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后山,一处巨大瀑布倾泻而下,将下方的碧绿水潭激起阵阵水雾,水质清澈见底,无比清凉。
庆修此时惬意的斜躺在一旁的布满青苔的岩石上,闭目养神,思绪万千。
整整六年,庆修回想着这六年来的种种,仍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里是五洲,这里是唐国,这里是终南。
庆修无数次的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幻想着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一场极度真实,十分长远的梦而已。
但是无数次的醒来,迎来的终究是希望的破碎,看着面前已经熟悉无比的山门,人群。
庆修意识到,他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那个老人,被世人称为天下第一圣人的老人时,庆修意识到,也许跟着他,事情会有转机。
结果庆修发现,这个看起来高深莫测,城府极深的老人居然是个老色鬼后,再度的希望破碎。
不过终究还是让庆修找到了无数机会中的那一点点曙光,天地意。
这个在这个世界中最为神秘的修行,所以庆修在上山的那一刻,便是打算努力学习,想要搞清楚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然后在这六年间,他明白了为什么三师兄会对这种修行嗤之以鼻,因为实在是太过于虚无缥缈了,就算是清江子,对于所谓的天地意也是略知一二,不过出奇的老头并没有强迫庆修该学习各种,皆是说道顺其自然,你想学那就学,不与阻拦,也没帮助。
庆修也无数次问过老头知不知道自己的来历,老头都是笑的一脸灿烂,然后不言不语,只是揉着当时还小的自己的脑袋,摸不透想不清。
庆修抬起手掌,透过修长的指间,看着有些刺眼的阳光,自嘲道:“庆修啊庆修,你这么想回去又是为什么?那里又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
在那里,自己只是孤身一人,在这里却是有这么多家人,对比起来,也许自己早就不想回去了吧,那种强烈的想法也是早已经飘散在天地间,模糊不清。
“小师弟!”一阵如同银铃般的温柔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庆修闻声,便是知道是四师姐来了,急忙起身,看着从那泥泞小路中缓步而来,温婉贤淑的女子,笑着说道:“四师姐,这里太过于污浊,莫要把你的衣袖给弄脏了。”
女子看着面前的淤泥,停下了脚步,微微笑道:“师姐做了件衣服,你看看好不好看,又或者哪里不得体,我便回去改改。”说着玉足轻轻点地,如同一阵清风,落在庆修身旁。
庆修看着四师姐手中的华丽衣袍,砸吧着嘴巴,眼神赞赏的说道:“不愧是四师姐,这天下间哪里还能找到和这件衣服能够比肩的绣技?”说着便是伸手准备试试合不合身,想着这山门里唯一的师姐对自己是真的无微不至,这俨然快要入冬的季节,上一次只是在师姐面前提了一句衣服单薄,没想到这么快就是给自己做好了,庆修想着居然是有些感动的眼眶微红,去他的那个世界,还是这里好。
四师姐却是有些不自信的打开衣袍,打断了有些尴尬的庆修的动作,小声嘀咕道:“真如你所说?没有哪里需要改动的吗?”对于庆修的话。有些不太相信,毕竟平日里庆修嘴巴可是从未有过坏话。
庆修尴尬的摸了摸头,来回上下仔细打量了片刻,点头说道:“真不用,现在就是完美的。”
四师姐听闻,脸上也是忍不住的露出甜美笑意,将衣袍小心翼翼的再度收起。
“希望师兄能够喜欢。”四师姐满足得笑着说道
“师姐,这件衣服不是给我的吗?”
