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心把手中的东西放到虞澜清床头,应道:“是啊。”
说罢,又觉出虞澜清的语气有些不太对劲,赶忙又多问了一句:“娘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虞澜清摇头,李乐荣这一胎一直都很不安稳,可太医院的太医们换了好几个诊脉,却也说不出个为什么来,大概真的是她从川渝远来,又自己体质特殊的缘故,所以怀相与旁人不大一样些。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免不得有贼人要寻着机会趁虚而入,李嫔那边一定要多盯着些,确保一切人手和准备的东西都有咱们自己人看过,务必让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虞澜清叮嘱一句,这几天,她总会想起苏瑶瑶来,连自己的孩子也没有来得及见上一面,便血崩而亡撒手人寰,实在是太可怜了,这样的悲惨事情,虞澜清实在不想再看见一次。
更何况现在的局势下,若是李乐荣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前朝的文官更会抓住她这个皇后监察失职的把柄使劲闹腾,指不定还要想出什么阴毒法子来对付武官,到时候再趁着魏离不在,逼迫她不得不往宫里接纳几个新的文臣之女,怕是要连着帝后的感情一块儿挑拨了。
所以李乐荣这一胎不能有事,绝不能!
绣心听出虞澜清话里藏着的另一层意思,细想之下,也觉得后背发凉,赶忙应下,快步走到虞澜清身边扶她:“奴婢记下了,明日便亲自去盯着,娘娘自己也快歇下了吧,如今快要离秋入冬了,夜里风凉津津的,娘娘别在窗边坐着了。”
虞澜清站起身来,神情有些恍惚,喃喃自语一句:“皇上走的时候,还是夏天里呢。”
是啊,这一去,都快四个月了。
虞澜清叹口气,她总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魏离,她是个足够坚强的人,可一想到魏离的模样,心中藏着的那点脆弱便藏也藏不住,总觉得眼角酸涩,会去想到若是魏离在这里,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是不是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坐稳这一胎,什么也不用顾虑呢?
可这些终究只能是心头的一番遐想了,没有切实发生的事情,总是不知道经过结局的。
之后的两个月里,虽然依旧小吵小闹的事情不断,可像上次那样闹到要击鸣冤鼓的地步的大事,却没再发生了。
虞澜清应承太后的意思,私下里传信到虞千齐手中,示意他留心京中京外余兵的动静,以及旧贵族旧文臣的走动拜访迹象,如今虞家和许家已经是连襟,江家也是可以信任的有实权的武将,江湄的家书也一并送到了江家的手里,到了必要的情况下,还是只能靠他们,来守住京城的稳定。
李乐荣的预产日原本应该跨过年份在明年的一月,可胎动发作的时间却提前了半个月,硬生生的在年尾的节骨眼上要生了。
还好所有的人手和东西都是提前两个月就备好的,即使李乐荣提前发动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李乐荣是下午时分发动的,虞澜清刚散过步回屋躺下,便听见月颖说李嫔要生了,请她过去坐镇瞧着,其余嫔妃也都陆陆续续赶过去了,虞澜清也赶紧又起身,随便整理了一下便出了门。
她自己也已经六个月的身孕,所以就算心里着急,也要格外小心着过去。
撵轿太高,自四个月以后,虞澜清便一律换乘软轿了,赶到李乐荣宫里的时候,江湄已经在里头坐着了,其他嫔妃们还说说笑笑的,看见虞澜清进来,都赶紧起身行礼。
“都督夫人呢?”虞澜清环顾一圈,坐下之后问一句。
江湄自然而然的站到了虞澜清的身边,眼睛看向里间:“在里头,李嫔方才怕疼喊了半响,产婆子说还没开指,后头要使劲儿的地方多得很,让她别叫了省省力气,这会儿才清静些,娘娘有着身孕,不易操劳,要不移步偏殿歇会儿吧,这里有我替娘娘看着,一有什么消息,娘娘在偏殿也能第一时间知道的。”
江湄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随后收回眼神看虞澜清的时候,满是担忧和心疼。
虞澜清摆摆手,不坐在这里,心中总是不安的:“刘太医呢?”
