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几个愣生生是等广场里的人都散了。
密林慢腾腾地走过去。
惑道人转念一想不对,“你不是筑基了么?用神识啊。”
密林道:“方才人多,神识外放总是冒犯。洪师姐也曾教导过我,门内不宜随意放神识。”心里却想:她又不是去领奖,积极才怪了。
惑道人没问她哪个洪师姐,对她划拉划拉手,“你特殊情况,用吧用吧,我准你用,赶紧的,再磨蹭天都黑了。”
神识一放,密林这才看清楚,站在那里的人只有第二名姜潜等人,贺子赟并不在那里。
…………
穿过中庭的高山流水,走出月洞,几个人脸上都出现了讶然神情,没想到这后面别有一番天地。
贺子赟在外殿中坐着,看起来已经等了好一会,两撇剑眉撞在一堆,见到惑道人来了,他收敛起神色,作恭敬状朝惑道人行了个礼。
看起来说不出的别扭。明明做出了谦谦君子的姿态,却藏不住骨子里的倨傲。
再见贺子赟,他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密林的神识捕捉到了那缕微妙的气息。
密林极力按捺住兴奋感。
贺子赟走到惑道人身后,飞速瞥了一眼密林,看到她那双无神的眼睛,心下了然。
众人随着惑道人走向内殿。
方才在外殿中闻到的焚香味道在内殿更浓了。每个人都安安静静的,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一部分原因是这股让人不自觉沉静下来的香气,更大的原因在于他们迈入殿中时便看见的殿名——先贤祠。
内殿的顶部悬挂着一张张幡,随着人们进入而缓缓飘动。
密林不由诧然,殿顶悬挂的幡上,她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上一次见面,他们还在潘地地下生龙活虎。
直到这时,她才隐约猜测出惑道人的目的。
她庆幸自己眼睛瞎了,不然她一定会瞪大了眼睛,早在审讯之间便泄了底。
内殿往后坐了两排修士,每张脸上都是相同的肃穆。
这仗势显然是有些吓到了这几名小弟子,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变得有些不安起来。
惑道人显然也注意到了抽气声。他走到首座,转身大大咧咧一屁股坐下,伸手点点地上铺了织穗黄巾的蒲团,“坐。”
七人莫有不从。
惑道人一边调整坐姿使自己更舒服,一边对他们说话,语气就像是唠家常一般随意:
“是不以为来领赏的?那你们可就得失望了。”
“小秘境源晶已毁,你几个都曾接触过母晶催生的灵物,”惑道人指了指两边的修士,道:“这是异术执事。”
惑道人显然只是简单交代两句,并不打算为他们说明情况,叫蒲团上坐着的弟子一时不知该对他的话作何反应,也不知是否该向诸位执事们问个安。
“你们就打坐,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必理会,”再次换了个坐姿的惑道人正经了许多,他打了个响指,内殿的大门“砰”地合上,榫接于左右侧壁的灯槽上渐次亮起黄豆火苗,烟影袅袅,香气愈弥。惑道人朝两边执事示意,开口道:“启。”
两旁执事闭上眼睛,凝神胎息,嘴里在念诵着什么,起初很慢,然后越来越快。那不知是什么语言,字赶字一般一骨碌地勾连成片,中无间断,如烟如雾,飘飘渺渺。
他们的嗓音异乎低沉,像是起伏的潮水,如薄暮晚钟,又如乌云间翻滚的闷雷。
失去眼睛之后,密林的其他感官变得异常灵敏。鼻腔痒痒的,复合的香气萦绕其间,除此以外,还有干燥的味道,类似火灵气的感觉。耳朵断断续续捕捉到执事们的念词,什么“不上天,不着地”;听到幡动,微小而滞涩的声音喉音响起,仿佛在回应执事的呼唤。
风自四面八方刮过。
密林的神识视野中,一只只灰影从幡面脱出,在殿顶、修士周围、灯槽上方快速游弋,张开嘴巴不知是吞食还是呼号,影过之处皆掠起一阵阵的“风”。
坐在前面蒲团上的弟子气息不稳,却谨记惑道人的话,不敢有动作。
“呃、呃、啊、啊”的喉音自脑仁响起,像是一棵棵树被砍到之后缓慢断裂倒地,此起彼伏地交响。无法适应的弟子早早闭上了双眼,心仍然堵得发慌。
这场怪异的风暴一直持续了三十息,最后在惑道人的响指下结束。像是变了场戏法。
执事中为首的老头子沉声道:“无果。”
“……污染,柱子毁了……究竟是什么鬼……”惑道人忽然松弛下来,贴靠入椅背,喃喃自语。
似乎是对还坐在蒲团上的七位弟子失去了兴趣,惑道人没有从思考中分出一点脸色给他们,对他们摆摆手,“回去吧。”
弟子们起身告退。
密林走在人群里,克制住微笑的冲动。潘地白石宫中那白雾散去的一瞬间,她看清楚了那几个老头子的脸,同时也看见了他们恐惧的面容扭曲而后消散。
………
独自回到廿三院,推开小门,吸了一鼻子尘霾。台矶落了薄薄一层绒灰,槛窗上的菱格交角也积了不少。
一间房如果没有人住,就会迫不及待地老下去。
她叫出红菱,掏出三个玉匣子放在桌子上。
红菱一一验收,嘴角扬起,看起来十分满意。
气氛三分微妙,密林过分沉默。
“玩得开心吗?”话一出口,红菱下意识地看向密林的眼睛,自觉这话说的似乎有点欠,于是伸手故意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密林的肩膀,“后天残疾至少神识还是正常的,呃,回头我帮你找找医书……”见密林依旧无悲无喜,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她又补了句:“好不好?”
