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数日的暴风雪终于停止了!
侥幸熬过这场灾难的穷苦百姓,纷纷裹紧自己身上单薄的衣物,走出藏身的小屋,在白皑皑的雪原中艰难的前行着。
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地:赤影山。
赤影山中赤影庙。
赤影庙中供奉的自然是【赤影仙子】。传说中一位喜好助人度过难关的存在。
上山的农人大多是抱着还愿的心思前来寺庙的:看来撑过这场大雪着实不容易,以至于众人亟需心灵上的抚慰。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这位赤影仙子大约是不便于见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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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的神像、牌位、供桌统统以黄布盖之,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而供桌前原本放着的蒲团也全部被清走,代替的是依主次摆放着的数把交椅。
交椅上坐的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一个个虎背熊腰、身披重甲的军头。
整个上午,各部的节度使都面红耳赤,对之后的行军方案争执不下。
而大殿中的争执声又使得那些在庙中往复巡逻的府兵,皆因前路迷茫而面露忧色……
羽林卫督师【卫崇广】身着山文甲,外罩红披风,坐在首把交椅上,脸色阴沉的似乎要滴出水来了:“够了!”他大吼。
一片寂静。
“在座的诸位,皆是本官昔日的学生、下属、至交,可谓是私交甚笃。然而今日会谈的丑态,着实让本督师大开眼界!。”
卫崇广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众人感到甚是羞愧,无不低头侧首、避免直视。
“节度使之根基,在于指挥使;指挥使之根基,在于千户、百户;千户百户之根基,在于府兵;府兵之根基,在于黎民百姓。此番讨伐群鬼,名为奉诏于天子,实则救民于水火,亦是救诸位之根基于水火。然而巧言令色、意图避战自保者,却大有人在!此行此举,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这般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辈,竟出自本督师座下!看来本督师少不得要请出尚方宝剑、清理门户方可罢休!”
各节度使连忙抱拳行礼,口称“学生不敢”、“当以督师为主”。
“但愿如此。诸位暂且退下,听候军令。明日卯时,大军开拔。届时依令行事,如有违背,军法处置!”
“诺!”
众人拱手致意,纷纷倒退离去……
卫崇广重重的坐回了交椅上,望着空荡荡的大殿,长叹不已: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今日凭借往日的师生恩情和督师之位的威望,勉强压制住了这些桀骜难驯之辈,迫使朝廷大军能够继续前行。但是到了明日,又该如何是好?难道自己【尽剿群鬼,安定天下】的宏愿,就这么难以实现吗?
“督师大人,庙外的山民农夫已经越聚越多,他们推选了数名长老为代表,跪在山门前,恳求大人无论如何也要恩准那几名长老进殿参拜。”大殿门外的亲兵双手抱拳,恭敬的说道。
这里的信徒真是大胆,难不成自己堂堂朝廷督师,竟还不如庙中的一个泥像?卫崇广愕然:“前方带路,本督师倒要亲自看看这些善男信女的诚心!”
出了大殿,穿过设立在大殿前的诸多军帐,站在高高的山门阶梯上,一眼望去,山下尽是跪在冰天雪地中的百姓。
许是看到了阶梯上方出现了一个穿着华贵铠甲的大官,人群开始喧哗起来。纷乱的嘈杂声中根本无从分辨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大抵不过是些“请大人开恩”、“上香还愿”之类的话。
不知为何,平日里养气功夫颇好的卫崇广,看到此情此景,却突然感到一丝丝悲哀……
难道说,即使自己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把毕生精力都放在剿灭恶鬼的事业之中,在百姓的眼里,这些事情还不如一个虚无缥缈的【赤影仙子】重要吗?
大雪之后,人们对那些风餐露宿、坚守岗位的府兵不闻不问,却对庙中的一尊泥像心心念念!难道他们就不知道:一直以来,保护百姓的从来不是什么【赤影仙子】,而是背井离乡的朝廷将士吗?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督师拒绝了人们的请愿!
人群再次喧闹起来,似乎对台阶上那位大官的不近人情极为震惊。
卫崇广已经可以看到下方不少人都对着他肆无忌惮的指指点点,这种行为简直是目无尊卑!他狠狠的一甩身上山文甲的下摆,就要转身离开。
“不对!贸然指点朝廷大官,要是遇到官威颇重的官员,少不得杖责收监、枷号示众之类的处罚。那些百姓虽然无知,但并不是无畏,断然是不敢指着自己议论纷纷的。”卫崇广眉头一皱,思索一番,抬头向天望去:“他们指点的不是站在高处的自己,而是更高处的天空!”
果然!
只见无数的金光如同利剑,从翻滚不定的乌云中穿透而出,将那分隔天地的漆黑“棉被”削砍的支离破碎,让地面上的万物之灵“人类”,得以重新目睹天空的风采——
以及,天宫的威仪!
蔚蓝的天空中,能够隐隐约约看到一条几乎细不可现、自东向西横贯天空的白色长城,长城上搭建有诸多富丽堂皇的奇异建筑:舞榭廊桥,交错有致;琼楼玉宇,神工天巧;桂殿兰宫,干云蔽日……
何等壮观,却又遥不可及的存在!
