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的其中一个街市位于城南。
大街上,各式各样的服饰与各形各色的美食映入眼帘,呼叫声与车马流水声蹿入耳眶。小摊位前,不时有身着公服的官差手持刀剑缓缓走过以巡视街情,他们必须管理好这里的一切,让熙熙攘攘的人潮井然有序地移动,以免发生动乱。
人潮中夹着一个活蹦乱跳的淡黄衣小女,她肤如凝脂,脸型小巧,羽玉眉下嵌了一双灵动的杏眼,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像一颗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她的身材与街上一般的女子并无多大差别,只是淡雅的装扮和精致的衣料让她看起来更可人些。小姑娘对这里的一切充满好奇,似乎是第一次见,偶尔到摊位前拿几个包子,分给身旁的淡蓝衣男子,一面走着一面嚼着,任凭身后的一众同样身着淡蓝衣的男子和青衣女子默默地付着银两。
小姑娘吃得喷香时,又在一个摊位上拿了把素色油纸伞,撑开在烈阳下,举过身旁男子的头顶,她身高只到他眼下,略显矮些,手举着伞有些费力,那男子看了,无奈地从她手中夺过那油纸伞,一面撑着一面用凌厉的语气低声斥责道:“我真不知你是出来替大皇兄找寻真相的,亦或是出来游玩的。”
阿沁听朔哥这么说,委屈地嚅着樱唇道:“我都好久没有出来了,这好不容易缠着朔哥带我出来一趟,当然不能浪费机会,顺便好好游历一番。”
“你多久没出来了?”与朔目视着前方问道。
阿沁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委屈道:“六年了。”
与朔闻言,眼眸微垂,不知说什么好。也是,像她这般性情浮躁,闷在皇宫中六年不出一步,着实有些委屈,便由得她四下乱窜了。
只是,与朔身后的青衣女子馨宁脸色有些不悦,手上死命握着剑柄,似在泄恨。因着平时与师兄出门时,站在他身旁的都是自己,这下只能在身后看着,却又无可奈何。一旁的历风师弟卜风师弟炽风师弟见状,只得面面相觑,那滑稽的神情似乎在说:惨了,师姐醋了。
出了永安城,再往南走十三个时辰,与朔阿沁与众师弟师妹一同来到位于琵琶城南与遂宁城北交界处的笑嫣谷。这便是三皇子写在纸条上的地名。
才到此处,众人便被这里的景色给吸引了,个个都大为赞叹,尤其是阿沁小姑娘,脸上的神情简直可以用“精彩”一词来形容。
笑嫣谷之所以称为“谷”,是因为此处位于山与山夹谷之中的一片平原之上。谷中土壤肥沃,有良田美池桑竹,田间阡陌交错,偶尔能看到村民挑着担、牧童骑着牛经过,小道两旁长了些红橙色的牵牛花儿,一路将来人迎入谷中。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此处的笑嫣村村民们正在庆祝花朝节。
听村长说,他们的祖先百年前为了躲避战乱,从南境逃到笑嫣谷,并在此地安家。百年来,他们虽有很多习俗被中原同化,却不改对花的信仰,认为花是有灵性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因地制宜,以种花为业,谷内春可赏花,秋可摘果,自给自足,自力更生。笑嫣谷内民风淳朴,每逢二月初二的花朝节,谷内百花竞放,这日是百花的生日,亦是花神生日。因此他们一直保持着祭花神的世代传统,祈愿人与花和睦共生,花与人共同繁荣。