为什么都觉得她会因为眼睛的事情难过呢?密林想不明白。或许是她早就接受了“我的人生不可能顺遂”这件事,所以面临接踵而来的挫败才会心想:嗯,我就知道。
倒是周围人那点察言观色合乎道德的体贴叫她无所适从。
“我是在想源晶的事。”密林顿了顿,“刚才被叫到先贤祠去了。”
“哦,我知道,灵降仪式,刚才多了个记录卷轴,”红菱心说难道是在怪她对小秘境有所隐瞒,吞吞吐吐:“你是不是怪我没告诉你隐藏任务的事啊……”
“……好吧,我承认,我知道隐藏任务。我是怕你禁不住诱惑,时间来不及嘛。”
“唉那些老匹夫昏了头了,要我说找你们过去也无济于事。能从母晶催生出的灵物逆行感应出母晶方位……那是炼气弟子能做到的事么!”
“嗯,”密林应付一声,听得兴致缺缺,“你能调外门弟子卷轴吧?查一下徐昆遨。”
“呃?”突然被岔开话题,红菱怔了下,少顷反应过来,“哦好……我看下啊……”
“有了有了。徐昆遨,炼气七层,外门灵矿徒,”红菱忽然停顿了一下,“……刚刚他的卷轴被改了。”
密林嗅到一丝不妙的气息,直起身来,问道:“改成什么样?”
红菱答:“改死了。”
“说清楚点。”密林沉声道。
“他死在小秘境……潘蚁之乱……”
“不可能!”密林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十分强烈,“难不成是鬼跟我去的吴地!他摘了大量的吴生花,上头的不知道?”
“怎么会有大量……”红菱瞳孔一缩,呆呆地小声说道:“吴生花……不是母晶催生的灵物……”
她解释道:
“不是所有秘境都有源晶,但源晶一定会导致异状,有可能影响地形,使之产生结界,甚至是内部规则,形成所谓的秘境。时间长了,秘境之内自然而然便会出现一些受源晶催发而产生异变的灵物,比如吴地的皎兽。”
“我之前跟你说,皎兽是吴生花的共生兽,其实不太准确,因为皎兽很常见,它的卵一般会藏在灵植根部,形成灵植的一部分。皎兽为灵植猎取食物;灵植反哺,为皎兽的卵提供营养。而灵植根茎发生异变形成的灵物,便是虫草。”
“一般来说,只有同源晶体产生的气息才能相互感应。但小秘境的是子母晶,即使分割了,就算是天涯海角——当然没那么远,子晶就在门中——子晶依然能感应到沾染了母晶的气息,亦能感应到通过接触异变灵物间接沾染了母晶气息的修士。”
一口气交代完,红菱总结性地说了一句:“明白了吗?”
密林道:“所以球茎是受母晶催发,花倒与它无关了……你在逗我?”
“是真的,吴生花先长的花,再长的根茎……”红菱有点崩溃,“如若真是只摘取了花没有取虫草,那子晶便无法感应到他。”
……吴生花确实是悬空漂浮的。密林勉强认同了她的说法,只是这样一来便走入了死胡同——难道除了她就无人能证明徐昆遨并非死于潘地么?
密林忽然有种满腔愤懑无处发泄的憋闷。
她平复自己的情绪,问红菱:“子晶既然能感应到沾染母晶气息的人,那它怎么不知道毁了母晶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