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歧说:“我本以为你不会……下杀手……”
“如果你心里还残存一点良知的话。”
聂东方耸耸肩,“你没听过一句话么?不要考验人。”
陈歧很清楚,聂东方并不像他所说那样无辜。是在那天,在田悦和戴蒙撞见陈歧之后,田悦就不再定时出门了。那么聂东方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察觉到了他。陈歧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这个人或许甚至推测出了他的意图,反过来利用了自己。
他的心思阴沉到可怕,他确实是披着伪善人皮面具的狼。陈歧想到这里,心里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哀,“我更没想到……你竟然又骗了一堆傻子,甘当毒蛇的同伴。”
聂东方的手按在腰间白布缠绕的无名剑上,“所以你得到答案了,来吧。”
陈歧摇头,“我还是不明白,我感觉更加不可理喻,难道只是因为你本来的面目是凶兽魔鬼?”
聂东方少见地主动,将剑指着陈歧,说道:
“别像个孩子一样。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就一再刨根问底。”
“你心里早就知道为什么,是你自己不愿意接受。”
陈歧沉默了一会。
俄顷,落在地上的叶子如同有了灵智,自四面八方不约而同袭向聂东方。
聂东方脚法动作微妙,高速回转,手上剑舞不歇,身、剑的残影连在一起,宛如一个白色的茧。
待得无数叶子被切成碎片,他停了下来,片叶不沾身——除了道袍背面那红枫标志。红枫上沾染着血污和黑色的泥巴,看起来十分刺目。
陈歧见状,并不吃惊。同门师兄弟数十年,聂东方自然熟悉他的神识控物攻击之法。陈歧在心中默念,“冰矢。”顷刻之间,无数冰箭携着疾势射出。不同于叶子的薄、脆,冰矢异常尖锐坚固。
如果说青萍的剑意是润物细无声,陈歧的剑意就是凛冽的,杀戮的,残暴的。
每一只冰矢上都灌注很强的灵力,聂东方飞身闪避,以剑格挡。冰矢以破晓之势袭击,自旋,与无名剑相撞时有金石之声,可见其坚硬。冰矢被击打坠落时,迅速与其他冰矢相连接,延伸射到半空,分离、合并,追逐着聂东方,像是一股股冰坨子麻花。
高空几只冰矢并不似先前一般直射聂东方,而是自顾自地穿行,犹如无数绣花针飞忙,连成冰线,交织成网,无边无际,蓦地朝聂东方兜头盖下。聂东方被压制到下空。
“重掩!”
陈歧一声令下,原先被打落到地上的残缺箭头白光大作,瞬间射出一丝白光,与其他箭头相连接,无限向上延伸。不久天上地下便出现无数道巨大冰门螺旋而立,将聂东方包裹其中,形成困阵。
密林远远望着那乍然出现的重重巨型冰门,层层环绕,高耸入云,向上一眼望不尽头,沉默而巨大,像没有灵魂的巨兽,不由心生恐惧。
冒着寒气的冰门上莹白光芒闪逝,渐渐犹如湖面平歇,不起波澜,变得透明。密林看见了其中持剑而立的聂东方,他的模样在每一扇冰门上出现,繁复如同某种怪异花纹。聂东方皱眉环视一道道冰门,他的眼中只映照出自己的模样。
看起来是只有外面可以看见他,他却不能看见外面,他眼中只能看见无数个冰门映射的自己。密林不禁背上冒出冷汗……这样繁复、让人眼花缭乱的画面,实在是诡异而可怕。
聂东方动了,他小心翼翼地踱步。与此同时,冰门上的一个个聂东方也都动了,一个一个,一步一步,交替走进下一道冰门中,甚至出现了不同的表情,有的邪笑如同鬼魅,有的怒目而视,有的鬼气森森,有的面容扭曲……他们越走越快,渐渐如同一个个聂东方手拉手剑连剑跳起一只环形的舞蹈。