与朔阿沁走过姹紫嫣红满枝丫的花林,看着村民结伴游村赏花,享受一年来的劳作成果;林中偶尔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与朔寻声望去,见姑娘们会剪出五色的彩纸系在花枝上,以求花神赐个如意郎君。穿过花林,众人来到另一座山的山脚下,进入一片瓦房错落的村庄。
在略显狭窄的村中青石板小路上,村民肩上挑着担中各式各样的鲜花前往另一处,花中有梅、山茶、水仙、探春、桃李、海棠、牡丹、芍药……阿沁一问才知道,村民正挑着这些鲜花回到家中做各式掺了花瓣与谷物、散发着花香与谷物芬芳的花糕。
阿沁本就穿着一身黄白相间的锦丝茉莉花裙,在这人群中也显得极为耀眼夺目,她手上转着一枝桃李,如彩蝶般穿梭于人群中。
村子中央流过一条宽河,河岸两旁栽满了粉红色的芍药,花河相映,甚是美丽。
天渐渐变黑,黄昏时分,河岸两旁人声鼎沸,花枝上挂了许多耀眼的灯,映在水面上。花船一叶一叶地从河面划过,那是村民在村长的组织下,举着图腾旗,抬着猪、牛等祭祀品,敲着锣、吹着过山号,船载着花神的雕像送往花神庙,而后在花神藜茵的雕像前唱花神,跳花神,烧香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这项仪式便是祭花神。
伴随着祭花神的队伍,有些花船中还载了几对新婚夫妇,他们顶上的船篷挂了几盏大红的花神灯,跟随送愿的人们一同前往花神庙祭花神,祈愿一世幸福。
“嘣!嘣!”伴随着一阵悦耳的声响,天边掠起几痕清影。就在大家抬头观看烟火的同时,其中一叶花船突遭黑衣人来袭。
阿沁本坐在花船中,欲与村民们一同前往花神庙,却听船篷边上的村民惨痛地大喊几声,而后扑通扑通地坠下河中,她闻声探去,眼见四下利剑朝自己刺来,本欲纵身跳河,却听那几人大呜几声后,一一往后仰着身子坠入河中。
“朔哥!”阿沁从船篷内探出头来,惊喜地呼喊着来人,一激动,两只小手搭在朔哥劲健有力的手肘上,差些就一跃而上抱着他了。
“都说了不要乱跑,硬是不听!”与朔一头埋入花船,低声斥责道。
船内通明的花灯晃晃悠悠地映在他脸上,那凌厉的眼神、高挺的鼻梁和略翘的朱唇清楚地映在小姑娘眼前,将他器宇轩昂的脸映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俊美,连那意气昂扬、气势猛烈的怒态都减了几分。偶有河风拂过,飘扬起他脸边乌黑的发丝。
小姑娘怔怔然看了几眼,注意到朔哥眼神忽而严厉,似要闪出一道锋利的光,将她的瞳膜刺穿,才摇了摇头,从方才的沉迷中清醒,嚅道:“不是你们叫我先待在此处,不要干扰你们寻找线索的吗?还故意把我甩开……朔哥小心!”阿沁本来委屈地诉说着方才突然不见朔哥和他的师弟师妹一事,忽见朔哥身后悄悄袭来十几名黑衣人,惊呼得脸色都变了,却不见朔哥动一下。原来在他身后,那几名蓝衣师弟和馨宁已然加入决斗。
与朔眼眸黯然,方才他与师弟师妹之所以甩开阿沁,不是因为他们觉着她碍事,而是不想将她卷入此事,果然,当他们正欲展开寻找灵石下落时,却突遭偷袭。与朔觉着此事不简单,阿沁可能有危险,便又折了回来,果见四处埋伏。
“这处不安全,尽早离开。”与朔还未说完,眼见阿沁身后又有十几名刺客袭来,那阵势,不像是针对自己,更多的是在针对这丫头。
阿沁本将目光放在朔哥身上,忽感背后传来一阵阴凉,便下意识地往身后转去,还未看清楚飞来的是什么,就被人搂了腰肢,往岸上飞去。阿沁讶异地侧过脸来,见朔哥那张俊俏的脸又映在自己眼前,他剑眉微蹙,眼神犀利地直视前方,眸中神情危险,一面观察四处情形,一面挥动手中利剑。
