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烨等人从徐州南下,去往潭州。
半个月前,潭州大涝,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此番,北辰烨是领了皇命,南下赈灾。
无独有偶,竟与景家同行。
“那景家人个个一肚子算计,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四哥你怎么还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走呢?”说话的正是晋王北辰烽,面冠如玉,一身白衣,好不潇洒。
这些天他可没少和景家人打交道,除了痴傻的景老夫人,其他的人哪一个不是各怀鬼胎!景桦明显是想巴结他们兄弟俩;那沈氏和景家的大小姐、三小姐,是直接冲着他来的;至于那四小姐,虽然目的不明显,但肯定也不纯粹!
景书延那只老狐狸偏爱景寰景媛这对庶子女,对嫡出的景桦景瑜和其他的庶子女均视而不见。这事在京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北辰烽看不上景书延,自然连带着看不上景家的其他人。偏偏,性情一向冷漠的北辰烨执意要与景家人同路。
“此去潭州,路途遥远,你性子急躁,不给你找点儿乐子,怕你闷坏!”北辰烨手执茶壶,精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若不是北辰烨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任谁都会怀疑北辰烨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瞎了!
“这哪是乐子!”北辰烽无语,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才不会相信北辰烨的这套说辞!心里一个想法油然而生,北辰烽弱弱地问道:“你该不会看上景家的四小姐了吧!”
“你想多了!”北辰烨不理会北辰烽,靠着马车车厢的窗户,“望”着远方,刀削的脸庞变得温柔起来,只是,北辰烽没有看到。
“我倒是希望你真是看上景家的四丫头,总好过你一直惦记着平遥镇的那个安然!”北辰烽自顾自地说着,却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安然便是此时的景家四小姐!
北辰烨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虽然他的眼睛现在不太好使,但毕竟朝夕相处过,北辰烨自然知道景然就是安然,可是安然怎么会变成景然,冒名顶替吗?她是否想起了以前的事?还有她这是要干什么?她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想到这些,北辰烨心里发紧,当初他就该一直把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是!
当初他把安然放在自己身边,他甚至想过用余生来弥补对这个女孩的亏欠,要不是因为那件事,他也不会弃她而去……
北辰烽见北辰烨不说话,识趣地换了一个话题:“京都日前的消息,太子又不安分了。”
“呵。”北辰烨淡淡一笑:“那就让他闹吧!”
“不是,四哥!我觉得吧,我们现在应该把之前掌握的太子的把柄抛出去一两个,这么一来,他就没空找我们麻烦了!”
北冥王朝派系林立,但其主要势力说白了也就是太子一党、赵王北辰煜和晋王北辰烽三大派系。朝堂上,太子与赵王水火不容;晋王年轻,虽不得圣心,可身后却有一个手握重兵,阴谋诡谲的北辰烨。
北辰烨换了个姿势,“无妨,论手段,太子不及你!”
北辰烽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才不想每天勾心斗角地算计来算计去,他不过是想让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好好活着罢了……
另一边,景家主母的马车内,安然与沈氏面对面地坐着,景瑜乖巧地坐在沈氏身边,手里摆弄着丫鬟方才摘回来的野花,仿佛没有听到景然与沈氏的对话。
“母亲若是执意要在送祖父遗骸回乡后带祖母回京城,然儿恐怕父亲会不高兴。祖母回乡养病,虽是女儿提出的建议,父亲却也是同意,这么一来,母亲岂不是公然打了父亲的脸,到时候,父亲与您再生嫌隙,那可就不值当了!”
不想也知道,沈氏不过是想借着景老夫人拿捏自己!
沈氏冷笑,嫌隙,她与景书延之间还少吗!可偏偏,她还就吃这一套。心里梗着一根刺,一时间没有反驳。
“女儿明白母亲的顾虑。然儿虽是相府的小姐,可说到底,也只是个无依无靠庶女。祖父母虽然对我疼爱有加,可祖父已经过世,祖母如今也是痴傻,日后女儿的婚事还要仰仗母亲呢!”