众人仿佛被这一景象摄住心神,皆默然不语,如痴如醉的望着那些由前朝仙人共力修建的“天宫奇迹”。
“啊!”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但是没有任何人指责尖叫者,因为一副可怕的景象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不知为何,那些金碧辉煌的高堂广厦中,有一片区域先是突然喷出大火,接着天空中传来滚滚雷声。各个建筑就像是有仙人在天宫上斗法一般,变得动荡不休起来。并且在诸番动荡之后,数栋着火的高楼不堪重负、骤然瓦解,化作无数或大或小的碎片,带着尚未燃尽的大火纷纷落下……
仙界大战?不可能!自前朝覆灭,天宫中早就没有什么仙人了!或者说,能够登上天宫的仙人,都已经随前朝一起覆灭了!不然凭借天宫中收藏的诸多仙术法器,世间凡人的生存,又何必要似这般经历诸多苦难?!
那么,仙人修建的天宫难道就是自然崩塌的?不可能!如今那些收藏在各门派、各家族的上古法器,多番使用后,都依旧锃亮如新。天宫远居天外,无人打扰,又怎么会有自然损坏的可能?
众人细细思索后,大惊:难不成是天意所为?但究竟是什么人会如此悖逆,以至于要焚毁天宫,以示惩罚?!
望着那些窸窸窣窣、如树叶般飘转而下的天宫碎片,卫崇广感到不妙:天宫坠落之事,且不说以后会被朝中那些卑鄙小人用来当作弹劾自己的理由。单是明日的大军调度,都将蒙上了巨大的阴影:那些节度使定会以此事作梗,诸般推脱,不尊军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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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碎片看上去颇为渺小,但是仔细观察却可以发现,这些碎片中哪怕最小的那一片,也是极为巨大的。以至于它们在空中四处飘荡、瓦解,越来越多!并且四散开来,似乎要落满整个大地!
“呼呼呼……”漫天的碎片高速落下,发出尖锐的风声,各部的府兵听到这种异样的声音,纷纷出营望天:只是他们所见之物,却让他们受到了更大的惊吓……
山下的人群中传来哭嚎声:“天塌了!大祸啊!”
卫崇广不知道什么是“大祸”,他只知道什么是“大怒”!
羽林卫督师连忙招来自己的亲兵,下令驱散山下的围观百姓,防止外面的悲观情绪就此传染至军中。
只是亲兵才堪堪下了山,人群就自行跑光了!
这倒不是什么围观群众的自觉性,而是一名浑身鲜血、背负传令旗的骑手,驱使着精疲力尽的战马,摇摇晃晃的来到了山门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普通百姓见状,纷纷离去,想要和伤兵撇清关系。亲兵见驱逐人群的任务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只好先将受伤的传令兵抬上阶梯。
卫崇广见骑手穿着羽林卫前军的布面甲,身中箭羽,便知对方途中遭到了截击。
军情紧急,督师直接的问道:“羽林卫督师在此,前军发生何事?”
“鬼!鬼……是恶鬼!他们袭击了指挥使大帐,致使军阵大乱。随之恶鬼围营,短短一个时辰,前军伤亡惨重!现在大家深陷苦战,恳求督师发兵救……咳咳!呃……咳咳咳!”话还没说清,那传令兵或是情绪激动,或是灯尽油枯,竟咳出一大滩鲜血,气息全无了!
“这?!前军怎会败的如此之快!”卫崇广难以置信,毕竟那边早上的时候还回信,称诸队秩序井然、士气高昂、形式一切安好。
更难以置信的在后面:只见那本应静止不动的传令兵尸体,口吐白沫,开始急速的抽搐起来,随之四肢狂乱的挥舞着,像是要重新站立起来的样子!
“是尸变!恶鬼上身了!”亲兵们纷纷端枪持刀,护住督师。
“拿下他!”卫崇广见怪不怪。
众人齐上,枪戳刀砍,却发现这恶鬼不知怎的,铜皮铁骨一般,用尽全力打的对方“当当”作响,结果最强也只能算是些微的皮破肉烂罢了。
单凭这些显然是无用的,恶鬼根本没有中止尸变的倾向:它身体不断的翻滚着,全身的经脉从皮肤下迅速凸出,肌肉和血液也逐渐萎缩溶解,变成一种黄色液体,从皮肤上的破口流出,弄得满地都是。
羽林卫督师挑眉,抽出一名持矛亲卫腰间的长刀,大喝一声,上前一个箭步,将翻滚不停的恶鬼踩在脚下,双手举刃,蓄力劈斩。“哐当!”恶鬼的颈椎上传来清脆的金铁声,黄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接着卫崇广顺势一脚,“咚”的一下,将一具无头的尸体直接踹下了阶梯,“扑通扑通”一路滚到了山下。
就在亲兵都松了一口气时,卫崇广却提醒道:“不要大意!”
因为那无头尸体居然还能站起了来,其外表显得更加狂乱可怖:对方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皮包骨怪物,而且所有人都可以清晰的看见,一种发着诡异的黄色荧光的液体,流淌在皮肤下的经脉之中……
望着这无头鬼物,众亲兵心有戚戚然。
卫崇广见此情景,便觉得前军大概是已经完了……
“这不是恶鬼,是鬼兵。看来大战将至!快快去吹响号角,结阵备战!其他人随本督师守住山门阶梯!中军本阵乃全军胆气所在,断不容有所闪失!”身为督师,他强自镇定,连忙下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军令,想利用人的盲从性,来安定现场的人心。
但事情刚刚吩咐完毕,就听到大地上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巨大声响。
望着远处那个山峰后走出的巨大人影,卫崇广终于知道对手是什么样的存在了:
“鬼将!”
这是,单凭凡人之力、永远也无法战胜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