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符涛一把推醒还在睡觉的英熊,“还想不想当英雄了?走!”
“去哪儿?”
“你说呢,去小仓库。”
这几天,天晴了。正月十五一过,更不下雪了。
刚一进警车里还是透着股冰冷,刘符涛开着车,心里暗骂,这都什么事儿啊,他从警快到20年了,虽然处理过的都是些小案子,但是有钱人家都是这样吗,那顾家的人好像一个个事不关己,真恶心。
“这一家人,疯了的疯了,堕落的堕落了,顾氏的老头只知道花钱找人,没一个像人的。和鹿中一样,迟早要完。”
下了车,踩过的雪留下了褐色的鞋印子。
小仓库的锁坏了,不知道是不是原本就坏了。里面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空空荡荡的立了两把扫帚和一些乱七八糟的破烂儿。
“这个仓库好像没什么价值。”英熊皱着眉,搔搔后脑勺。
的确,刘符涛观察翻翻找找,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什么端倪。
但还是老练沉稳的样子,搓搓手又呼呼气,环顾了一下四周,“走吧,回局里看看案发时这附近的监控。”
监控已经看了无数遍了,不过就是在案发的前一天。陆海把一大束气球送上货运车,然后装饰公司的小吴,开车运走的,前后不到5分钟,两人就离开了这间小仓库。
午夜了,一点思路都没有。
“你看。”英熊惊叫,叫醒不知不觉已经酩酊大睡的刘符涛。
“师父,这里是不是有破绽。”
刘符涛累了,极不信任的搓搓脸,“哪里?”
“我觉得我们应该看看近期的监控。你看这个……”
他不耐烦了,“到底怎么了?”
“案发之后有人去过那个仓库。”
刘符涛从梦里惊醒。
“怎么了?”
“你看,这个时候的仓库是有锁的。”
对。有锁的,他一直都忽视了这一点,用力的拍英雄那傻小子的后脑勺,“你小子,真行啊。”
英熊傻笑,被表扬的的有点娇羞的挠挠头,“也没什么的啦。”
“确实,其实师父我也早就看出来了。但是为了锻炼你,把案发以后小仓库的监控都调出来,仔仔细细的看一看。”
“啊?”
黑暗之中。
胡颖的手从面前划过来,靠近了,靠近了。她的手上沾着血,丁香看她的脸,从她流着血的嘴里低低的呻吟,“丁香,丁香,我好难受。”
“我不是丁香,你找错人了。我不叫彭丁香。”
“那你叫什么?”
“林雪婕,我叫林雪婕。”
“林雪婕?”
“对,就是那个又蠢又笨,擅长忍耐的林雪婕。”
“不是,你不是她。不,不……”
她的眼角也淌出了血,源源不断的,在她苍白冰冷的脸上。她在笑,每一颗牙齿都在流血。
她觉得呼吸困难,她的肉垫紧紧的勒索着她的喉,像千万钢索无法挣脱。
丁香浑身是汗,她惊醒了却留有余悸拼命挣扎索取呼吸,那个男人在旁边已经睡熟了。
她下了床裹了一张床单,到外面透口气,春天要来了吧,外面下了小雨。
丁香利用买菜的时候,能闲逛逛。
“耿磊,挺厉害的啊。娶了这么一个年轻的老婆。”
“你还说呢,那耿磊是一般人吗?天天窝在个钟表店里,那是怕被警察抓了。谁还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一恶霸,坏事做的多了这才隐姓埋名。”
“那不都是听说的吗?”
“听说也是九分真一分假。”
小贩们瞧见丁香来了,交换眼神,赶紧闭嘴。丁香觉得这种很熟悉,不过为了让她买菜态度却是极好的,“要买点儿什么啊?”
“2斤花菜,再来几根胡萝卜吧。”
“好嘞,3.88。”
“抹个零,就3.8吧。”
丁香不知道还要在买什么,她闭着眼睛都记得这条街,往下走是坑坑洼洼小砖路,左拐一个小胡同,在胡同尽头右拐一直往前走,就是红砖的常年潮湿的合租大院。
如果从这右拐呢,一直往前走就是柏油大马路,在一直往前走,就是去往一中和大贝海方向的公车。
丁香觉得浑身的疼,她想晚一点回家去,她从不怕被妈妈打有怎么会怕一个区区的耿磊。
一转身,她又看见了他。
世界真小啊,尤其是D城,更是小的可怜。
“要不要一起吃点饭?”丁香知道他不会拒绝。
果然,他没有拒绝。
“我们那里虽然有菜市场,但是没这儿的大,没这里的菜全。”
丁香嘴硬,为自己不想回去打掩饰。
年已经要过去一个月了,这么快已经三月中旬。店面因为贴着鲜红的福字总让人觉得年还在进行时。
进了汤饭的店,叫了服务员点了几个小菜,彭辉脱下为了抵御春寒的厚夹克,穿的是刚到B城时买的咖啡色毛衣,上面起了球。
“彭辉,你该换一件衣服了。”
“你叫我什么?”