“也在的,娘娘放心。”江湄看得出来虞澜清的紧张,顺势坐到一旁的绣凳上,握住了虞澜清的手。
一旁的南华珠单独坐在嫔妃们的首位上,她瞥一眼虞澜清的脸色,端起手边的茶盏喝水,郁兰这回倒是学乖了,没再跟着坐到南华珠身边同赵怜儿挤在一起,反而自己坐到了对面去,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肖梦珵捂着心坎坐在后边,偏生朱玉琼非要坐到她的身边去,惹得肖梦珵眉头紧锁,起身离开不是,安心坐着更不是。
朱玉琼也佯装焦急,实际上心中淡然得很,她着急赶过来,就是想第一时间看见虞澜清瞧见这个孩子时候的表情罢了,尤其现在还是魏离外出打仗的关键时候,宫里突然得了这么一个孩子,还不晓得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虞澜清肚子里怀着,若是这个时候受了大刺激没能稳定情绪,胎停早产再生一个死婴下来,便怪不得旁人了。
所有人神情心思各异的坐着,自虞澜清进来后,便没有人再随意说话,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才听见里边传来李陈氏的声音,像是叫李乐荣用力,随后便断断续续传来李乐荣的呻吟声,声音渐大,生孩子时候的痛苦声音不管听几次,都是提心吊胆的,在座的都是女人,谁都会经历这么一次或者几次,里头躺着的那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自己了,有命进去,天知道有没有命出来。
李乐荣这胎还算顺利,至少胎位是正了的,也不像苏瑶瑶那般胎儿过大生不下来,太医们准备了不少提气补气的汤药,一碗一碗放得温热准备着,饶是如此,进进出出的宫女们端着水盆依旧跑不过来。
虞澜清脸色很不好,从方才听见李陈氏的声音开始,她心里就慌得很,不知道怎么了,心跳得特别快,手脚也冰冷得很,江湄握着虞澜清的手,感受到她有些轻微的颤抖,吓了一跳,赶忙侧过身子来看虞澜清:“娘娘,没事吧?”
虞澜清眨了眨眼睛,顿了一下道:“生了多久了?”
“才开始,娘娘。”江湄应一句,随后也不顾虞澜清之前的意思,赶忙起身对一旁的月颖和绣心道,“快,扶娘娘到偏殿休息,娘娘身上有些冷,怕是入夜了的缘故,给娘娘找毯子盖着,娘娘得休息一会儿。”
虞澜清还想说什么,江湄却不给虞澜清再开口的机会,她帮着月颖和绣心扶起虞澜清,靠着虞澜清的耳边轻声道:“娘娘,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和皇嗣,这里我会替娘娘先看着,娘娘若是自己都倒下了,还如何主持大局呢?”
江湄的话在理,虞澜清和她对视一眼,从江湄的眼中看见了坚定后,才收回眼神,随着绣心和月颖从后边的小门往偏殿去。
偏殿烧了暖炉子,又送来了软垫软枕和被褥,收拾了一番躺下后,虞澜清才觉得渐渐暖和起来,身上也松快不少。
平日里这个时候她还能看会儿书,今日大概是精神压力太大了,实在疲惫得很,偏殿能听见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虞澜清靠着软枕,闭着眼睛小憩的时候,竟然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的江湄见着虞澜清去休息,也松了口气,她回过头的时候,瞧见南华珠正盯着自己,也没落下半分的气势,还是就着方才的绣凳坐下,并没有把南华珠的眼神放在心上。
李乐荣在里头生产的动静一直没有停过,夜渐渐深了,郁兰都有些困倦的打起了哈欠来。
这回魏离不在,嫔妃们大都有些懒洋洋的,等得很是不耐烦,只有江湄一直甚有精神,太医出来说话要东西,江湄也能说上几句,除了江湄外,躲在肖梦珵身后的朱玉琼,也是半分困意都没有。
越是到了孩子快要落地的时候,朱玉琼就越是兴奋,只不过她低垂着眼眸,轻撑着脑袋,没人能出来她的兴奋罢了。
李乐荣的孩子也是在快到后半夜的时候落地的,稳婆现是欣喜的喊了一句:“出来了,龙子出来了。”
笑声却在半途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句惊恐的质问:“这。。。这是什么?!”
李陈氏原本听见龙子出来了,已经松了口气,前去看自己累晕了的女儿,可稳婆的话锋一转,语气里颤抖着的惊惶声把李陈氏给吓到了,她侧过脸,问道:“怎么了?孩子怎么了?!”
怎么没有哭声?
稳婆那方半响没有回应,李陈氏也顾不上跪坐得酸麻的双腿,踉跄着起身到稳婆那边去看,随后脚下一软,又跪了下去。
她将稳婆手上的孩子抢过来,颤抖着手去碰孩子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好歹还是活着的。
李陈氏的心没有半分落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她们李家心心念念盼来的皇子,怎么会是这个模样!
