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大亮,甄理扶着微微疼痛的额头,坐起身来。
看见自己睡在一个旧时代的水泥板小屋中,感受着身下的床板和干稻草,扭动着僵硬的背部,他埋怨了一番:“又是陌生的地方,而且条件极其不友好。”
兔子听了声音,在外面问道:“会长醒来了?”
过了一会儿,兔子便端着热水进了屋,拧了热毛巾,递给甄理:“会长头上的伤,兔子已经帮忙包扎好了哦。”
甄理用热毛巾擦了脸:“谢谢。”
说罢,便想下床。
但脚踩在地上,居然有种小腿发软、膝盖打抖,有种站不稳的样子。
兔子连忙出去端了一大碗粥进来,要甄理“先填饱肚子再走动”,还说这些东西都是“专门给病号做的”。
粥是白米粥,插筷子不倒的那种,甄理试了下味道,里面应该还加了一点盐。
于是他干脆就没问菜的事,直接将粥吃的精光。
“啊!活过来了!这世道,有饭吃,才是王道!”甄理感慨。
自从苏醒以来,甄理都吃了些什么?红薯饭、野菜、红薯干、炒米炒豆……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想这么奢侈的、纯粹的饱餐一顿大米,还要当了病号才有机会!
将已经洗净烘干的衣服穿上,拿起放在旁边的苗刀和令旗,甄理决定先去大营找卫思理他们。
……
结果甄理和兔子到了地方,却看见几十号水闸村的村民,举着锄头木棍之类的东西,堵着大营,在那里叫骂。
“滚出我们的地方!”
“朝廷的走狗!走背运的灾星!”
“赶走这些亵渎神灵、祸乱风水的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显然,昨天出现鬼兵的事情已经传扬出去了,大家害怕赤影山的旧事重发,纷纷上门找茬。
兔子连忙将甄理拉上了旁边的小路,走到大营另一边的栅栏下,那里放着个竹梯,还专门有人守着。
看这应对如常的样子,被村民堵住大营的情况,恐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进了大营,卫思理和烂脸都在,正和水闸村派来的代表人交谈。
说起来,这个代表人,甄理还有过一面之缘,她是药婆婆身边的人:白芍。
“村民们怎么选她做代表?”甄理问兔子。
兔子说:“当然选她啰,她虽然是侍女,但地位上,却是最亲近药婆婆的人,其他人都比不了,加上又是本地长大的,普通村民信的过。”
甄理摇了摇头:“就一个村子的代表,还搞这么复杂。”
也不知道对于伤兵营的事情,白芍她自己的想法是什么,但她现在,确实是非常认真的把其他村民的心声讲了出来。
第一,坏了风水,毁了传统的隔离线。可能会有人认为水闸村的人迷信,但随着羽林卫的几次折腾,恶鬼逐渐逼近村庄的情况,却是事实。昨天的事情,更是性质恶劣!
第二,给村庄带去了沉重的负担。去年,朝廷内官来过一次,把水闸村的朝贡邑食划给了伤兵营,看似没有提出其他要求,但实际上,和以前纯粹的上缴贡物相比,花费在伤兵营上的人力、药材、粮草,统统都超出了原有的负担水平。
第三,和以前约定的不一样,伤兵营完全没有履行义务。帮助冷渠村训练乡勇、农忙时接替防卫、定期清理恶鬼、夜间值勤……这些事情一样都没做。
最后,白芍强调:“村民们也是人,而且都是些见识短浅的乡间农民。刻薄小气、狭隘暴躁……都是常见的问题,但这是穷苦的生活和朝廷的重税,将他们逼成这幅模样的。或许伤兵营的情况一样很困难,但即使是【卑微者】,也应当庇护【更卑微者】,而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去凌辱压榨别人。那种事情,是【卑鄙者】才做的。”
“谢谢各位大人,愿意听我把话讲完。”白芍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甄理被这番话讲的目瞪口呆:“我去,这……伤兵营有这么不堪的吗?”