“你不是说讨厌我叫你哥吗?”
“其实也还好,随便怎么叫吧。”
丁香站起身,“我想喝点酒。”
“你确定吗,可是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喜欢酒。”
他都知道。
丁香苦笑一下,“不是因为喜欢才喝啊。”
彭辉叫来了服务员,拿来了6瓶啤酒。
“哥,我真的非常谢谢你。”
丁香有点不好意思。“真的,我一直都没跟你说,其实我非常的感谢你。上次我说我恨你的话,就当没听见吧。”
彭辉夹着的花生米停在半空。
“嗯。”了一声。
“你不用谢我。”
进餐过程中没有太多的交流,丁香正要开第三瓶酒,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态。彭辉把住她的手腕让她停下。因为疼痛感,丁香迅速抽回手。
他蹙起小刷子很慌张,“怎么了?”
“没事儿。”
他从下面把她的手拿起来,丁香忍着痛往回缩。
“就是前几天……”
彭辉不甘示弱的拉扯过来,掀开她的袖子,上面是膨胀着红色筋,一条条蜿蜒着的,像是火像蛇。
丁香缩回手,吃饭,眼泪滑下来滴到饭里继续吃,他看见了,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你还要回去吗?你喝得醉醺醺的了你还回的去吗?”
她用力的吸一下鼻子,看向玻璃窗外,“能,能回去。必须回去。”
丁香抬起头喝酒,从喉咙里灌下去,流到胃里有点痛。
我不能爱上他,否则胡颖会连他一起报复的。不不,我本来就不爱他,我的心脏告诉我,它没有死亡一样的加速。
小餐馆外漆黑的冷风,把丁香的发丝吹得贴在脸上。
就是这现在,她的眼神中有了几分林雪婕的模样。她看着他,可怜又倔强,一半晦气,一半幸运。
“我爱你。”
丁香怔住了,她的瞳孔变得暗淡,嗤笑了一声,红着眼不说话。
听见彭辉突如其来的电光火石的表白一点儿也没有意外的神色,她用纤长的手指指着彭辉,猝不及防大笑,露出后牙根的牙龈“你喝多了吧。”
俩人经不起在冷风中无言的耗时间彭辉先开口说要回去。
丁香坐着不肯走。
“哥,是否还能再收留我一次?”
“为什么?”
“你不愿意吗?”丁香抬起泪眼,嘴边挂着笑。
“走吧。”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大约六七点钟,初春天黑的早,D城已经亮了星星点灯的灯,远处近处。向晚的风吹得丁香体内冰凉又舒服。他们并排走在天桥上,两边是卖头花儿和手表的小摊儿,桥下是水果小贩的叫卖声。
无声是尴尬的。
“哥。”她把手插到彭辉的胳膊弯里。“哥,我想去码头。”
物是人非的港口,没有了渡船人。落寞的D城,清冷的D城,因为迁走了大大小小的工厂,连生意都没法做成了,所以连散步的人都一个没有。
码头的风,冰冰的飘起了雨丝,胡乱的发丝招摇在半空。天已经漆黑了,如果现在回去耿磊不会原谅她的,她不想去想。
码头的灯,亮起来了,一簇一簇的,如火如炬。泪光中混成团连成片。
她趴在木岸的栏杆上,用胳膊肘支撑在栏杆上的力量让两只脚腾空,像鸟飞起来。
“啊——”丁香顺着风大呼,随后笑起来。
“我以前很讨厌这样喊的人,我觉得是在无病呻吟。”
彭辉在厚夹克里点了一根烟,红色的火光烧到一半,他走到丁香身边,“不是说8岁以后就再也没来过了吗?有什么感觉。”
彭辉迎风吐了一口烟,海风上升起烟圈。
“没什么感觉,觉得就这么回事儿。小时候没见过世面,现在见过了更漂亮更繁华的地方,觉得没什么感觉。”
他抖掉烟灰,吸了几口,在脚下踩灭。
她转过来,她的脸在海风中变得协调,“哥,我无处可去了。”
彭丁香,不,林雪婕的眉,柳叶弯弯。林雪婕的眼,阴郁的闪着泪光。林雪婕的皮肤,黝黑光滑小麦一样。
“我在也没处可去了。你还能收留我吗?”
丁香觉得自己可笑,现在居然还厚着脸皮。
“你别误会了,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我没处可去了的话,你还会不会收留我,并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都可以。”彭辉认真的看着她,她的眼睛莫名的想要挣扎的逃避,慌张的不知道往哪儿看,只能垂下眼帘。
“求你别对我这么好,我可是一点也不爱你啊。”林雪婕笑着,笑着,难以自持的哭了出来。
码头的灯忽远忽近,海风咄咄逼人。
彭辉最后还是收留了我。
吃过局里面的晚饭,“这都要到两个月了,到现在还没弄明白那个女人是谁吗?”