残影交替闪现,无数声音,诸如狞笑哀号被放大。密林觉得自己一个在外面远观的人都要看吐了。
忽然,冰门上其中一个“聂东方”脸上带着狰狞的表情从冰门中冲出,嘴巴骤然张大,整个身体扭曲,变成一张巨口咬向聂东方。中央的聂东方一剑斩破。一个个“聂东方”便从冰门冲出,挥着剑砍向聂东方。
聂东方挥剑一一砍破。四面八方的“聂东方”从冰门中冲出,一只只手拉住中央的聂东方身体各处,使劲带回,像是要将他五马分尸。
聂东方无法挣脱,闭上眼睛,说:
“我想你们对我有点小小的误会,都以为我是让恶兽附身。其实我与它早就神魂相融,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你问我有没有残存的良知?告诉你吧,正是残存的良知让我阻止力量暴走。”
下一秒,冰门恍如镜子一般,映照出穷奇狰狞的恶兽面孔。所有的“聂东方”霎时面露惊恐,争先恐后呐喊,消失殆尽。
冰门又重新变回了白色,不染纤尘。
陈歧从一道冰门中忽然出现,从背后刺向穷奇。穷奇察觉,回身之际,陈歧的身影又消失了。如是三番,甚至有一回陈歧刺中了聂东方。密林不由觉得奇怪,她见过穷奇舞剑实战,虽身形巨大,却得益聂东方本身灵敏,反应不至于这么……慢。
又见到陈歧的数次刺杀,密林若有所悟。难道,似乎在这冰门世界中,规则由冰门大侠制定,他是这里的主人,而聂东方会受到压制?思及此,密林不禁愕然,这冰门大侠究竟什么修为?!
冰门重重无极。
陈歧可能从每一道冰门中出来,穷奇又变回了聂东方。聂东方每斩一道,原地又出现一道,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密林感到令人烧灼的不安。就在她以为还将僵持下去的时候——异变陡生!
聂东方闭上眼睛,以兽觉控制方圆一里灵气,在陈歧出现之前,他一跃而上,兽爪刺破冰门,扼住了陈歧的咽喉。
冰门乍然破碎。聂东方以兽爪牢牢掐住陈歧的脖子,“没空跟你躲猫猫。”
密林浑身汗毛倒数——他可以部分化形,手化利爪!那利爪与她的有所不一,聂东方的爪子很明显是穷奇的爪子,血红色,骨节分明,弯曲突起,指甲短而尖,外覆黑色皮毛,兽掌巨大如虎掌。然自身和聂东方身上的某种相似性还是让密林心潮澎湃。
陈歧艰难开口:“动手吧。我知道,若不是我也结了婴,断然不可能与你缠斗这么久。”
聂东方脸色一滞,又马上恢复如常,“回去吧,别再纠缠了。我的事与你无关。”
陈歧呼吸艰涩,“你……说过,你不可能结婴。现在却又已经突破元婴期……难道从前的一切都是谎言?告诉我……告诉我实情……”
聂东方垂眸片刻,“我杀了鹿衮。”顿了一顿,聂东方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狰狞诡异,“他的肉实在太臭了。”
面具之下,陈歧的眼睛陡然睁大。
聂东方一手捏紧陈歧的脖子,一手从陈歧的腰间抽出剑来,如同断剑的存在闪着寒光,带着凛冽之气。
“断晓,”聂东方不带感情地念出陈歧的剑的名字,把陈歧狠狠掼在地上,将断晓插进陈歧的手臂,然后贯穿,一直未停,直到剑柄与陈歧的手臂接触,他将陈歧生生钉死在土里,说:“下一次,就是断头。”
陈歧躺在地上痛苦哀嚎,呻吟。
聂东方转身欲走。
陈歧挣扎着开口:“你……曾说过,要以自己的手施行真正的正义……为什么变了……为什么……”
“杀了我。”
“杀了我!”
“此时不杀,日后可莫要后悔。就算你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打入碧落黄泉。”
聂东方已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