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杏临子弟再次驭马出兵兴宁镇,这次与朔把阿沁带上,让她坐在自己的马前,并安排历风炽风在队伍休整时照看好她。
众人驭马经过繁华的中正街,由于人潮熙熙攘攘不便骑马,他们下马步行。阿沁紧跟在与朔左侧,苗鸿儿跟在右侧,身后是佩剑的馨宁、游风、历风、炽风、逸风、卜风。
街上又新出了几摊卖吃的,阿沁上次来逛街时没带银两所以没吃够,这次有朔哥这个大财主在,大可放开了吃,她摇着朔哥的衣袖撒娇道:“朔哥,我想吃这个,还有那个!”
与朔无奈,只得随她的意,恰好大家已然许久未曾尝鲜,他们杏临子弟又以清淡饮食为主,便选了个拉面摊子坐下来,一人点了一大碗素面,而阿沁又是吃羊肉串又是吃兔肉脯的,与朔都把银两交给了炽风,让他来替阿沁买单。
吃完后,阿沁牵着朔哥的衣角一荡一荡地走在人群中顺便消化消化,嘴上还哼着小调,果然吃饱喝足就是容易满足,心情也愉悦了起来。与朔一脸嫌弃地说道:“怎么你每次出来都跟郊游似的?”
阿沁听了扬起下颌反驳道:“那可不?你都把我关在王府里多久了?这好不容易有趟远游,还不准我边除妖边吃东西边观赏景色?”阿沁这张能言善道的小嘴真是让与朔拿她没办法。
身后馨宁看了前面那人优哉游哉、蹦蹦哒哒的模样,不禁用嘲讽的语气对身旁的鸿儿说道:“看她的样子,哪像是受过惊吓的人?”
苗鸿儿默默地听了,自知不该多言,便止住了话语。其实她看出来王爷似乎只对公主表现出好脾气,她心中想的是:王爷与公主……他们果真只是兄妹关系吗?她只知道公主是圣上的养女,所以并非钟离姓。但与公主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她觉得自己之前倒是看走眼了,公主绝不是一般的人物。
肥水不流外人田。圣上倒是想得明白,竟然同意让公主待到遂宁来让王爷照顾。
几人刚走出中正街便是一片稀疏的林子,与朔先上马,正想将阿沁带上,余光忽而注意到前方快速飘过一丝红影,空气中隐隐约约带着些许妖气,于是与朔收了那只接阿沁的手,对身后的历风炽风唤道:“你们照看好公主,我去去就来!”说完便直接从马上一跃而起,往前飞去了。
“朔哥!”阿沁在马下往前方呼喊着。
遂宁城往东南百里开外,荷花已成片盛开,极尽潇湘,百里粉茫茫。与朔眸若鹰隼,追一红衣女子到此处。那红衣女子用衣袖掩着脸从荷花丛中飞过,发出刺耳的笑,艳红长裙尾掠过,河面上便点了许多散落的卵圆粉花瓣,泛出涟漪,晕成一波又一波水圈。霎时之间,那阵笑声就消失在了万荷丛中。
与朔目光凛然,背着手立在一片硕大的荷叶上。疾风迎面吹来,将他的衣摆带往两旁。身后倏地传来一阵利器破空的声响,接连又响起那阵刺耳的笑声。与朔眼眸一转,果见一缕红纱如利剑般朝自己径直刺来,他未眨一眼,将身子往后仰,那红纱一斜,又如剑刃般刺向他的喉,与朔一个翻身,那红纱便生生将他身后一株长得出类拔萃的荷花连杆切断,落到湖面,成了一盏莲花灯。红纱紧追不舍,又生出几缕如利剑般的红纱,从四面八方往男子的下颔探去。
与朔未出手,任由那几缕吐信般的红纱从自己脖颈处延伸,抬眸一看,前方那女子冷血的脸上已堆出一阵狞笑。
红衣女子脸色白得失色却不失神,那略厚的唇红得滴血,显得极为妖艳,长眉直画太阳穴,右眼角有一粒朱砂痣,是个锦鲤妖。
霎时间,空中疾速划过几痕星光,将那数缕红纱齐齐切断,红纱便如一团无根焰火,火苗朝四处散落。透过空中散落的片片薄纱,与朔见一白茉莉花衣俏女朝自己俏皮地咧了一下樱唇,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个转身,将她的小脸拉到自己面前,用严厉的语气对她斥道:“谁让你来的?”