刘符涛用手敲敲英熊的后脑勺。他说的是那个砸碎小仓库锁的那个女人。
“这个女人约摸1.75以上,全副武装,帽子手套,和围脖。”
“废话,我长眼睛了,这几天就看出这些?”
“我记得上次请陆哥吃饭的时候,我问他是否得罪过什么女人,他说他除了和彭丁香那个顾家的养女,吵架的时候打了她一巴掌以外就再也没得罪什么人了。”
“我就猜,是那个养女……”
“可是她的身高没这高,而且她那天是在她妈妈家的啊。”
英雄调来了与从小仓库运气球同一天同一时间的监控录像,屏幕显示丁香正在农贸市场的门口,“这个就是那个养女,是陆哥告诉我的,我一给他看他还说巧呢,冤家路窄,他在买菜的时候还看见她了呢,不过一句话也没说。”
“你看,因为角度好,正巧此时此刻拍着了一个正脸。”
“那陆海呢?这一天的监控上有他吗,我没太看清楚,但我觉得这个是他,只拍到了背影,但这是他最常穿的羽绒服,我记得的,一模一样。”
“算了,我们还是要找女人。”
刘符涛锁紧眉头,苦思冥想,“女人……”
一天挨过一天,丁香在没有耿磊的世界里待了两天。觉得时间真的好快,他们离开了那个小区,在码头附近租了一个小房间。
彭辉在附近的车厂打点零工,又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大大小小的事务一切都不用她操劳。
她作为礼貌的奖励,其实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每一天都下楼去接他下班。
“你不用下来接我。”
“你帮我做了这么多,我都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
“当然了。”
彭辉抱着她上楼,像一个大考拉。
“长着猪耳朵的大考拉。”丁香用手搓他的脸。
“你看,你接我倒过来还是我受累啊。”
到了楼层,他开锁打开门。丁香还是紧紧的揽住他的脖子,“你不累,因为我很瘦。”
“是啊,瘦。”他假装很无奈的回答,其实丁香觉得他比她还要瘦。
“你以后别在接我了。”
“你是不是怕我被耿磊抓回去。”
他就盯着她的眼睛,恍如记忆中的那个少女,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时光流过,剩下的一切都了无痕迹。
“是啊,所以你要诚实,要听话,你要做一个好人。要好好吃饭,长大个儿。你这个坏孩子。”
丁香也看着这这个同后座少年一模一样的眼,黑黑的眼珠,仿佛这10几年的光阴被泡在了福尔马林里,从等不来公车的公车站那天定格。你可要千千万万的记住我。只记得这样的我,现在的我,你面前的我,善良的我,为了能活在你身边如此努力自持的我……
他突然吻过来。把她抱到阳台上,放下作为一个哥哥,还是情人她不会去过问。窗外的破烂街角在橘色的街灯晕染下像一幅油画。彭辉伸手温柔摸摸她柔软的头发,眼神万般爱意。
两人都经不起这样神情的对视,噗嗤的相视而笑。
D城一直挺好的。这里很好,白天日光很足,夜晚满天的星斗。如此这样,不好不赖。无需挂饰,也便是求一个心安理得。
今晚吃了大考拉做的猪耳朵,心情也是一级棒。
晚上,两人听了一会儿收音机吃番石榴,一粒一粒的吃。
“哥,等周六周天出去玩玩吧。”
“不行。”他果断拒绝。
“没关系,我知道他常去的几个地方,不会遇见的,而且我也不能一辈子都呆在家里吧,就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行吧,去哪儿?”
“我想想,那时候再说……”
彭辉觉得睡意袭来,关了灯,“你一点也不困吗?”
“我睡不着。”
“还做噩梦?”
“可能是吧,我太敏感了所以总疑神疑鬼。没关系我已经习惯失眠了。”
彭辉把丁香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把她搂在怀里。
“睡吧。”
她的臂弯抱紧她的身体,他有体温,真好。
我这才知道我一直都居无定所,只有到了彭辉的怀里我才觉得有了那么一点儿家的温暖和安全。我可以呼呼大睡,我可以像一个孩子,我也可以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因为我知道我的身后还有可以倚靠的人,再也没有比我更幸运的人了。
如果这一切能早一点来临,如果这一切我早一点知道。我还有什么不满的?只是被黑夜蒙住双眼的我,一切都那么的后知后觉。
清早鸟的啼啭,和阳光一起从薄帘子里钻进来。
“你昨天睡得很好啊。”
“是吗?”
“就是啊,都打鼾了。”
“啊。”丁香惊恐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很大吗?”
“我们都待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你多大的鼾声我没听见过。”
丁香觉得前所未有的脸红,不是脸上而是心里的尴尬,“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本来就是。”
“是就是吧。“她生气了。
“那么,我就算是你的信仰咯。”
丁香跳下床,头也不回的看向窗外“才不是!”
他安慰她,“没事儿的,至少我还挺高兴的。”
“切。”她不回头。
“今天出去玩吧。”彭辉哄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