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长公主与卫夫人商议过公子与公主的婚事后,便频繁出入未央宫,本来长公主与皇帝便是一奶同胞,长公主与卫夫人亲厚,皇帝也便更善待夫人。
卫夫人在内宫多得赏赐,卫长君与卫青也屡受嘉奖,全家一时之间也变得为外人知。然而因其出身寒微,不喜张扬,皇帝愈加爱重。
此时太皇太后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虽然仍未放权,但寻常政务也逐渐交付给了皇帝。皇帝处理政务之时,也喜欢听取青年之士言辞,对于老朽陈腐之语却是敬而远之。
到了建元五年秋,皇帝设置五经博士十人,均为当世大儒,此职虽未管辖诸事,却因其时时能参与朝廷事务的意见和建议,令这些宿儒颇有成就。
每每与皇帝对谈或者五经博士之间论战,都显得精彩纷呈。此时卫青已升迁至太中大夫,皇帝常令其随侍左右,因而对于这种论战卫青听来颇有心得,有时皇帝也会问起卫青对这些问题的看法,卫青对奏均应答得体,颇能抓住问题重点,并且因为其虽然因事而论,却不似博士们言语锋芒,皇帝有时因政事繁忙不及参加庭辩时,便令卫青记录博士所言,并给出自己的看法。
一日,五经博士庭辩有关匈奴进犯之事,有博士言长久以来和亲并未改变汉与匈奴之间实际纷争,汉与匈奴实则分庭抗礼,并未得到匈奴臣服,军臣单于虽为汉公主之夫,却并无臣子之心。时时袭扰边境,上郡等地居民惶惶不可终日,天子虽经常调集内地之人前往边境,但长期如此,无人愿意久居。
再者和亲之于宗室女而言,也必是骨肉分离,宗室女所生之子只可自认匈奴人,匈奴与汉交兵,死伤皆为血族,必是苦不堪言。
天子见此事之庭辩,心中隐隐不安,孝景皇帝在世之时屡次送嫁宗室女至匈奴,自己也曾亲自将兄长献王之女和亲于军臣单于,想起公主以豆蔻年华远嫁匈奴再无归返之时,便觉得如若今后迫于形势不得不以自己之子和亲,想必也是极苦。当下觉得和亲并不是良方,然而自汉开国,已经历七十载,每每与匈奴缠斗均自损无数,且屡战皆败。
抬头看见卫青,便指着记录问:“卿有何言?”
卫青见此沉吟须臾,答曰:“陛下须知,汉与匈奴战从无胜绩,和亲本就是缓兵之计,如今匈奴益发悍猛,若不制,终有一日匈奴南侵,恐伤根本。为今之计,与匈奴战损,不战亦损,战损国帑,不战损民心。如今我大汉休养生息若许年,兵强马壮,此时再若和亲以媚匈奴,不知何时方可收回民心。”
天子见卫青说的激愤,知其所虑不假,然而打仗不似厅堂辩论,唇枪舌剑固然酣畅,然而于兵刃相交之时,何人领兵却是难于择选。如今老将年迈,无人领兵,若是不能一战功成,定然亦会折损士气。
天子略顿,言道:“爱卿所言极是,然而若想安定民心,我军需有必胜把握。若无胜仗一雪前耻,则于民心亦无裨益。”
卫青听闻忙点头道:“陛下所虑极是,匈奴大军以民为兵,以汉军之力斩杀匈奴大军犹如螳臂当车,不如偷袭,使人阴杀单于?如此一来匈奴群龙无首,再各个击破便不难。”
“如此甚好,只是使计阴杀必不可声张,卿如今可秘密准备,待到时机成熟一举功成!”说罢天子便与卫青击掌。
说罢国事,天子又笼络卫青略谈论了一下家中事宜,自天子见过少儿之子在未央宫讴高皇帝之歌,便觉得此子为可造之才,知其养在卫青兄长跟前,便借机言道:“卿之外甥亦是朕之亲族,不知此子如今何状?”
卫青对曰:“去病小儿,自三岁起随吾兄长君修习,如今已有三年,因兄长身体一向疲敝,断续学了《仓颉篇》、《礼》、《易》、《春秋》等经。此子仰慕兄长博学,视兄长如父。”
天子听闻六龄稚童竟已学完如此多典籍,不禁称奇。便笑称:“如此年纪竟然如此这般,想来汝之兄长也是大儒!改日庭辩定要宣召卫长君的这位学生,考校一下究竟学识如何?”
是日,五经博士辩讲《左传》中《烛之武退秦师》一篇,卫青携卫长君、霍去病听辩经,因卫长君、霍去病二人并无名望,殿上之人皆为鸿儒。未免众人所感有异,天子特命二人安座于殿内一隅,并置屏风。
有伏胜之孙大儒伏艮,言之:“此事起因乃是郑文公以小国微势失礼天佑之人,郑伯不知审时度势,仅凭虚妄之断便不顾正卿叔詹劝诫,实非君子良行。其次,郑国不凭实力护国,危机关头仅靠烛之武的如簧巧舌与秦结盟,当是时情势危机,郑伯却也无计可施,此皆因郑伯目力浅薄而起。郑国虽有“三良”、佚之狐等忠臣良将,奈何郑伯短视无谋,荒废了庄公业绩。故立国者当以自强为先,切不可勾心斗角,看他人面色。”
天子听之心下颇有触动,便点头称是。
又有吾丘寿王言道:“适才伏博士所言有理,然而究其本篇所指皆为颂扬烛之武有急才,救国于为难之间,是为义士,佚之狐以大夫之职有知人之才此为能臣。郑伯能得此二人断乎不会是庸君,当是时,各国混乱,郑伯不肯迎公子重耳也是形势所逼。如此看来在郑伯之境作出如此之选,亦是审时度势。故而形势所逼之时便如信陵君一般行鸡鸣狗盗之事,亦不为过。更何况烛之武之才远在鸡鸣狗盗之辈者之上。”
天子听闻此言,便言道:“如今之大汉,北方有匈奴压境,南地有闽越、南粤摇摆不定,朕所处之境便如这郑伯一般,前日朕见诸位论及与匈奴如何相处,诸位所言都有见地,然而北境之敌势强,发兵迎敌自是上策,然而无奈我军与匈奴多年交战百无十胜,朕自是希望有能臣为帅,改逆境况,诸位皆为博士,各自亦有门徒、弟子,朕愿发旨招募领兵之人,不拘身份、地位,均可举荐。如若保举之人旗开得胜,建立大功,举荐者赏百金。”
诸人听天子此言,齐齐叩谢。诸人又解题辩了一阵,天子皆认真听了,着中书令记了旨意。众人见天子如此看重自己,又各自慷慨激昂表了衷心,便各自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