言外之意,相府中主持中馈的虽然是莫姨娘,但是子女的婚姻的决定权最后还是都沈氏这个嫡母说了算。这么一来,沈氏倒也完全不需要担心以后景然会不听话。
沈氏犀利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又听安然说道:“都说女子出嫁后所有的尊贵体面都是夫家给的,女儿却不这么认为,若非自己的母家给了自己尊贵体面,夫家何以会给自己尊贵体面的!”
安然把话说得不能再直白了,不管婚前还是婚后,她都不会不听沈氏的话!当然听不听是一回事,做不做有是另一回事。
沈氏却好像得了承诺一般,柳叶眉微舒,嘴角微微上扬:“你能这么想就最好。既如此,就让你祖母回潭州颐养天年吧,我也不再提带她回京城的事了!只是,你祖母跟你提过你母亲的事吗?”
“未曾,但然儿从祖父母对莫姨娘的态度,多少能猜到一些!”安然抬起头,与沈氏对视:“母亲大可放心,然儿知道如何面对莫春华!”
沈氏柳眉微挑,莫春华?沈氏听安然直呼莫姨娘大名,心中了然,看来景然对自己母亲的事定是明了的!
沈氏伸了个懒腰,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嗯,很好。”然后拉过安然放在身前的手,轻拍道:“咱们这一路也多亏了秦王殿下的照顾,为娘听说秦王殿下日前染了风寒,然儿今日得了空,便替为娘去瞧瞧!”
安然心中冷笑,沈氏怎么说也是个官宦子女,如此堂而皇之教唆庶女勾引权贵,平日里那些劳什子《女戒》、《女德》怕是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安然半跪着作揖,乖巧地答应了沈氏的试探,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出沈氏和景瑜的马车,然后朝着她和景老夫人的马车走去。
潭州,渐行渐近。那是她与她约定的地方。待景老太爷的遗骸下葬之后,她把景老夫人交还给真正的景然,到时候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什么景家,什么庙堂,跟她安然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安然心中闪过一丝不平的情愫。当初,沈氏在相府被莫姨娘打压得喘不过来气儿,便借口景然到了适婚年龄,让景书延修书请景老太爷和景老夫人带孙女景然回京。
然而莫姨娘怕当年的事情被揭发,也怕景然回来会挡了景媛的路,便对景然痛下杀手。当时,她牵涉其中,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善良的老人为了救自己和景然死在自己面前。目睹了相伴一生的老伴儿死在自己面前,景老夫人也疯了。
当时,景然生死不明。老夫人痴傻,已认不得人,却十分依赖安然。是以,相府的人以为安然便是相府的四小姐。安然也不解释,她以景家四小姐的身份回到了景家,她本想借景然相府四小姐这个身份,保护老夫人,为景然报仇!
可没想到,景然竟然没死,还在半个月前联系上她,并一起制定了送老夫人返乡的计划。
安然为景然感到心寒,亲生父亲对自己的生死漠不关心;满口礼义廉耻的嫡母为争一口气,居然教唆自己去勾引别人;姨娘就更不用说了,为了上位,连人命都可以罔顾;还有所谓的兄弟姐妹,全都是捧高踩低的……
想到这里,安然有些释然。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亲人在世,一个人活着,虽然有点孤独,却不必像景然一样,被自己所谓的亲人算计伤害!单单这一点,她比景然好太多了!
安然又想到今日沈氏找自己说的话。沈氏今日之举,美其名是结盟,实则是警告也是试探。事到如今,她就是顺着沈氏的意思又何妨。等到了潭州,便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到时,安然才不管景家和秦王的那些破事呢!
