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弯领着三人组到了瓦严城城主府。
城主府修建在高台上,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宏伟。
飞檐入暮色,尖角上挂着灯笼,灯影绰约,纸上所绘的鬼怪和美女十分传神。
拾级而上,在门外被拦了下来,出示天旭令牌之后,一路由仆役领着走进府中。
打头的洪弯和王鹤游皆是目不斜视,陆峥和余智凤还是孩子心性,尚未来过这里,都忍不住东张西望。
余智凤被灯笼所吸引,好奇地盯着看。
一转一对灯笼,每个灯笼上以一恶鬼和一美女成对,美女和恶鬼们的表情情境不一。
有的灯笼上,美女恶鬼互为正反,毫不相干;有的灯笼上的场景却是非常骇人——
恶鬼爬在美女的肩头,将美女的头咬下,鲜血淋漓;恶鬼将美女斩首,灯笼上到处都是血点子;此外还有割喉、绞死、拔舌……等等的酷刑,不一而足。
恶鬼和美女的表情也各不相同,痛苦相、狞笑狂喜相、恐怖相、愤怒相、淫乐相、大悲相……
灯笼上的画像栩栩如生。
陆峥在看到七窍流血的美女图时,浑身一激灵,便不敢再看。
余智凤忍不住咽了一下喉咙。
她本想扭头,却被最后一个灯笼所吸引。
灯笼上是一个妖艳的乐姬,犹抱琵琶半遮面,哀伤婉转,如泣如诉。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层白翳。
余智凤盯着灯笼上的美女移不开眼睛,她实在太美了,她背后没有夜叉。
她应该是个盲女。
可是余智凤感觉她也像是在盯着自己一样,一瞬不瞬,眼里慢慢有了神采。
那双媚眼充满诱惑,犹如深潭水。
“小友……”
“小友!”
余智凤蓦然回过神来,“啊!”
先前领路的老伯的脸就凑在自己面前,余智凤被吓了一跳。
领路老伯的脸布满老褶,眼睛暴凸如金鱼,他说:“走。”
旁边走出一个男子,手执羽扇,芝兰玉树之姿,他朝老奴抬抬下巴,老奴就垂首退下了。
洪弯看着男子,抱拳施礼,“晏城主。”
王鹤游和陆峥也依样施礼,晏柏舟还礼。
只有余智凤不为所动,还在皱眉看着老奴离开。
洪弯说:“余师妹初来乍到,有些好奇,失礼了。”
谁料余智凤已经回过头来,“谁要你假好心?”
王陆洪闻言愕然。
洪弯更觉尴尬。
晏柏舟走向余智凤,对她说:“小友觉得灯笼上的人好看吗?”
余智凤点头,“好看啊……”
却发现王陆洪都看着她,像是难以置信。
余智凤烦躁了。
为什么一个二个这么看着她,搞得像她脑子有问题一样!
王鹤游和陆峥又什么时候和洪弯统一战线了?
她猛地回过头去看灯笼,想证明她说的没有错,却发现哪里有美人,只有丑陋无比的夜叉。
偌大的脸,青面獠牙,像是在被黑色的火焰焚烧,狰狞恐怖,而那猩红的眼珠子正阴沉地瞪着她!
余智凤“啊!”地叫了出来。
她连连退了几步,“这灯笼……这灯笼里有鬼!”
此言一出,只有王鹤游转头看灯笼。
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心里涌起不舒服的感觉。
陆峥自然不敢看。
洪弯也没有去看,她先前听过一些传言告诫。
晏柏舟说:“这是我做的惑心灯笼,施加了些幻术。这位余师侄料想是受灯笼影响了心神。”
洪弯听了,点点头,朝余智凤微笑,“余师妹快过来吧。这灯笼没鬼。”
余智凤竭力压抑住躁动,没有回应洪弯的话,对晏柏舟说:“灯笼上画的不是鬼吗!”
语气直直的。
晏柏舟说:“夜叉,阴间鬼煞,食人,渴血。予罪以罚。集世间丑恶于一身。”
语毕微笑了一下,“余师侄确实没有说错。”
余智凤的脸色稍霁。
晏柏舟说:“法堂各位执事已经等候多时,各位师侄请跟我来。”
这小小插曲才就此揭过去。
到了正厅,洪弯有点惊讶。
她没想到法堂竟然派了玄黄两队前来。
这说明事态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严重。
晏柏舟走上前,落座正中,八名执事分坐在左右两侧。
洪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没顾得上寒暄,她将事情前后说明。
待她说完,各执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厅中好一阵喧哗,洪弯等人听得是一头雾水。
那个身影起身,示意执事们稍安毋躁,他好对对洪弯等人介绍情况。
“我是周克。”这句显然是对余陆王三人说的。
他们年轻,应该没有见过他,但是他有自信,他们绝对听过这个名字。
余智凤对法堂事宜比王陆要熟悉,当即不由叫出声,“你是七杀的周克?”
王陆二人这时反应过来,也有点惊讶。
周克点头,“我此次奉命带队玄黄,到瓦严城彻查此事。”
他对洪弯说:“你的猜测不错,那些低阶魔修只是扰乱视线的幌子,但他们中有真正有使命在身的人。”
洪弯说:“什么使命?”