阿沁并不理会他的凌厉,扬着下颔说道:“我说了要与你一同杀敌的。”随即挣脱男子的手,持着她的白莉星光剑,与红纱缠斗。她一直说要与朔哥并肩作战,并不是空口无凭,这几个月来认真习武足以说明她的决心。
“哈哈哈!你也要来吗?”红衣女子一面放声狂笑,一面用红袖掩着自己妖艳的脸,那阵刺耳的狞笑仍不依不饶地烦扰耳根,阿沁竟似未受一丝干扰,两眼坚定地盯着红衣女子,随着她的动作灵活地转动身体,挥动手中利剑。与朔自从阿沁来后就一直在旁看着,见她武功进步得如此之快,略感欣慰的同时也不禁剑眉微蹙。
正思虑间,忽见阿沁将手中剑一放,那利剑便凭空疾速从红衣女子的发边削过,顿时黑丝飞扬。红衣女子像是被激怒了,瞬间瞳孔扩张,舞着红色的长指甲向阿沁火势飞来。
阿沁咬着牙握紧手中的白玉剑柄,正欲出手,却被朔哥一把拉到身后,见他将衣袖一挥,霎时间掀起连片荷叶,泛起磅礴水浪,将那红衣女子震出几丈开外。阿沁还未反应过来,又见成片荷叶被震成了满天的深绿色碎片,定睛一看,那红衣女子已落到一个身着月白色袍衣的男子身后。
“陈……陈越?”待看清对面的人,阿沁用好奇又质疑的语气呼着这个名字,果见那月白色袍衣的男子将视线从红衣女子那处缓缓移到自己身上时,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见对面的人迟迟不发话,与朔接过阿沁的话音,问道:“这便是你说的欠了他银两的那位?”而后见阿沁茫然地缓缓点头。与朔想起那日他与阿沁一同在中正街上寻找采昔楼与陈越却不见一丝线索,阿沁有些懊恼,他也有些疑惑,为了结那丫头的心愿,他后来也派人查过,遂宁王府记载的资料中并无此楼与此人。
“那日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想到你还真记挂在心上。”陈越平静道。
“怪不得我们找不到你说的采昔楼,原来这荷花塘才是你的栖身之处啊?”阿沁恍然道。
“我那日事出匆忙,不过随口杜撰的一个地点,劳烦你挂心了。”陈越应道。
两人虽然先前不过是匆匆见过一面,如今交谈的语气竟像是久别重逢的老熟人。
阿沁看着陈越身后藏着的那一抹红,忽然想起了当时牢中的情形,这才恍然:那日关在牢中的红衣女子是她!而陈越脚步匆匆是为了救她!那名黑衣人是陈越!可是陈越为何要救她呢?她可是个杀人狂魔啊!阿沁本想再说些什么,忽而注意到一旁的朔哥一脸不耐烦,便止了话语。
与朔听闻陈越身后传出一声轻咳,才想起那红衣女子的存在,便看着他身后那比荷花瓣颜色更艳的红纱问道:“陈越,你为何护着她?她手上可是沾染了几十名无辜百姓鲜血的!”况且与朔那日可是费了些气力才将她关入牢中的,没想到还是让她逃了,今日好巧不巧又让他见着她。
陈越闻言,侧过脸去对身后喝道:“叶棠,出来吧!”荷花丛一动,瞬时又响起那阵瘆人的笑声,随即半空中飘出几缕红纱,不出几下,那红衣女子就妩媚地躺在了一片硕大的荷叶上,以一小片嫩荷接过上面的露水,一副举杯欲饮的看戏人模样,悠然自得地说道:“又唤我何事?”
陈越闻言,一脸嫌弃地将水白色衣袖一甩,那荷叶便晃了一晃,差些将红衣女子甩落荷花塘中,见红衣女子有些生气,他便止了手中的动作,不耐烦地道:“唤你何事?你自己的烂摊子不解决?又想让人将你关入牢中?快些解释!”
红衣女子闻言又豪放地笑了一笑,不屑道:“我叶棠不需要解释!”
