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慈寿宫后,虞澜清把事情细细讲给太后听。
太后沉默听过虞澜清的话,没有急着说什么,只是感慨了一句:“都不是叫人省心的。”
“儿臣。。。是了解德妃的。”虞澜清垂下眼帘,她从来没有这般算计过别人,对苏瑶瑶说不上有什么多深厚的感情,可两人毕竟是一同长大的,心中还是觉得有些难受,“她若肯安分,瞧着贺美人的事能自己警醒,那儿臣的这个‘坑’便只针对着贺美人,替皇上分了这个忧,若她不肯安分。。。”
虞澜清没有再说,说到底,她还是给了苏瑶瑶一个选择,如今她已经在魏离身边了,苏瑶瑶不招惹她,她不是不能容她的。
这条路怎么走,就看她自己了。
太后看出虞澜清心里的挣扎犹豫,拍了拍虞澜清的手:“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聪明孩子,可很多事情,往往都不能尽如人意,一心以最坏的打算揣度旁人心思的人,是看不到善良仁慈的一面的。”
太后是看得明白的人,她是想让虞澜清明白,这世上的事,能做到自己问心无愧,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苏瑶瑶断不会领了虞澜清的这份情,闹起来也好,杀母保子的心思,太后一直没有动摇过。
太后收回视线,长出一口气:“你想做什么,哀家已经了解了,贺家也的确是太混账了一些,先帝在时,这些旧权贵就已经如同蛀虫一般,祖上传下来的荣耀,被他们这些黑心的子孙都败光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那些老东西装糊涂,装不明白,想拿权贵身份压皇帝一头,咱们不能这么纵着!刀既然磨好,就要杀得准!杀得狠!好好震慑朝纲!”
“是,儿臣明白。”虞澜清点头,得了太后和皇上的首肯,心狠毒辣的名她来背也没什么。
此事姑且还要再等一段时间,等到贺美人忍无可忍,冲突即将爆发的时候去推她一把,才能彻底的摧毁一切障碍。
虞澜清沉得住气,每天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佯装没听见外边的风声似的。
她去求太后,其实是只为了一件事,便是买通贺美人身边的贴身宫女。
能够把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堵得严丝无缝的人,只有太后。
被苏瑶瑶这样日日明面亲热,背地里羞辱,贺美人已经是忍无可忍,在自己宫里气得急了,脱口道:“德妃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孕么?!没了孩子,看她还如何嚣张!”
此话说出来,便是动了这番心思的了,已经被收买的贴身宫女不遗余力的吹枕边风,给贺美人出了个“好主意”。
贺美人不仅听了,还听进去了,细细一琢磨,也觉得可行。
她这边一点头,消息就递到了太后那里,第二日问安的时候,太后才对虞澜清道:“成了。”
接下来只需要再静候几日便是。
按照虞澜清和太后的预计,出事应该就在三五日里,却没想到苏瑶瑶称病哄了魏离去看她,生生拖到了第七日的时候,才出事了。
这和虞澜清最初的计划不一样。
那个贴身宫女撺掇贺美人在言语上不必太过恭敬,含沙射影的激怒了苏瑶瑶,让苏瑶瑶率先动手打人,她就占了先机能去皇上跟前哭求一番,如此一来既可以脱离了每日假惺惺与苏瑶瑶作伴地苦差,也可以博得皇上的同情。
这样是行得通的,苏瑶瑶自诩尊贵,最见不得旁人对她不恭敬,她一定会打贺美人,之后几日再身子不适,便顺理成章推到了与贺美人不睦的事上。
可现在乱了套了,苏瑶瑶临时哄了魏离去耽搁了两日,就变成了与贺美人争执的时候身子不适起来。
过程虽然被捣乱,但是苏瑶瑶一口咬定贺美人以下犯上毫不恭敬与她顶撞要彻查此事,反倒是替虞澜清把事情又圆回来了。
她赶到玉坤宫的时候,刘太医都还在给苏瑶瑶把脉,贺美人是真的吓到了,她是只想稍起冲突让魏离可怜她的,苏瑶瑶突然身子不适,又正逢两人争执,一口咬定是她有不恭敬之心良久,蓄意要与她作对!
其他各宫的嫔妃都已经陆续赶来探望,虞澜清一到,贺美人便跪到了虞澜清脚边凄凄惨惨的哭起来。
绣心扯开贺美人的手:“德妃娘娘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贺美人便急着哭哭啼啼的了?”