“…小师弟,你若喜欢,师姐再给你做上一件。”
“不用了,师弟想多了。”
庆修揉着刚才被太常引狠狠教训的后脑勺,虽然有些痛,但是此刻心更痛,尴尬的转过身子,急忙抹掉已经快要落下的泪水,有些失望。
四师姐察觉到了庆修的表情,不好意思的说道:“师弟,你若真喜欢,师姐便是在重新做一件,不过针线不多了,你什么时候在下山,记得多带点。还有一定要上好的。”
庆修感觉很无奈,不过当他听闻是给二师兄做的时,脸色一变,调皮的笑着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给二师兄的,师姐便不用多虑,我估计二师兄肯定很喜欢。”
见到庆修深有意味的笑容,四师姐也是脸颊瞬间升起两团红晕,急忙解释道:“只是天气渐冷,便是想给他备上,你别多想。”
“师弟懂。”庆修打着哈哈道,心想着我又不是二师兄那般榆木脑袋。
“不和你说了。”说着,四师姐便是被庆修一副看穿人心的眼神,弄得浑身难受,转身离去。心里念叨着,果真人小鬼大,不过想到二师兄能够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修长白皙的脖颈也是羞得微红。
见到四师姐的从未有过的小女子般动人模样,庆修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着二师兄这个榆木脑袋又什么时候能够明白四师姐的心意了。
这世间,最麻烦的就是情。
庆修轻吐一口浊气,盘腿坐于石板上。
身体内,小周天不断运转,摸索着修行大道,心里默想着这六年来他一直翻阅的唯一天地意书籍,上面深奥晦涩难懂的文字,早就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
虽然不懂意思,但是却能摸到神韵。
天下修行者,身有六脉。
而修行境界,分为六境。
为,不视,不闻,不嗅,不味,不触,不念。
断六根者,便为入圣。
不过所谓圣人,天下间不过双手之数。
那老头便是其中顶尖的存在。
如今的庆修才到不视境巅峰,却因为修行的是最为缥缈的天地意,六脉如同河流堵塞,找不到突破口。
这种境界,放眼整个终南山,真的太过于寒酸了。
不过好在天地意虽然没有帮助他突破境界,但是却让庆修误打误撞找到了其他办法。
天下修行者分为两种。
第一种,最为普遍,为修行自身,通过武道突破进阶。
第二种,较为少数,为修行天地意念,告知天地玄气,破镜修行。
而无论哪种,皆是通过自身感知玄气,提升自己的修为,而庆修却是在一个月前,在那脑海里的天地意中参悟了另外一条修行道路。
借意修行。
这世间恐怕谁都不曾会想到,庆修会悟出如此背离修行正道的方法。
天地间万物皆有意,这是庆修看到的,也是他所摸索到的,他要做的便是借助那万物之中存在的意提升自己。
庆修在这水潭边呆了一个月,便是在悟出这水潭,这瀑布所有的意,化为己用,方法虽然笨拙缓慢,但是出奇的好用。
而就在这时,已经在水潭边悟意一个月的庆修隐约发觉,体内修行地里那一直堵塞的修行河流此时有些隐约决堤的现象。
庆修强忍喜悦情绪,呼吸平坦的平静运行小周天玄气,试图冲击着不视境巅峰。
修行地内,庆修看着那看起来有些可怜的清澈见底的河流,有些失望,原本以为自己怎么说也是个穿越者,算是有些特权吧,没想到自己的修行河流如同小溪一般,不免有些寒酸。
但是有总比没有好,抱着乐天派的想法,庆修漫步于小溪中,看着不远处的小石堤坝,眼神瞬间变得坚毅起来。
“破!”随着庆修一声铿锵有力的一声,原本溪水潺潺的寒酸水流,渐渐变得大了起来,庆修现在小溪之中,感受着一开始仅仅只淹没到自己脚踝的水流,到达了自己的小腿,水流如同富有生命力一般,不断的冲击着那道堤坝,却是没有丝毫动静。
“不够,再来!”庆修双眼缓缓闭上,心中开始想起自己已经摸索了很久的那一道瀑布水潭意,溪水未涨,但是庆修不知道。
此时的水潭瀑布已然开始震荡起来,身外潭水渐渐扬起波澜,身内修行地依然安静如初。
庆修的脸上满是汗水,溪水依然没有变大,无力的试图冲击那看似已经有些裂缝的堤坝。
“还是不行吗?”庆修有些丧气的喃喃道,但是他没有放弃,这一次就算借意,我也要把你突破了!