卫思理和烂脸则是不断摇头,唉声叹气。
……
随后,甄理又听了一番来自伤兵营的“诉苦大会”。
首先,伤兵营的前身虽然是羽林卫,但实际上却失掉了那个名义:因为羽林卫的虎符丢失在赤影山。
这不仅仅是大义的问题,其实这虎符本身就是一件能联系【神都】的道门法器。没了这东西,朝廷无法调度羽林卫,而调不动的军队,朝廷自然是不承认,朝廷的扶持救助,更是想都别想。
其次,兵败过后,伤兵营里凡是有出路的,纷纷结队离开。留下的,不是无依无靠的人,就是身有伤残的拖累。
这种情况,使得军中将官不足,人员也无从管辖,绝望的气氛肆意弥漫,拔刀自刎这种恶事,更是时有发生。结果造成大营的威信逐日下跌,更多的士兵开始绝望,整日混吃等死。
最后,就是来自【天子】的“命选案”。当年卫崇广提任【羽林卫督师】,天子给了他两种命运:要么,在位期间庸碌无为,但会得到道门助益,个人修行一日千里;要么,尽失自己的道门机缘,换一个施展心中抱负的机会。
卫崇广选择了自己的抱负,放弃了机缘。
这种选择的直接结果,就是羽林卫没有“军师”。所以一直以来,全军中,只有卫崇广一个人是有着朝廷声望的人物,他战死后,和【神都】仅有的一点人际关系都不复存在了,彻底消失在那群朝廷大员的眼中……
总结下来,就是【外部没人扶】、【自己站不起】、【声望掉到底】。
至于现在卫思理和烂脸统领着伤兵营,一样是个荒唐的处理结果。
卫思理是材官,看着位置清高,实际上就是个见习人员,有相当一部分的士兵其实并不信任他。
烂脸的地位就更加尴尬了,他仗着有几分勇武,当了卫崇广的亲兵。督师战死后,他这亲兵身份,也就没用了。现在要不是有几个老兄弟帮衬着,他一样是混吃等死的大头兵。
甄理算是明白了:“难怪你们老是想着重返赤影山的事情,还不择手段的去捡仙朝旧物。”
“其实我们也想着把伤兵营做好。”烂脸说道:“但事情老是越办越砸……”
甄理问道:“所以现在的情况,到底到哪一步了?”
“昨天我们又探了次路,赤影山上的那个虎符,估计是不用想了……”卫思理摸着自己的断手,皱着眉头说道:“山上的死难将士,都成了恶鬼,它们像是保持着生前的记忆一样,死守赤影山。现在所有的山路都被树木堵死,除非【从北面的缓坡强攻上去】,没有其他办法。”
甄理吐槽:“北面过去可是桥口镇!这么打,你想要腹背受敌?”
这里烂脸又接过话:“昨天鬼兵的事情,不光村民意见大,其实伤兵营的兄弟一样害怕,有些将士直接堵了自己的营地,说不过了隔离期,怎么都不肯出来。”
甄理心想: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合着这么久,你们连自己人的事情都拎不清。
看来这伤兵营已经没救了,毕竟其他的譬如朝廷声望那些事情,那肯定是更加虚无缥缈,没得指望的……
……
突然,烂脸就给甄理跪下了!他大喊:“求大人救救伤兵营,救救伤兵营的弟兄们。担任伤兵营的军师吧!”
甄理震惊:什么情况?军师的事情,怎么就求起我来了?
烂脸声泪俱下:
“自从那日见识了大人就任铺头的仪式,我就知道大人的身份实属非常。加上这两天,大人多次发动道法,为我们巡视夜宿营地、帮伤兵营鏖战鬼兵,甚至还受了伤,我就知道了,大人其实心底里,是个正派的君子。
按理说,都这样了,还来求大人帮忙,着实自私了些。但今日为了伤兵营,我依然要恳求大人,出任伤兵营的军师,联系下朝中的大员,要他们救救伤兵营吧!”
再这样下去,伤兵营垮了,伤兵营的这帮老兄弟们,可都将无依无靠了啊!”
合着,烂脸就一直在偷偷观察着甄理,而甄理的诸多行为,又让烂脸认为甄理就是道门世家的人。
那样算起来,甄理的确是一个极好的声望代表!
这是牛皮吹太大,吹出问题来了。
“首先,我依旧只是急递铺的铺头,最多挂靠在伤兵营这边了……”
烂脸一听“挂靠在伤兵营”,以为甄理答应了他的要求,喜不自胜,又要给甄理磕头。
“但是!”甄理立刻制住烂脸的磕头行为,给他泼了瓢冷水:“我不同意你们想联系朝中关系的做法!”
这下连卫思理都傻眼了:“为什么?”
甄理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开始胡编乱造起来:“因为现在伤兵营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泥坑,我们必须跳出原有的框架,另起炉灶!”
烂脸试探道:“大人的意思是:筹建新的卫所?”
“没错!”甄理心想:这可是你自己想的办法,出了问题,于我无关。
烂脸想不明白:“那新的卫所,又应当筹建在何处为好?”
“……”甄理不说话,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到附近有哪个地方是好地方。
反正是伤兵营的事情,自然是随便你们啰。
卫思理却突然大喊:“我明白了!军师果真料事如神!”
甄理莫名其妙,心想:你又明白了什么?我不是你们的军师!你不要乱讲行不行?
“昨日途径水闸时,军师谈起,若是能关上闸门蓄水,北面的旷野,都将成为沃土!”卫思理说道:“军师莫不是叫我们搬到那里去?”
甄理觉得不能由着他们瞎扯了,不然误会将越来越大:“其实我……”
烂脸却突然抢了句话:“那样子,岂不是和桥口镇沿河对垒了?”
卫思理反驳:“这样还不好?把和河上的桥梁修复,寻得机会,说不定还能收回镇子。”
“这样甚好,我们收回镇子,自北往南,攻下赤影山的办法也有了!而攻下赤影山,夺回虎符,羽林卫的名义,又将重归我军。”
“果然是军师,一局死棋,也能下活!”
卫思理和烂脸连忙给甄理弯腰施礼,齐声道:“军师(大人),当真是神机妙算啊!”
甄理觉得巨尴尬:“你们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