周克说:“长老们猜测与黑帝的传言有关。据传黑帝就是魔修的天生领导者。他们所找的黑帝,应该与剑无名有关。”
洪弯问:“剑无名?”
周克答:“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也是才听掌门他们提起。那时玄机宗称有一逆徒叛出师门,此子使剑无名,其真身乃是黑子。”
洪弯有点迷糊了,黑子又是什么?
周克说:“黑子和黑帝的关系,掌门他们也不甚清楚,推测或许黑子是黑帝的使徒。”
余陆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摇头,二十年前,他们还没出世呢!
洪弯却一下子明白了,“难怪玄机宗的人也在这里。”
周克点头,“你看见的确实是玄机宗的人,但是他们恐怕不仅仅是玄机宗门徒这么简单。”
洪弯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不敢相信,她有点糊涂,“你是说……?”
周克的眼神一下子也变得讳莫如深,他说:“他们是天启……天启九歌。”
洪弯听到这个名字,连心灵都禁不住一颤。
玄机宗天下第一宗的地位,和他们是剑宗脱不了关系。
修士讲求天赋和运道,其实也有大把人,实力配不上修为等级。
但是修为相差一个大阶,就是天差地别,犹如天堑。
而剑修却是实打实的,甚至最常见的就是越级挑战。
都说若遇玄机宗,认剑不认人,剑名即人名。
这是世人对他们人剑合一的赞赏。
他们不是人在江湖飘,而是仗剑走天涯。
而天启九歌,则代表了玄机宗的精锐力量。
从一到九,九阙·姬无雪,是东陆的元婴以下第一人。
那本来是活在传说里高高在上的人,忽然到了这个小地方来,洪弯有种超现实的感觉。
若说不触及天旭派的利益,那么还好,可要是真到了剑拔弩张地步,不得不开战……
虽说都是精锐,但七杀能打得过天启吗?
洪弯不敢再想下去。
周克看到洪弯眉头紧锁,叹了一口气。
他并无意要将她吓成这个样子,可她终究是大了,知道站在门派的角度思考了,又或者是应该怪天启九歌英名太盛。
他说:“现下还无需过多担心。天旭虽然排不上九大门派的名号,却也是有底蕴的。现在,我们只要查明真相就可以了。尽量不去招惹玄机宗……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卖他们人情。魔修那边,使命人不知道有没有和黑帝有接触。玄机宗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出黑子的藏身之处……”
洪弯点点头,接下去说:“但是既和魔修有交集,也和天启有接触的人,却冒头了。”
周克说:“务必要把她揪出来。”
洪弯回头看一眼余陆王,对周克说:“此次行动危险,是不是应该先派人护送他们回去?”
余智凤听了,站起来看着周克,直摇头,“我不回去!我也要去抓那个女修!”
陆峥扯扯她的袖子,被余智凤不耐烦地挣脱,她继续说:“我和她见过两面,我知道她的气息!”
洪弯说:“不行,这太危险了。你不要看她修为低。她虽然才练气,但是功法古怪,越级杀死过好几个筑基期魔修。”
余智凤却看也不看洪弯,还想继续争辩,刚说了个“我”字,便被周克打断,“那你们便继续留下吧。”
余智凤惊喜,“真的?”
周克微笑点点头。
洪弯还想反驳,但周克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又来了,又是这样。
洪弯记得以前他也会这样摇头,这表示他心意已决,这也表示,他还将她看作一个胡闹的孩子。
一锤定音。
会议散了。
周克对晏柏舟作揖,“在瓦严城的诸多事宜,还望城主照应。”
晏柏舟轻摇羽扇,笑着点头,“好说,好说。”
周克看见前方独自离去的洪弯,向晏柏舟告辞,追了上去。
洪弯回头看着周克,叫了声“周师兄”。
周克见她这样疏离,道是刚才落了她的面子,到底小女儿心性,心里不舒服了,于是他对洪弯说:“他们和那个女修两度交手,说不定真能派得上用场。”
洪弯不掩饰她的担忧,却不欲多言,只是一昧摇头。
周克说:“还是说,你不相信自己的实力?”
见洪弯还在犹疑,他走过去,将手按在洪弯的肩膀上,“你是我法堂执事中坚力量,你是天字部队其中之一。”
洪弯无奈点头。
王鹤游和陆峥本来想跟着洪弯走,但被余智凤拦下。
王鹤游知道余智凤跟洪弯之间不睦,可并不知道原因,他就事论事,“我们只熟悉洪师姐。”
不跟着她要跟着谁?
陆峥看王鹤游还敢这样说,讪笑道:“哎呀哎呀,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了。”
余智凤看着他俩不说话,咬咬唇。
周围人都散了,只剩下了城主晏柏舟。
他站在门口,时不时摇摇扇子,像是没听见他们争吵,只是在观天。
余智凤指着晏柏舟说:“那不是一个吗!”
……
晏柏舟倒是也给面子,亲自领着余陆王到客房去休息了。
一路上三小只乖顺无比。
等晏柏舟走了,王鹤游才说:“晏城主看着邪门的紧。”
正在喝茶的余智凤忙不迭点头。
王鹤游有点无语,刚刚跟城主装熟的不是她?他真是越来越搞不懂女人了。
陆峥笑笑,“我只看出来城主喜欢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