心意已决,庆修猛然睁开双眼,催动小周天,玄气瞬间扩散全身每个角落,瀑布水潭应声而动。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
那迟迟未至的一道意终于来了,庆修没想到第一次借意就会如此成功,虽然喜悦却是强压住心境,破境不是小事,不能马虎。
于是那来自后山水潭瀑布的一道意汇聚在他身后,小溪水量暴涨,眨眼间便是成为一条河流,崩腾不息。
“破!”水流如同一条蛟龙,毫不留情将那堵塞自己六年的堤坝瞬间摧毁。
庆修终于缓缓睁开双眼,忍不住的流出泪水,几年来的突破,失败,突破失败,让他的内心本应该波澜不惊,此时却是再也忍不住的躺在石头上,嚎啕大哭起来,万般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至此,庆修再开二脉。
踏入不闻境。
…
门客楼内,清江子接过太常引用心泡好的清新红茶,点头称赞道:“你小师弟终究还是踏出了那一步,借意修行,天下独一份。”
太常引低头不语,眼神中却是流露出一丝心疼和落寞,这条路他自然知道有多难走。
清江子轻轻吹拂着手中有些滚烫的红茶,语气也是有些悲凉,开口道:“六年前,漠北大雪地出现了一扇门,紧随其后的便是有一道影子,从那扇门里出现,我便去寻。直到我到了长安城,便是看到了你小师弟,他就这样出现在那里,衣衫褴褛,一副小乞丐的模样,让人心疼,说的话没人能听懂,写的字没人能明白,但是我终究还是带他回了终南。”
“小师弟并不知情。”太常引看着清江子,想来冷漠的脸庞此时也是流露出一股动容来,语气有些不忍的说道,对于庆修的来历,他自然也是清楚。
“他若是知道,他便一辈子不会破镜。而剑临自然也不会入关。”清江子品了品红茶,心里嘀咕道,真的有点苦。
“二师兄自己心里明白,但是我却不赞同他的做法。其他师兄弟皆是不清楚,所以他们还在期待二师兄出关,至于四师妹如果知道,我怕她会。”太常引说着便是不忍心的摇了摇头,师妹的心思,谁人能不清楚。
“一切皆是上天注定,我们谁也没办法更改。”清江子的眼中也是有些于心不忍,却也无能为力。
“如果师父您的想法是错的了?”太常引向来尊崇清江子,从未有过任何质疑,今天却是一反常态,显然他的想法与清江子不同。
“为师错与对,皆不重要,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我们现在只能作为旁观者。”清江子并不在意太常引的语气,他向来也不是一个迂腐之人,只道是直抒心中所想,才是对的。
“但是唐国意思至今依然不明朗,所以您才会一纸书信,示意那个三太子上山?”太常引所有所思的问道,想起之前见到的那个少年,居然让他感觉和小师弟在某种意义上有些相似。
“六年前,在我带回你小师弟的时候,我曾经与那臭棋篓子下了一盘,我赢了,所以他没有阻拦,那是他留下了一句话,天下不过一盘棋。”清江子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桌子上庆修所写的书法喃喃道。
太常引自然知道,清江子口中的臭棋篓子乃是天下圣人中的棋圣宋北乘。
“徒儿不会一直做一个旁观者,既然这天下是盘棋,小师弟为下棋人,那我便甘愿做他的棋子。”太常引却是不以为意的说道,他本来就是一个刀客,想事情总是不想想的太复杂,所以总是选择用最直接的办法做最直接的事情。
“你小师弟是一个真的臭棋篓子。”看着表情默然的太常引,清江子笑着说道,对于太常引的回答,也是没有反对。
就在这时,庆修推门而入,眼神中藏不住的欢喜,开心道:“师父,师兄,我破境啦!”然后眼睛便是在太常引的身旁打转,目光最终落在了太常引的那柄宽厚无比的大刀上面,心里盘算着过些时日,一定要找三师兄也借一道意。
太常引也是有些滑稽的撇了一眼正在一旁欢呼雀跃的庆修,又看到庆修居然敢打量起自己的刀意来后,接着清江子的话,破天荒的笑着说道:“的确是一窍不通,臭棋篓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