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爵府的事情一件都没能兜住,奏折在桌上堆得像是小山一样高,贺爵爷跪在魏离跟前请罪,头砸在地上咣咣直响,听着都疼。
魏离没理,直接把手边的这一堆奏折推下去,像是推掉了心中的大山:“你自己瞧瞧,这里的桩桩件件,哪一样冤了你?!”
贺爵爷百口难辨,这些事情查出来,他也知道自己是逃不过此劫的,此番入宫,也只是恳求魏离,想让他放过家中妇孺幼子,一切罪责都由他一个人承担。
魏离坐在上座沉默不语,贺爵爷也不敢抬头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脸色,也只恨自己家送进宫的是个不争气的,竟然敢干出毒害皇嗣这样的荒唐事情,如今唯一的好消息便是皇嗣无事,如此一来,他才敢稍作周旋,希望能够尽量保全家人性命。
“贺美人此番行事,贺家不知道?”魏离慢腾腾开口,惊得贺爵爷一个激灵。
“皇上明鉴,贺家半点都不知情!此事完全是贺美人自作主张干出来的糊涂事,贺家什么都不知道的啊。”提起贺美人,贺爵爷便恨得牙痒痒,恨不能亲手结果了这蠢货,如果不是她,贺家怎么可能落到如此地步?
现在整个朝堂上人心惶惶,都怕牵连到自己,根本没人敢站出来替他说话。
魏离冷笑两声,对于贺家的处置他是早就想好了的,贺爵爷此番声泪俱下的恳求并不能让他改变主意,是以魏离拿起手边的茶盏,砸碎在贺爵爷的面前:“不知情?!南海独产的毒药难不成是贺美人自己飞出去找来的?还是梦里的仙人给她的?贺家真是人才辈出,如果不是侥幸查出来了,待到生产之日德妃母子俱亡,岂不是叫你们逃出生天?!如此贼心,朕岂能容你?!”
贺爵爷被魏离吼得手脚发软,随后便听见魏离唤来景胜,把他压了下去。
贺爵爷撕心裂肺的求饶声久久回荡,半响之后,才再也听不见声响。
“贺家,剥夺子爵尊荣,贺冲及其嫡系亲眷一律赐死,旁支亲属发配边疆永不得回京,贺美人,赐白绫。”魏离面无表情的颁下圣旨,强硬手段之下必能威震四方,贺家,就算是为了大魏江山的稳定,洒下一些热血吧。
景胜将贺爵爷拖走,再回来的时候,魏离的圣旨已经由诏安去宣了。
魏离松了一口气,见景胜进来,便对景胜招了招手让他走上前来:“查抄贺家,执行死刑的事情,你也替朕去一趟。”
“皇上对虞家还有顾虑么?”景胜问一句,有些不解。
魏离身边的一等侍卫不多,其中最相信的人,便是景胜。
景胜出身不高,几经辗转后被卖到魏离的身边,是分封了府邸后专门陪着魏离上武课的陪打,年纪与魏离相仿,性子也投合,在魏离尚且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经舍身相救过,所以魏离一登基上位,就率先给景胜提了身份,破格留在身边做了一等侍卫,早前几个月景胜被派到皇陵督促修整工作,顺便替魏离监视被囚皇子的动向,近日贺子爵府被平定,皇陵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把景胜提早召回来了。
关于后宫的许多事情,景胜倒是有所耳闻,但并不是特别的清楚,只知道皇后是虞家的嫡女,入宫至今备受赞誉,手段很是利落果敢。
魏离如今对虞家也很是器重,贺子爵府彻查的事情便是虞家包揽下来的,现下魏离让他也去,是个什么意思?
魏离抬眼看一眼景胜,笑笑:“朕让你去,是因为你是朕身边的人,你去了,也好给满朝官员看看朕的决心,叫他们心中畏惧,不敢胡乱言语,再说了,虞家兄弟都是爽朗人,你也认识认识。”
景胜拱手称是,听魏离的口气,对虞家的两位公子似乎赞誉颇高的样子,他站了会儿,还是没憋住,疑惑道:“微臣记着。。。去皇陵前,皇上似乎对虞家颇多顾虑,如今倒好像很信任皇后娘娘及虞家了。”
那会儿,魏离不是嚷着要娶寄养在虞家的那个苏氏么?