“朔哥!”阿沁察觉身后不断冒出黑衣人朝着他们追来,转头一看,那四名哥哥姐姐亦追了上来与他们搏斗,期间发出利剑撞击的“蹭蹭”声,与天上烟火燃放的声音夹杂在一块儿。只是,小姑娘注意到馨宁在搏斗的同时还用带着些恨意的眼神瞥了自己一眼。
阿沁刚想回头,又听耳边风中传来利剑刺破空气的声音,瞳孔扩张之间,一把利剑迎面朝自己刺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朔哥已将它击开。
“别动!再动我将你扔下去喂鱼!”与朔收紧了些手臂,提醒怀中不安分的女子。
而后,剩余的五六名黑衣刺客从师弟师妹们身旁窜过,夹击与朔与阿沁。
随着打斗场地在河面上不断转移,敌方势力不减反增,刺客趁势划出无数飞镖,朝两人四下飞来。阿沁眼中闪过几丝险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与朔一手搂着小姑娘,一手挥舞御龙剑,将飞镖一一拦下。而后如仙鹤般立在河面,目光如炬,直视前方,顿时凝聚内力,将河水收到手中,化作无数寒冰箭,果断无情地一挥衣袖,那寒冰箭便如大雨般朝黑衣人飞去。
随着几声痛苦的呜咽,眼前渐渐清净,只余三名刺客颤颤巍巍转身欲逃,却被冰箭射中了持剑的手,他们紧握流血的手臂,抬头间,见身前掠过一片影,但听与朔漠然斥道:“说吧,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本王的。”语气听似和缓,其实不可亵渎、暗藏杀机。
谁知其中一名刺客刚慌慌张张地吐出一个“皇”字,就惨痛地发出一声呜咽,往后仰去了。其余两名咬舌自尽,也向前倾去。
“哎!”刚要到耳的答案就这么断了,阿沁有些失望地喊了一声,偏头望向朔哥时,见他完全没有反应,一脸意料之中的模样,对着自己疑惑的眼解释道:“他们都是死侍,要么忠于原主,要么被人抓了把柄,若是供了真相,后果比死还惨烈,也就只能自尽了。”
月光如泄,映得岸上竹林如积水,一片空明。
与朔将阿沁放下,顺便扫了一眼她右手腕上色泽光亮的朱紫色链子,神情忽而变得淡漠,见她仍一脸惊恐的模样,扬着低沉稳重的嗓音,状似无意地问道:“下次还敢出来吗?”
“敢。”阿沁眼神坚定地望着朔哥,声音却有一丝颤抖。
“我可不敢带你出来了,不省心。”与朔一面将御龙剑收入剑鞘,一面摇着头淡淡地说道。
阿沁闻言,脸上浮现一丝愧色,硬着头皮说道:“我知错了,下次一定不乱跑。”
“宫外不比宫内安全,若你常常跑出来,身旁又无人护着,你以为你还能长到这般年纪?”与朔见她不说话,一半斥责一半警戒道:“其实也不全然怪你,我身旁从来都没有几刻是风平浪静的,这便是我方才甩开你的原因。明白了吗?”
阿沁眼眸微垂,默默地点了点头。朔哥说得对,虽然宫外的日子比宫内的丰富多姿,但也危机四伏,尤其是对她而言。若不是六年前那一次偷偷跑出宫外遇险,她断不会发现有那么多人时时刻刻在暗中找机会要除了自己。这次之所以敢出来,除了有朔哥在身旁之外,还因为她有自己的想法。
当下已完全入夜,历风卜风炽风与馨宁继续对付黑衣人,只是已经转移了打斗场地,不见了人影。与朔见阿沁有些担心他们,便告诉她说自己的师弟师妹武功高强,不必担心。
两人本不知下一步该往何处走,忽听阿沁肚子“咕咕咕”叫了几声,才回想这一天都未正常进食。不过,此处位于河流上游,地处偏僻,尚处于山谷中的一片林野中,不比中下游的村庄那么多人家。与朔想了想,只有这竹林深处可能有人家,便携着小姑娘往里面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