说罢,让人把贺美人扶起来坐下,等到刘太医出来回话之后再说。
刘太医把脉施针用时良久,出来的时候一头的汗珠,跪到虞澜清跟前:“回皇后娘娘的话,德妃娘娘体内被人下了一道慢性毒药,名为诛心散,此物产自南海,服用少量则可以在体内慢慢衍生,服用此物后,本不会有任何的异样,要等到五脏六腑受损,才会气血亏空而亡,可是此物不能与鱼鲜类共存,服食鱼鲜到一定剂量,便会有呕吐心悸等症状,若中毒者为孕妇,则会误以为是孕吐等正常现象而粗心忽略,今天是因为娘娘气急攻心吐的过于厉害,还伴随着心头阵痛,微臣为着稳妥多番查看,才发现此毒。”
虞澜清稳下心神,皱眉询问:“德妃如何?皇嗣如何?”
“德妃娘娘中毒不深,应该是近段时间才刚被人动了手脚,所以微臣也是再三确诊,才诊出来的,方才微臣已经替娘娘施针排毒,接下来只要再服药稳固几分,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刘太医垂头应答,话音刚落下,贺美人就已经腿软跌倒了地上。
虞澜清看一眼已经呆住了的贺美人,对刘太医道:“太医下去开方子吧。”
殿中鸦雀无声,好半天,才听见有人道:“近日天天陪着德妃娘娘的,可不就是贺美人么?贺美人对德妃娘娘怨言可深得很,前段时间还说,德妃娘娘就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才这般猖狂,如今查出这毒,贺美人可脱不了干系。”
贺美人一听这话,挣扎着站起身来,囫囵指着一旁的嫔妃们,尖声道:“谁说的?!是谁说的?!我疯了吗?我不要命了吗去害皇嗣?!你们这些落井下石的人,眼见着我得了皇上的恩宠,现下一起来害我是不是!”
李乐荣听不得这话,上前一步拍掉贺美人的手指,冷声道:“你在这里鬼叫什么?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鬼敲门?皇后娘娘在此,你要是行的端做的正,细细盘问下定然还你公道,我瞧你确实是疯魔了,逮着谁都要咬一口说害你,真当自己是宠冠六宫了不成?!”
贺美人被李乐荣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在宫里唯一要有交情些的其实就只是南华珠,不过她看一眼南华珠的模样,就知道南华珠是不可能这个时候出来帮她说话的,贺美人深吸口气,只能跪到虞澜清的脚边,扯着虞澜清的裙摆道:“皇后娘娘明察!嫔妾真的什么都没做,嫔妾不知道德妃娘娘为什么会中毒啊。”
虞澜清自然晓得贺美人是无辜的,可怜她归可怜,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她看着贺美人,问道:“你对德妃怨怼之事,可是真的?”
贺美人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回答:“是德妃欺人太甚,嫔妾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那今日出事,又是为何?”
“嫔妾不过和德妃娘娘起了口角,德妃娘娘责骂嫔妾不过瘾,要责罚嫔妾跪到廊下去,嫔妾不过分辨了几句,德妃娘娘便心口疼起来了。”贺美人赶紧指着玉坤宫伺候的宫女们,“娘娘不信可以问问,嫔妾真的没做旁的事。”
“毒是近期下的,并不一定就是今日,且刘太医也说了,此毒不会发作,即便是与鱼鲜合食,也只是心悸呕吐,中毒者若是孕妇,难以察觉。”虞澜清挑了挑眉,“此毒来自南海,本宫记得,南海远且荒,只有河运能通。”
贺美人懵了,吞吞吐吐半响都说不出话来,只会呢喃说自己冤枉,可真要辩解,却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入口。
难不成她要真认了自己怨怼德妃,原是想着激怒德妃自己挨打来博取同情么?那不是更表明了自己有下毒的动机?
更要命的是,这段时间就只有她与德妃走得最近,除了她,没有旁人了。
环环相扣,不管怎么想,都是走不通的。
虞澜清见贺美人没有话说了,这才抬头环顾一圈嫔妃们,唤来月颖吩咐:“你到贺美人的宫里搜一搜,对了,本宫记得,贺美人的贴身宫女,不是眼前这个吧?”