魏离摆摆手,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还是说不清楚的,景胜刚刚回来,他手上还有不少的事情要交出去处理,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闲下来了,朕再慢慢同你说。”
景胜笑着摸了摸头:“皇上的家事,微臣多嘴了。”
魏离翻他个白眼,把手上整理出来的折子递给他:“这几件事,替朕好好办了。”
有了事做,景胜即刻严肃起来,上前接过,拱手退下。
安排完事情后的魏离,才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时间,吴义端着茶水上前递给魏离:“皇上喝口茶润润。”
魏离应下接过,一杯茶水见了底,才觉得舒坦了,随后靠在椅背上小憩了一会儿,强烈的疲惫劲儿过去,才扭了扭脖子起身活动筋骨。
吴义在旁边站着伺候,小声问魏离要不要睡会儿,魏离看一眼外头的天,轻声道:“今日黄昏,贺美人便要上路了吧?”
吴义点头,这事儿得他亲自送东西到冷宫去。
魏离眯了眯眼睛:“德妃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德妃娘娘身边的人倒是来请过皇上,说娘娘受了惊吓,夜里睡不安稳得很。”吴义避重就轻的说了,德妃身边那喜笙姑娘可真是难缠得很,也不晓得哪里学来的磨人功夫,不过好在是拦下来了,没扰了魏离处理政事。
魏离看向吴义,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勾了勾嘴角:“那便去玉坤宫看看德妃吧,今晚夜格外黑,不去的话恐怕谁也别想好睡了。”
吴义被魏离的话逗笑,可不是么,贺美人没了,德妃再见不到魏离,可要闹起来了。
魏离的圣旨刚刚下达,喜笙便探了消息回来告诉苏遥遥,苏遥遥懒洋洋躺着,提起贺美人的时候眼里尽都是恶心:“她活该,罪有应得,皇上为了我和孩子,有此举动是正常的,他们子爵府每一个安好心的,若是皇上昨日过来,我定要让皇上把他们满门诛杀了才解气!”
“是,奴婢没用,不过皇上昨天的确也是忙得很,奴婢瞧着送来的折子一波一波的,为着娘娘的事,皇上也是大发雷霆了呢。”喜笙赶紧顺着苏遥遥的话说,就怕她再想起魏离不来的事生气。
主仆二人正说这话,便听见外头的人进来通禀,说皇上的撵轿往玉坤宫来了,苏遥遥楞了一下,随后赶紧让喜笙扶着她到床上躺下,魏离进殿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躺在床上恹恹无力模样的苏遥遥。
瞧见魏离进来,苏遥遥还靠喜笙搀扶,强撑着身子要起来给他请安:“皇上。。。”
魏离快步上前,替过喜笙把苏遥遥扶到靠枕上:“没事了,没事了,刘太医已经回过朕了,你体内的毒都解了,只要好好休养便是。”
苏遥遥听魏离这么说,眼眶里霎那间就变得水蒙蒙的,垂下眼帘的瞬间眼泪也一并落下:“嫔妾没用,连个美人都敢欺负到嫔妾的头上来,她要下毒,冲着嫔妾一人来就是了,嫔妾实在害怕,或许是嫔妾没有福气,不该怀着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惹人眼红妒忌,这后宫里的妃嫔们,个个都是养尊处优的贵家小姐,只有嫔妾母家最是无权无势,若不是皇上还记着嫔妾,嫔妾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她越说越激动,越哭越厉害,魏离哄了好半天,才算是把眼泪给止住了。
“嫔妾还以为皇上不来了。”苏遥遥别过脸,佯装生气,“就由着嫔妾自生自灭呢。”
魏离长出一口气,实在也是哄的累,苏遥遥从前矫情,可都是温柔似水的撒娇,体贴的很,如今怎么脾气越发古怪起来。
“朕这不是来了么?”魏离拍拍她的手,“你若是不想见朕,朕这便走了。”
说着真要起身,苏遥遥心头一慌,赶紧伸手把魏离拉住:“皇上!”
见她不装腔作势怄气了,魏离才坐回去:“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往后你宫里尽量别带人随意来走动,再有两月,你家人也入京了,到时候许你家婶婶来探望探望你,你放宽了心,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就好。”
苏遥遥闻言,果然高兴起来:“皇上不是哄嫔妾的?”
