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时年气得直跺脚。
这丫头平日里看着精明,怎么就着了那个人的道?同为男人,杜时年是看得出来的,楚蘅之对她哪是什么单纯的兄妹情谊,那分明是饿狼在护食,占得死死的,恨不得连他这个小舅都要一并排斥在外,连看上一眼都不行。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捅破,但楚蘅之的眼风却往他这个方向略略扫了一眼,像是察觉到了有人,杜时年重又缩回树后,却不小心露了一片袖角。
楚蘅之没有慌乱,也没有立时拆穿他,只同叶明薇说了几句话,将她先哄回了屋里。
“您是主人家,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出来。”楚蘅之站在门口,收敛了面上的笑意。
杜时年有些懊恼,从树后面探出身来:“你也知道这是我杜府!明薇愿意收留你,难不成你也随着她胡闹?”
半晌,杜时年反应过来,冷笑了一声:“与其说是胡闹,不如说正中了你下怀?”
楚蘅之没有说话,只同样冷冷地凝视着他。
这个秘密戳破的很不是时机,而且楚蘅之自己也知道,很多东西都是越压抑就越疯狂滋长……他不想永远那么下去,只能一寸一寸拉近与那个女孩的距离。
“我不会对她不利。”楚蘅之只能这么向他这么保证。
但是杜时年是不信的,他光看着楚蘅之那蓦然沉下去的眉眼,就觉得有些胆寒。
楚蘅之的相貌、学识、武功、胆量和心机,他都算有所领教。虽然叶家给出的说辞是,楚蘅之在幼年就双亲俱亡,遂拜了个师父,走了几年江湖,但杜时年决计不信这种说辞,便是许多豪门世家都出不了这样一位公子,怎么可能正巧让叶相给碰上了?
若真是出身乡野,目光中又怎会有仿佛上位者的隐隐威慑。
但是怀疑终究只是怀疑,要紧的还是自己那不谙世事的小外甥女。杜时年沉着声:“明薇也渐渐大了,也要相看人家并且嫁人的,我且先不管你的想法,但是明薇是把你当做兄长来爱重的。她向来固执,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你好自为之。”
其实用不着杜时年提醒,她的态度,楚蘅之再清楚不过了。
起码他敏锐地感觉到,叶明薇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讨好着他。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哪怕是虚幻的温暖,他也要抓住,藏起来,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杜时年看着他眉眼微垂,夜色里,眼瞳宛若两颗隐匿光芒的曜石。显然,他根本没听下去,劝得再多也是没用的。
……
是夜,芊羽和君奴替叶明薇卸了钗环和妆面,一层层脱去那繁冗华丽的外衣,因为上次那事,所以这次芊羽非要伺候她沐浴,恰好叶明薇酒气上头,昏昏然得趴在浴桶边沿,浑身软得像一滩泥,任由芊羽摆弄。
好几个月了,叶明薇都没让她伺候,所以她仍旧以为自家姑娘还是处处纤细,身段还没长开。
直到脱光了才知道,正所谓女大十八变,姑娘那紧窄的肚兜儿肯定是不够用的,那傲人的小胸脯,流畅的腰臀线,真真羞人得紧,而且少女的肌理蒙着一层淡淡水雾,更显白皙莹润。
芊羽将她擦洗完,叶明薇的酒气也差不多散去了,目光清明地看着她,还“咦”了一声:“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里面太热了吗?”
芊羽完全没有招架的能力,支支吾吾地应了声,而后红着脸退下了。
叶明薇穿的是一件乳白色稠制寝衣,里面要换做平常是不穿肚兜的,勒得慌,但是今天楚蘅之在这里,少不得要注意一下,所以她穿得很是齐整。
半晌,楚蘅之亦是从净房沐浴出来。
他没进她的闺房,只是叶明薇听到脚步声了,这才出来看看。
“哥哥,你先将就一个晚上,我们不等开春了,这几天就收拾东西离开。”
叶明薇这么说,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她在杜家倒还好,可是楚蘅之与他们非亲非故,怎么说都是一个外人,轻易无法接纳,所以这也是楚蘅之不愿意挑明的原因。
“嗯。”楚蘅之没有阻拦,他蓦然想起杜时年的话,心里有点不太舒坦。
叶明薇甜甜一笑,转身又跑回去睡了。两个人一墙之隔,她屋里火龙烧得旺,楚蘅之所在的书房却有点阴冷,迷迷糊糊的,叶明薇听见外面的鞭炮烟花声,加上燥热让她顿时没了困意。她从床上坐起来,透过窗缝看见远处人家绚烂的烟火……这个时候,应该快子时了吧?