从沈氏马车上下来之后,安然便注意到不远处的一抹身影。
彼时正值晌午,车队就地休息。景盈手里捏着一朵花,伸着头往晋王北辰烽车厢里探。景然心下冷笑,北辰烽看着性子温润,其实骨子里最看重礼义,也最不耻景盈这样的女子!
“三姐姐!”安然从景盈身边过,微微一笑,打了一声招呼。
景盈被景然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声音并不大。
方才景盈一门心思打探晋王在不在车厢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来到自己身边得安然。是以,安然轻声一唤,反而吓了景盈一跳。
景盈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圈,好像想到了什么,尖叫道:“四妹妹,你干什么!你踩到我了!”
安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赶情这是要借自己在晋王面前刷存在感呢!
安然巧笑嫣然,两步来到景盈身边,左脚利索地落在了景盈右脚上,然后,然后,一声杀猪声响彻云霄,惊了无数飞鸟……
“景然!”
“本来不想这样的,可三姐姐都说我踩你了,我怎么也不能让三姐姐白白冤枉了去吧!”
“你!”景盈气得脸红脖子粗,她说不过景然,也打不过景然!一筹莫展之际,眼角瞥见一抹白色身影,景盈一甩水袖,遮住了脸。只听见“呜呜”低泣的声音。
安然不屑地瞟了一眼戏精上身的景盈,转身就要走。
“四姑娘,请留步。”北辰烽对景家的其他人都很反感,唯独对景然无感。是以,当北辰烨要他去请安然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晋王殿下有事?”
“不是我,是我皇兄找你!”北辰烽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
安然心下愕然,秦王找她?安然二丈摸不着头脑,这一路上,她可是一句话都不曾主动与那两位爷说过呢!
“请吧!”北辰烽朝安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目送安然朝着北辰烨的马车走去。
“晋王殿下……”景盈上前,娇声娇气地,却不想,北辰烽一个闪身,错开了景盈的触碰,跳上自己的马车,冷着脸道:“劳烦三姑娘到别处哭去,烦!”
……
安然磨磨唧唧来到北辰烨马车前,北辰烨的小书童立马很有眼色地为安然撩起了帘子。
安然迅速跳上了北辰烨的马车,帘子也被放下,挡住了外边某些人的目光。
车厢里,北辰烨正襟危坐,仿佛等了她好久一般。
安然刚想俯身行礼,便听见男人唤道:
“过来坐!”
安然听话地坐到北辰烨面前。好长时间,北辰烨缄口不说一个字,只是将手边的点心往安然的方向推了推。
安然本还有些局促,可秦王什么也不说,她反而不好猜,只接过北辰烨递过来的点心,安静地吃起来,直到一碟点心下去了一半,北辰烨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安然终于按耐不住:“殿下找臣女过来,总不会是然后臣女过来吃点心的吧!”
北辰烨不以为意地说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咳咳……”
安然感觉自己就像可怜的小兔子一样,掉进了猎人的陷阱还浑然不知!如果可以,她真想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还给他!
北辰烨倒了一杯茶,推到安然面前,道:“慢点儿,别噎着。”
“秦王殿下,您有事大可直接吩咐,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
北辰烨勾了勾唇,神色晦暗不明:“四姑娘在相府的日子不好过吧!”
安然长袖底下的一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拿不准北辰烨意图。
“殿下说笑了,我虽然只是相府的一个小庶女,可再怎么也是官家女子,虽不是金尊玉贵,却也是锦衣玉食,不存在不好过一说。”
安然看着对面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男子,实在想不通,这么冷清的一个人怎么关心起她在相府的日子来了。莫不是,他们从前认识?
“你可知,本王此去潭州,意欲何为?”
安然自然知道秦王是临危授命。近五年,潭州每到汛期,便水患不断,水患过后,便是连天大旱,如此一来,庄稼收成已是所剩无几,再除开上交朝廷的赋税,几乎就没得剩,以至于越来越多的良民落草为寇,老百姓原本就不好过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