“朕是天子,哄你做什么?”魏离伸手摸了摸苏遥遥显怀的肚子,原本烦躁的心也安静下来。
两人这般静坐了会儿,本该是岁月静好,闲话窗下的时候,就像从前他带着她出府玩耍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忧愁,可魏离还没说什么,苏遥遥便突兀的开了口:“嫔妾这几天想着贺美人的事,还是觉得心惊胆战的,细细琢磨下来,觉得有些不对。”
此事说起来,就是魏离首肯给虞澜清的权利,合着伙挖了坑给贺美人跳,她不仅跳了,还跳得粉身碎骨,这就是魏离要得结果,此事也应该就这般揭过去了,苏遥遥现下又提起来,咬着不放的口气让魏离有些不悦。
见魏离没有接话,反而起身到桌边倒水喝,苏遥遥并没有感受到魏离情绪的变化,而是自顾自的接着道:“嫔妾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来得太突然,查得又太快太清楚,很是蹊跷。”
当然是又快又清楚,贺美人身边的贴身宫女陪着做戏,从埋毒药被当场抓获到当着众人的面揭露贺美人,都是太后的授意,自然天衣无缝,什么都查不出来。
“此事已经过去了,人证物证都在,皇后不是当着你的面,在你宫里处置的么?”魏离敷衍一句,把水杯搁下,“此事不要再提了。”
苏遥遥皱眉,不提?为何不提?此事最奇怪的人,就是皇后!
旁人不了解虞澜清,看不出来可疑的地方,但苏遥遥瞧得出来!
她名面上是在处置贺美人,但那天虞澜清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是看着她的。
更何况,这件事情明明还有不少可问的事,贺美人一直发疯喊冤枉,按照虞澜清的性子,她定然不会就这么草率的让人直接责打贺美人,而那天大家都被镇住,她也是,事发突然,气愤冲昏了头脑,也没有细想,眼见着虞澜清就有那么好的运气,偏生月颖一去,就正抓着那宫女埋证据,一句人证物证俱在,就直接定了贺美人的罪,人往冷宫一扔,再上报给魏离,等到苏遥遥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于事无补了。
苏遥遥并不是想证明贺美人究竟是否无辜,贺美人的生死,她不关心,甚至觉得死有余辜。
可虞澜清很奇怪,她逮着这事儿不放,就是想力证虞澜清的对劲,借着这事儿,也好好的挤兑一下虞澜清。
结果查了一遍,什么也没查到,事情波涛汹涌的砸来,又瞬间归为平静,怎么可能?就是扔颗石子在水塘里,也要有些涟漪吧?
“嫔妾是觉得,皇后娘娘在这件事情上面,表现得怪怪的。”苏遥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受了惊吓的小白兔,魏离背对着她,她看不见魏离的脸色,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嫔妾与皇后娘娘一同长大,深知皇后娘娘的性子,她向来爱讲究个心服口服,可今天贺美人的事明明还有颇多能问的,皇后娘娘就直接了断的处置了贺美人,嫔妾想着。。。贺美人会不会还有什么没有吐干净的东西?”
魏离猛地回头,眼里的寒意一闪而逝,苏遥遥却还是看见了,吓得一个哆嗦。
“你的意思是,此事是皇后故意果断处理,怕贺美人一时情急下再说出什么内情来?”魏离被苏遥遥这一番推论气得哭笑不得,“你觉得,或许皇后也参与有份对么?德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皇后的清誉,是你能随意污蔑的么?!”
苏遥遥被魏离突然吼了一声,整个人都懵了,她原以为魏离因着孩子和她中毒的事情甚是气愤,此时但凡有一点可能有疑的人出现,魏离至少都会关注一下,查一查。
魏离去查的话,肯定会比她更容易查出什么东西来,也能够瓦解一些魏离对虞澜清的信任,可她明明只是委婉的提了一下皇后,魏离就已经敏感到说出了她的心声,并且看样子,对此很生气。
他就那么相信虞澜清?!
苏遥遥恨得咬紧嘴唇,此时也顾不得再往虞澜清身上泼脏水,赶紧示弱服软道:“嫔妾并无此意,只是嫔妾一时害怕着急,才会说出这样的糊涂话。”
魏离没理她,这回是真的有些生气,虞澜清替他排忧解难,事后还劝他要来好好安抚德妃,可到了玉坤宫这里,听见的却是这番狼心狗肺的话,怎么能不生气?
苏遥遥看魏离脸色不对劲,转了转眼珠,赶忙从床上下来,小心的走到魏离身边,她已经有三个多月的月份,肚子大起来了,这么站着,更显得身姿单薄:“皇上,嫔妾知错了,再不说这些混帐话了。”
她撒娇认错,可怜巴巴的扯魏离的衣袖。
刚出了那样的事,魏离也的确不好过分苛责她什么,只是觉得是几个月来越发失望而已,听苏遥遥这么说了,魏离脸色也缓和下来,听她说不提这事了,才起身把一旁的毛毡子给苏遥遥裹上:“屋里有碳盆也不能就这么从床上跑下来,冷着了怎么好?”
