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眼神一亮，做出一副“你终于问到点子上”的表情。舔舔嘴唇，靠过去的时候耳饰的虚影微微晃动，她神神秘秘地对密林说：“犯人已经找到了，就在母晶那里……”
停顿了一下，红菱继续说道：“此人已毙……并不是我派修士。”
密林顺势问出：“是外面的修士拿到了小通行符？”
“不，”红菱松松颈椎，望了一下天，“小通行符实际上是用子晶养出的灵液炼制的，拿到小通行符的人的信息都会被记录下来，若是小通行符上的火焰纹未能与腰牌对应，便会无效化。所以，外派修士绝无可能进入小秘境。”
密林皱了一下眉，刚才似乎有什么一闪而逝，但她没能抓住。罢了，当下她还有问题要确认。她叹了一口气：“照你这么说，除了隐秘任务的完成者，子晶不会知道其他情形。可他们又是如何得知潘蚁暴动的呢？”
“因为是在潘地。”红菱深呼吸一口气，神色有些复杂：“每个门派都有护山大阵嘛，是阵就会有阵眼，其中一个阵眼正是在潘地地底下。只要出现任何危及阵眼层级的异动，便会有示警。”
“具体到什么程度？”密林追问：“比如，知道是我主导镇杀了潘蚁？”
“什么程度我哪知道！”红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要不你去问掌门好了？”
这一瞟过去便瞄到密林的眼睛。红菱扯扯嘴角，心说看在你瞎了的份上。她拿不准密林究竟为何愁眉不展，以为她还心系吴生花，于是语重心长：“哎呀，你想太多了。灵降仪式都过去了。他们要操心的是母晶、阵眼，哪还顾得着去追究你拿没拿禁物？”
见密林眉头紧锁，丝毫没因自己一番话而放松下来，红菱小声嘀咕了一句：“再说他们关注你做什么？小秘境里内门弟子一大把，多少有些长辈师傅所授的秘法传讯。多半是他们透露的呗。”
“特意传讯还带夸我的。”密林自然是听到了，哂笑一声，“那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潘地异常，为什么不强行关了小秘境。”
“门打不开了呀。”红菱摊手。
“所以只有等源晶破了？”一面问着，密林一面还在心里推敲起别的事来。
“哎，谁能想到问题这么严重啊？外边又不是没有事了，外门接二连三丢弟子、死弟子，万寿林灵兽还有暴动，暗探死啦，和其他门派交流啦……有那么多事情都在发生，一大门派怎么可能绕着一堆炼气弟子打转啊？！”
“何况修士终究最该操心自己的修道大计……你干嘛！”
密林忽然竖起食指掐断了红菱的话。少顷，她扬起嘴唇，就是这个！
红菱看着眼前的人，虽说她眼睛瞎了，可红菱却似乎感觉到她的眸子诡异地闪烁了一下神光。
“外门接连出现失踪、凶案。”密林摩梭着下巴，念叨出声：“……进入小秘境的修士都经过了一轮无形筛查，身份信息能被子晶感应到，并且被人记录下来。但若是门外的修士有本门腰牌，并且通过某种方法，暂时取代门中弟子的身份……比如易容，或者……夺舍。”
她有了一个猜想。
红菱感觉自己头皮好像麻了一下……并不是因为密林所说的话，而是她的神态：她在笑，那笑容仿佛浸透了冷意。
“说起来子晶的作用好像也就是感应母晶以及催生灵物气息，”密林仿佛浑然不觉，还在径自说道：“这么说来，子晶对小秘境并不是万能的，有人钻了这个空子。”
“你有名单么？”密林抬头，“直视”着红菱，伸手，“最近失踪和暴毙的弟子名单，不限内外门。”
红菱没有怠慢，迅速从洞天阁档案中调出记录卷轴的虚影，直接递给了密林。
“竟然有这么多？”是有什么特殊标准所以在尝试？还是两个不相干的事件刚巧撞在一起……巧合？
“失踪的人尸体都找到了么？”密林一边以神识快速扫阅，一边说道：“剔除掉这些，仅仅留下失踪或者身份未明的尸体，女修很少……”
“女修？”红菱讶道：“你在找什么？死在母晶那里的是个男修……”