“夫人。。。把孩子给奴婢吧,奴婢。。。奴婢要去给皇后娘娘回话。”稳婆回过神来,怕李陈氏情绪激动不稳定对二皇子做出什么事情来,是以几个人围拢上去,硬生生将二皇子又从李陈氏的手上抢了回来。
动静太大,好像是弄疼了这个孩子,他憋红了脸哭出声来,却比大皇子当时的哭声还要似猫儿一般弱,稳婆小心翼翼的将二皇子洗净包裹好,战战兢兢的到外头去,小声说了句生了,是个皇子。
是个皇子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嫔妃们面面相觑,都等着江湄去把虞澜清请过来。
虞澜清在偏殿已经小睡了一觉,被人叫醒的时候听说李乐荣已经生了,是二皇子,瞌睡立马就醒了过来,赶忙起身赶过去瞧。
稳婆跪在殿中间,听见虞澜清过来的脚步声,还吓得抖了一下,险些眼泪就要落下来。
虞澜清快步走到稳婆跟前,伸出了手:“孩子呢?本宫瞧瞧。”
稳婆红着眼,颤抖着嘴唇,好半响,才终于有些崩溃的弯腰磕头:“娘娘,这孩子。。。这孩子他。。。”
虞澜清心头的不安简直快要挤爆了她的心脏,稳婆支支吾吾半响也说不出个完整话来,急得她突然大声的喊了一句:“孩子给我!”瞬间把整个殿里的人都镇住了。
稳婆吓蒙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还是江湄让绣心把稳婆拽起来,自己把孩子抱到了虞澜清眼前:“娘娘。”
虞澜清深吸一口气,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撩开背角看到孩子的那一刻,虞澜清还是惊得眼前发黑,险些跌坐下去。
月颖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虞澜清,江湄慌乱间也看了孩子一眼,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等扶着虞澜清坐下了,江湄才赶紧唤来太医,让太医也上前看一眼。
事情到了这会儿,所有人都猜到了,李乐荣生的这一胎肯定有问题,可问题是什么,却没人敢说出来。
虞澜清稍微缓过神来些后,便让人到慈寿宫去请太后过来,随后下令所有宫人都在门口候命,在座的一个也不许动,稳婆太医跪了一地,全都静候着太后的驾临。
如果不是特别棘手的事情,虞澜清自然不会惊动太后,听到说皇后娘娘来请人的时候,太后便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了,是以来得很快,一进李乐荣的宫里,便瞧着了这阵仗。
虞澜清见了太后,心里头才算是安定了几分,可心口实在是堵得厉害,抬手示意绣心把孩子抱给太后看一眼。
太后在宫里许多年,见过不少惨死的孩子,丧命的宫嫔,可是眼前的这一幕,还是把太后背上的汗毛都给激起来了。
“刘太医。”太后沉声唤过太医来,“这是怎么回事?!”
刘太医伏跪在地,擦了擦头上的汗,稍微镇定一些后回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微臣与诸位同僚皆为李嫔娘娘诊过脉,娘娘虽然身体弱些,可其他一切皆是安好无虞的,微臣听说,民间唇腭裂的孩子也是有的,这样的孩子万中选一,微臣。。。微臣也实在不知道,为何李嫔娘娘生下来的皇子,会是这般模样啊。”
孩子面目可憎,上唇撕裂开来,能够看见上颚,实在是叫人恶心又心惊,这样的孩子出生在皇家,又正值皇上出征的时候,是大大的不祥之兆!
“这。。。这可是不详啊,李嫔生的该不会是什么诅咒大魏国运的妖怪吧。”朱玉琼心中冷笑着,脸上却还是佯装着又惊又怕的样子,小声说了一句。
太后冷眼看过去,呵斥道:“混账!大魏的国运如何,难不成是寄予在一个小小婴孩身上的吗!”
朱玉琼连忙跪下来:“嫔妾失言。”
可这样的话说出口,自然会在每个人的心里都留下痕迹,就算大家嘴上不说,心理定然也都会这般认为。
李乐荣和李家的好日子,也就到这里便结束了。
李陈氏本是安静跪着,现实的冲击还没让她彻底的醒过神来,倒是朱玉琼的一句话刺激了李陈氏脆弱的神经,她回头看一眼朱玉琼,厉声问道:“这位小主眼生,却不晓得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何用意!”