“那你可是想让我们继续合力抓你?”阿沁人小鬼大地恐吓道。
“哼,你这丫头倒是有些意思,那日成了小盗贼与我一同关在牢里,眼巴巴地看着我们越狱,这会儿倒说要来抓我了?”叶棠转动着手中的天然杯盏轻笑道。
阿沁听了,耳根瞬间涨红,紧了紧手中的利剑,本欲出手降敌,却见一旁的朔哥早已一个瞬间移动出现在了离红衣女子不到一丈的位置,一挥手中利剑,将她所在的荷叶柄斩断,荷叶瞬间飘落水面。那红衣一个激灵,像一只飞跃的锦鲤,快速从荷叶上凭空而起,又落到另一面荷叶上,笔直地立在上面。
“慢着!我说便是……”她伸手示意钟离与朔停下,正了正衣身后开始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日我见有妖人作祟便去救百姓,只不过不知为何那些妖人一剑被刺便化成一滩血水不见尸身,你们赶到之时我手上满是鲜血,地上躺着的又只有百姓,当时并无人证,你们见我一副凶狠模样便断定人是我杀的。凭什么?”叶棠天生骄傲不肯示弱,但说这话时,语气中满是被人冤枉的委屈,继续道:“我不介意你们冤枉我,因为我本身就是个锦鲤妖,又不止一次两次被你们误解!”
阿沁听她说话的语气跟那日在牢内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杀人的那位截然不同,前后的形象差异有点大,觉得狂妄和委屈都是可以装出来的,突然有些怀疑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便问道:“那你就任他们将你抓进牢房?”
那红衣女子挑了挑长眉,扬着嘴角道:“当然不是……若只是那几个小卒就算了。嗬!他们能耐我何?还不是因为你们家王爷……”叶棠说着说着,眼神不屑地瞟了一眼塘边的钟离与朔,见他也嫉恶如仇地看着自己,不禁轻哼一声。
阿沁从她的话里猜出了全意,或许她在被人诬陷之时反抗过,只不过遇见朔哥这么厉害的根本打不过,便只能哑巴吃黄连,先进牢房,而后等着人去救了。不过,她武功极强,而且看她那日狂妄的神态,根本没有将那区区牢房放在眼里吧。
四人沉寂了片刻后,陈越突然对着眼前的阿沁微动下颌道:“她并无恶意,从前亦救过百姓,放了她吧。”
阿沁不知如何回应陈越,便躲了他的眼神,径直望向朔哥,却听他厉声喝道:“世人皆知晶石灵力本为正道,若得了它的人动了邪念,则会步入万劫不复之妖魔道!妖就是妖!若她不动邪念,身上的宝红晶石断不会让她成为妖!”
叶棠本来神情严肃,听了钟离与朔的话,无奈一笑,果然啊,在他们眼里,妖还是妖。她始终立于荷叶之上,又恢复了方才那副骄傲的模样:邪魅地勾着唇角,弯着妩媚的眼。
与朔见她又是一副狂妄模样,使出三成内力往荷叶上方抛去,谁知那阵无形的内力尚未碰到红纱,却被一阵亮光打了下来。阿沁垂眸一看,知是陈越方才替叶棠挡了一招,而后嘴角渗血。
叶棠快速飘到陈越身旁扶他落到地面,焦急道:“行了,不干你的事!你才出关不久,莫要强出力!”她本来视死如归,以为钟离与朔今日非收了她不可,忽见那白茉莉花衣的丫头疾步跑到钟离与朔身旁,拉着他的手臂一脸乞求道:“朔哥!放过他们吧!”话语里竟然带着一丝哭腔。果然,钟离与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身边的丫头。
陈越趁钟离与朔停下,也极力劝说道:“我初次碰见叶棠时,她因阻止其他两个妖人为祸百姓而遭其党羽围攻才出手救的她,后来我也不止一次见到她救人。虽然她是妖,但她心不坏,她感恩于我,在我闭关修炼之时默默为我送来食物,我知道是她,只是她不善言辞也就心照不宣。我不知她是为何成的妖,若她下定决心改邪归正呢?”
听着陈越的话,叶棠脸上的邪魅渐渐消散,她眼眸一移,悄悄往他眼角望去,那眼神,坚定又坚决,仿佛要改邪归正的是他自己。陈越不会知道,他今日说的这番话在今后对叶棠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与朔默默地听完了陈越所说的话,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淡然道:“如此甚好。你最好看着她身上的晶石,不要让歹人夺了去。再者,趁她还是良民之时改一改她的妖性,若哪一日妖性显露出来,让我看见她为祸人间,定不会手下留情。”与朔说完便带着阿沁扬身而去。这是他第一次放过妖人。
阿沁想起方才朔哥硬要夺叶棠晶石的那一幕,心中不禁有些失落。一定要夺取晶石吗?见一个夺一个?她没有失忆,她想起六年前那个还是御风的朔哥不听众人劝,硬要取她的晶石灵力为若谷渡灵,所以她今日才对叶棠的遭遇感同身受,她默默地抚了抚手腕上的链子,确保阿嬷送给她的那颗珠子还在,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气。她知道她方才违抗了朔哥的意愿,但她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忘记。于是这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