她决定起身看看楚蘅之睡得如何,但是一打开帘子,那冷冰冰的空气就灌进了肺门子,激得她差点咳嗽。
书房里储存的银丝炭很少,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熄灭了。
楚蘅之在榻上,睡熟了,身体微微蜷缩。
叶明薇暗暗怨怪自己的疏忽大意,回房,从自己被窝里摸出来一个尚带着余温的汤婆子,想了想,又揽了一床比较轻软贴身的被子,再度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
窗外偶尔的烟花能让屋里微微亮上一那么一瞬间,叶明薇忙活着,将汤婆子慢慢塞进楚蘅之的怀里,又将被子盖好,掖了掖脚边以及肩颈处那几个格外钻风的地方。
做完了,她方凝神,趴在榻沿上,借着极浅的光亮端详着少年的睡颜。他是真得好看,颇高的眉骨压着轮廓较深的眼窝,睫羽漆黑纤长,在脸上投下历历可数的光影,鼻梁高且笔挺,压着一线色泽较淡的薄唇。
其实是很淡薄寡情的长相,却当着一个温润如玉的人设,也真是难为他。
叶明薇无声地笑了笑,伸手理了一下他垂在额前的一绺碎发,转而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晨起时,发现昨晚她拿去的被子和汤婆已经好端端回到自己的床上,汤婆还被重新灌了热水,摸起来还是温热的。
她起身去书房,而那里已经被整理一新了。
问了君奴和芊羽,但她们连楚蘅之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楚蘅之不是那种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的人,叶明薇找了一会,才在桌子上发现了他留下的字条。
原来是薛理又找到了住处,他留在杜府不方便,还是得去客栈暂住。
话是这么说,但是此刻薛理一头黑线。
他昨儿个夜里就没怎么睡,而是去了一趟鸽房,里面正好有楚蘅之在临安的旧部发过来的加急信件。薛理匆匆看了一眼,觉得兹事体大,还是得楚蘅之做决定,遂拿着那信直接翻窗进来。
他在书房没能找到楚蘅之,又不好呼喊,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叶明薇的房间。
女孩的房间不大,藕粉色的帷幔挂得一层又一层的,轻烟朦胧。
少年就坐在其中,像是凝视了许久之后,终于俯身,准备亲吻熟睡的女孩。
奈何少主天生敏锐,尽管薛理背过身去准备装聋作哑,但是少年止住了动作,缓步离开这个房间。
他眸子里压抑着黑黢黢的欲、念,自己斟了一杯冰冷茶水,猛然灌下去。
“今日的事,不要和任何人提及。”楚蘅之神色微滞,看起来有点狼狈。
薛理也只能呐呐回答道:“属下明白,少主放心……”
楚蘅之这才展开那信看,半晌,放在烛焰边点燃。
“那个水匪头子陈忠义倒是有几分胆识,居然敢把念想动到我头上。”他眸光一寒,“不过就算他就算知晓我在又能如何,他没有见过我的脸,也没有证据来证实我的身份。朝廷肯剿匪算是功德一件,我才不会将人手贸贸然给他送死。”
“但是……这次亲自过来剿匪的,乃是齐国的太子。”薛理沉吟道,“如果我们能联合陈忠义,趁机杀了齐沨,储君一死,齐国必定能生出乱子,方便您以后举事啊!”
齐沨……
从理智上,楚蘅之确实应该听从薛理的建议。但是很莫名,他觉得这种借刀杀人的行径委实卑劣。
“容我再想想。”楚蘅之揉了揉眉心,遥遥望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少女。
若他真为了权势和皇位而不择手段,是不是就会离她越来越远了?
显然,薛理和君奴都无法理解他,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若放任齐太子回到东宫,再下手基本上没可能了。
而另一边,大年初四,叶明薇就向杜家提出了辞行。
原本她是说好了开春走的,所以外祖母一直拉着她的手,格外不舍,叶明薇也是连连保证日后常来探望,这才没有过多阻拦,直接踏上了归程。
楚蘅之几乎刻意地规避陈忠义的求助,不过他也知道,就算他不出手,那几个水匪藏身的芦苇沼泽遍布的江州,也够齐沨喝一壶的了,加上江心有好几处旋涡,若不是常年在这江山的船工,怕是一个浪头就能整船倾翻。所以齐沨在这江上耗了数月,也没能抓住剩下的这几百来号水匪。
楚蘅之乐于看热闹,本以为他们还会僵持一段时间,甚至连其他商家与官家的船只都是抱着这种想法,江中未设关隘,所有船只正常通行,却不料叶家私船在大年初七的晚上,经过那片水域时,听得两岸突然传来的如雷贯耳的喊杀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