朱玉琼没答,她才懒得搭理这个恼羞成怒的妇人。
太后又瞥一眼李陈氏,安抚道:“李嫔平安生产,现下如何了?”
一句话拉回李陈氏的注意,她深吸口气,俯身道:“回太后的话,娘娘累极了,还在睡着。”
太后点头,随后又看向虞澜清,沉声道:“这个孩子,皇后以为该当如何?”
这样的残缺之子留在宫中是没有先例的,历朝历代,这样的皇子生下来都是耻辱和不详,一般会送出宫寄养,或者是直接生祭祈求保佑,且,这样天生有残缺的孩子本就不容易长大,李乐荣生的这个更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想来也是养不大的。
虞澜清看着太后的眼神,知道太后问她话的意思,她是皇后,此时皇上不在,该由她来决定这个孩子的生死去留。
李陈氏见太后有这样的意思,也不愿意开口主动留下这个孩子,甚至希望虞澜清能够就此处置了这个孩子最好,生下这么个孽畜,实在是没有用的!原本还想着李乐荣诞下皇子,旧贵族势力的荣光能够借此一举反击,却不料走到现在的局面,真是万事俱备,偏这东风不起!处置了也好,免得魏离回来以后看见这孩子,怕是一辈子都对李乐荣有阴影了。
虞澜清沉默了一会儿,所有人都等着听虞澜清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好半天以后,虞澜清才道:“孩子气息这样弱,送出去怕是更活不成了,宫里一切都是最好的,儿臣想着,还是先养在宫里吧,等皇上回来了,再做定夺也不迟。”
她自己都是要做母后的人了,实在没有办法这样狠下心来剥夺了一个孩子的性命。
若是这孩子自己不争气丢了命也便罢了,若是能够活下来,那要不要这个孩子,还是要魏离这个父皇亲自来定夺才行。
太后料到虞澜清会是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她缓缓点头道:“也好,皇帝去了那么久,想来也快要回来了,孩子先放在李嫔身边养着吧,等皇上回来再做定夺,此事所有人的嘴巴都给哀家闭紧了,哀家若是听见一句闲话传到了宫外去,后果如何,你们自己打量着吧。”
所有人都赶忙起身行礼称是,只有李陈氏脸色难看得厉害,跪爬到太后跟前,把头磕得震天响:“太后娘娘,求太后娘娘开恩垂怜,李嫔娘娘费劲心力生下这个皇子,已然是耗损血气,此时人还昏迷着,这孩子若是被李嫔娘娘看见了,怕是要哭瞎了眼睛,熬坏了身子的啊,还请太后娘娘垂怜,这孩子不能养在李嫔娘娘膝下的,万一孩子没能熬过去,李嫔娘娘怕是也要随着孩子就去了啊。”
她哭得声泪俱下,好一副爱女心切的慈母面容。
可这些话落在太后的耳里,是没有什么效果,太后如何不知道李陈氏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她就是怕这个孩子在自己的身边,就算想要下手弄死都不能,因为出了事情断然是要被查出来的,可这孩子看着虚弱,谁知道能活多久呢?她是听自己说魏离快要回来了,怕被魏离看见了,李乐荣彻底失了恩宠吧。
若是一个人可以到连自己亲生骨肉都不认,都要杀死保全恩宠的地步,那么和畜生又有什么分别呢?
太后看着哭诉的李陈氏,面色如常,伸出手将李陈氏稍微拉起来一些。
太后亲自搀扶,李陈氏垂着眼帘,不敢直视,心中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太后,能让太后开口把这个孩子养到随便谁膝下都好,可没想到太后的声音那般轻又那般近的在耳边响起,没有她意料之中的怜悯慈悲,只有让人心惊到头皮发麻的威慑震撼:“二皇子是李嫔的亲生骨肉,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是娘的心头肉,哀家和皇后,不愿让李嫔骨肉分离,想来李嫔醒来后得知孩子在自己身边养着,也会欣慰,哀家想着,这世间最痛的分别,莫过于连孩子也见不上一面的母亲,若哀家抱走这个孩子,想来李嫔才是真的要痛不欲生了,夫人也是母亲,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不要这个孩子,李嫔也定会爱若珍宝的养着,只盼这孩子能活下来不是么?难不成,夫人觉得这宫里还有人能比亲生母亲更尽心尽力么?”
太后言中所指,句句问到生母的用心,李陈氏辩解不得,只能再拜下去:“太后思虑周全,臣妇替娘娘,叩谢太后皇后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