魏离还晓得关心她,苏遥遥心里也没那么难过了,顺势靠着魏离坐下来,轻声道:“如今还在秋末便冷得很了,不过嫔妾怀孕体热,倒是也不怎么觉得。”
魏离没有说话,只是抱了抱苏遥遥。
用过晚膳之后,魏离让吴义把乾明殿的几份折子送到玉坤宫这里来,看样子是准备留宿在这里。
魏离处理事情,苏遥遥自然不会打扰,她坐在另一头缝一顶虎头帽,魏离看了一眼,笑道:“怎么不做点女孩儿的东西?”
苏遥遥勾着嘴角:“刘太医说,有可能是皇子呢。”
魏离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的继续看折子。
苏遥遥缝了会儿,外头的光线渐暗,便唤来喜笙多点上几根蜡烛,免得上了眼睛。
她望向窗外,黄昏日落,仿佛能听见冷宫贺美人临死前的挣扎哀嚎。
这后宫的女人那么多,这才只是一个开始罢了,等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便挨着一个个的,把她们都清理干净。
苏遥遥眼神飘忽,良久也没收回视线,魏离观察了她好一会儿,才出声道:“想什么呢?”
苏遥遥吓一跳,眨眨眼回过神,蓦然笑起来:“没什么,嫔妾只是觉得日落很美,有皇上在身边陪着,别有一番滋味。”
魏离的眼神黯了黯,眼前的苏遥遥,他已经有些看不明白了。
几个折子倒是没有批改太久,照顾着苏要要要早睡,魏离也一并早早睡下。
吴义处了刑回来,贴到魏离身边小声道:“贺氏已经去了。”
魏离冷漠的嗯了一声,示意已经知道了。
安歇下以后,苏遥遥攀附着魏离的胳膊,看着魏离闭着眼睛的侧脸,也贴着他的胳膊睡去。
等到魏离的呼吸声平稳下来,苏遥遥才又睁开眼睛,盯着魏离的脸出神。
“你就这么信任皇后么?”苏遥遥看得入了迷,自语一句,实在心疼得睡不着觉,也实在生气,为着虞澜清,他竟然呵斥自己。
这一夜辗转,熬到天快亮的时候,苏遥遥才困倦得熟睡过去,乃至于魏离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请安的时间,喜笙来伺候她梳洗的时候,说魏离已经差人去凤羽宫说过了,让她好好歇歇,过两日再恢复请安就行。
苏遥遥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脸色不大好的自己,突然开口:“你知道贺氏为什么会死吗?”
喜笙愣住:“娘娘怎么又提起来了,那女人刚死,晦气得很,别说了。”
说罢便往苏遥遥头上比划珠花。
苏遥遥昨夜辗转间,才终于把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都想清楚了。
为什么虞澜清要一直看着她说那些话,为什么直接了断的就定了贺美人的罪,不管虞澜清在这件事情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苏遥遥都断定,虞澜清是要接着贺美人的死,杀鸡儆猴。
她是在挑衅和警告自己,如果不安分,下一个要对付的人,便是她苏遥遥!
虞澜清如今得了魏离的信任,自己在魏离跟前说她都说不得,真是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
从前最得魏离信任的人是她,最得魏离欢心的人是她,最得魏离宠爱的人还是她。
可是如今好像都不对劲了。
魏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的态度变了呢?
之前摔倒的事情除了让魏离冷落了虞澜清几日以外,就不了了之了,现在也是,她才刚刚说了句皇后有些奇怪,做事风格和素日里她了解的不一样,魏离就炸了毛,狠狠训斥了她。
虞澜清定然也在谋划着怎么绊倒她吧?
看来,想要逐渐瓦解魏离对虞澜清的信任和新鲜感已经是行不通的了,她必须要好好的计划一个大事件。
一个能够彻彻底底让虞澜清败落下风,再翻不起身来的大事件!
到了那个时候,虞澜清就会像贺美人一样,百口莫辩,就算是魏离想要信她,也没有办法信她!
想到这里,苏遥遥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把喜笙刚刚选好簪上去的珠花扯下来,连带着拉扯下几根头发,刚梳好的发髻也散乱下来。
“娘娘!”
苏遥遥把珠花死死捏在手里,尖锐的一头刺破她的手心,血渗出来,吓得喜笙赶忙掰开苏遥遥的手把珠花夺下来:“娘娘这是做什么?怎么把手心给扎破了?娘娘等等,奴婢这就去找药膏来。”
痛感让苏遥遥更加清醒,她一把拽住喜笙,轻微挑眉,幽森的开口:“她哪里是要替我杀了贺美人,喜笙,她要杀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