昶肯定,国庆假期结束后要是还没有进展,局长就要定破案期限了。
他站起来,拍拍手说。
“行了,打起精神,都干活去。”
漆长江起身,勾住念波的肩,嘿嘿笑着。
“波波~跟我去皇冠走一趟?”
“啊?闻队不是说让偲偲姐跟你去吗?”
漆长江一愣,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愤愤道。
“这臭小子怎么这么实诚呢!”
念波揉着自己的头,默默跟在闻昶身后出去,他还得去调查友谊巷的监控,以及林小芬的人际关系。
许偲在后面哼哼一声,“漆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走吧?”
漆长江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