但密林没有回答，她似乎愣住了，随后神识从“谭鸿”二字移开，声音平淡，“你刚才说什么？”
红菱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后又补充道：“你怀疑外派弟子通过夺舍进入小秘境，但夺舍修士死亡之后并不会显露原形。还有，法堂已经就这个方向展开调查。”
密林“嗯”了一声，“要拿到令牌的手段有很多……”
密林没有说的是，自己只是直觉不该否决掉夺舍这个可能性，也并没有回答为什么她在找女修。
要说与潘地有关的男修，她几乎马上就能想到某个人，某个曾经与她并肩作战然而却从未得到她半点信任、甚至就连存在都让她感觉不舒服的人。
人？
人是什么？
人有欲望，有癖好，如此形成性格。有的时候看起来惹人讨厌的缺陷却恰恰昭示着人的鲜活。
而自称姓“罗”的修士，他完全没有情绪流露，过分空白，过分地假。困在潘地时，密林能感觉得到，每天中有一个时辰左右，这个罗修近乎像是一块睡着的木头。
她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那个躺在白石宫里所谓不明身份的外派男修。
但有什么用呢？
只是个幌子。
当时在白石宫顶部和先贤英灵纠缠在一起的，才是本体。
母晶崩碎后的细沙从殿顶簌簌落下，尘烟滚滚卷合白雾，震荡、撕毁了先贤英灵们的身躯，一个喘息着的影子暴露出来，片晌又在密林转而注意渗漏下来的血流时忽然消失。
密林在血涛淹没她之前冲出了白石宫。
那影子在神识和眼睛里是同一幅样子，没有人的外表，没有面孔，只是一团漆黑。
那是个女性。
回忆似乎冥冥中加深了那层熟悉感。
“喂，”红菱忽有所感，打断了密林的沉默，却又一时间不知道应当先告诉她哪件事，急道：“有人来了我先走了。”随即虚影快速隐没直至完全消失。
片刻之后。
密林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又是熟人：王鹤游，以及张彧。
即便是双目无神，张彧依旧能从眼前人的表情读出她的疑惑。他的声音带着沉静的力量：“对于夏小雨，你知道多少？”
…………
“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这下打脸了啊啊啊！”洞天阁中幻化出实体的红衣小姑娘坐在案前，揉了揉脸，一副懊恼的样子，“我为什么要说没人会去找她了嘛。”
她低头看着手里翻开的卷轴，那上面浮现了一个墨痕未干的名字——这人是不是她朋友来着？估计是找她问这个呢。
“啊……”缀饰翡玉的冠冕碰到红木，头轻轻地埋低，堆叠的袖子完全遮掩住脸庞，一声小小的叹息：“……太丢脸了……”
…………
山影重重两相隔，这边的密林看起来十分平静，“没什么特别印象，她怎么了？”
得到张彧的授意，王鹤游压下奇异的感觉，开口道：“我奉命出任务之时，偶然发现一具尸体，带回后确认其身份是夏小雨，死了至少一个多月。”
密林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极为缓慢，呼吸顺畅、绵长，似乎连影子都变得凝重。
身体比她先知道她该怎么做。
“夏小雨，小秘境镇杀潘蚁之后我便没再见过她。”眼睛无神所以显得冷漠也不会遭人怀疑，她在心里冷静地分析着，当时二入潘地的感觉得到了印证——那不是活人的领地。
于是随之而来的追问像是种子发了芽，无比尖锐地、刺一样扎破了她的心田——夏小雨不是活人，罗修不是活人，那么她呢？
真的是所谓“阴间鬼煞”么？
……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雨帘之中，乌云间漏出丝丝冷光。徘徊天际的秃鹫振翅俯冲入竹林。
乍想起今日是七夕，明日，该是立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