自然不是,那宫女早寻了由头留在宫里了。
月颖看一眼跪在贺美人身后的宫女道:“是,贺美人的贴身宫女似乎不在这里。”
虞澜清又看向贺美人,示意她解释一下。
贺美人脑子一团浆糊,顺着月颖的话说:“嫔妾,嫔妾的贴身宫女今日身子不适,留在宫里休息了,千真万确,娘娘可差人去看的。”
虞澜清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给月颖递去眼色:“那就一并带过来吧。”
贺美人稍微镇定下来一些,她没做过的事情,自然不认,虞澜清去搜一搜也好,找不到东西,问她身边的人自然也不能问出什么来,如此就算德妃发难,也不可能凭空把她怎么样。
想到这里,贺美人才觉得冰凉的手脚有了些力气,月颖领着人前去搜查,虞澜清起身到里间看望了一下苏遥遥,刘太医施针的效力过了,没一会儿便醒过来,一睁眼瞧见的是虞澜清的脸,苏遥遥险些叫出声。
她一有意识,便慌张的去摸自己的肚子,喜笙赶紧握住苏遥遥的手:“娘娘别慌,孩子在呢,都好好的。”
苏遥遥这才长松一口气,警惕的看向虞澜清:“皇后在这儿,皇上呢?”
虞澜清笑:“皇上政事缠身,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德妃放心,本宫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说起这个,苏遥遥即刻想起来贺美人与她顶嘴的事,挣扎着下床:“那个小贱人呢?!胆敢同本宫顶撞,放肆至极!让她跪着!本宫要狠狠打她!”
喜笙拽住苏遥遥:“娘娘!现下哪里还是顶撞的事!”
说罢,将方才的一系列事情原原本本同苏遥遥讲了一遍,苏遥遥听得发愣,反应过来后浑身发抖:“混账,混帐东西,竟然惦记着本宫肚子里的孩子,本宫要告诉皇上!本宫要把她千刀万剐!”
这下喜笙是实在拦不住了,还是虞澜清把苏遥遥拉紧,轻声道:“德妃莫急,本宫已经派人去查了,想来很快会有结果,本宫说了,自会讨一个公道的。”
“你?!”苏遥遥气笑起来,被虞澜清看得心里发毛,才收敛了表情,深吸一口气,挣扎开虞澜清的手。
这么多人都在这里看着,贺美人同虞澜清也素来没有什么交情,她既然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可能抢在皇后跟前处置嫔妃,便暂且忍下这口气,看看结果再说吧。
方才苏遥遥醒来后的吼声外头都听得清清楚楚,由其是贺美人,听到苏遥遥说要把她千刀万剐,整个人都震了震。
苏遥遥换好衣裳被搀扶着出来,一见到跪坐在地上的贺美人,险些没忍住上前去踹她,好在月颖脚程快,赶着便回来了,身后带去的小太监还架着贺美人的贴身宫女,进了殿便直接甩到了贺美人的身边。
那宫女低头伏跪着,浑身发抖。
贺美人往前挪了挪膝盖,小声道:“娘娘查过了,也问过了,嫔妾的嫌疑也该解除了吧?”
没人回应,月颖走上前打开手中的绣帕,递给虞澜清一个小巧的盒子:“奴婢刚到贺美人宫里,便瞧见这宫女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后院埋什么,这是当场擒获的东西,娘娘过目。”
虞澜清打开看了一眼,这是太后赐的东西,她自然认得,如今不过是做一场戏,瞧过后再唤来刘太医,由太医亲口确认,这便是诛心散。
苏遥遥听到这话,忍了半响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这孩子是她的命!是她全部的希望!贺美人敢给她下毒,苏遥遥只恨不能亲手杀了她!
她站起来便把贺美人踹翻,指着她道:“毒妇!”
贺美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扭过头去拉扯伏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发疯一下的拽她的头发:“贱奴!你受了谁的指使!敢来害我!贱奴,你这个贱奴!我素日待你不薄!”
那小宫女被扯得尖叫,绣心和月颖赶紧上前把两个人分开,贺美人已然是急红了眼,她没做这些事,什么诛心散,什么南海之物,她听都没有听说过。
不等虞澜清再问,那被扯得披头散发的宫女便磕了个头,哭道:“小主待奴婢如何,小主自然清楚,这些时日来,小主妒恨德妃娘娘总说与皇上的恩爱往事,怨怼不已,在屋中咒骂德妃娘娘早日失了孩子才好,奴婢多番劝阻,娘娘仍一意孤行,只说此毒难得,在德妃娘娘体内蛰伏数月,待到生产之日发毒,必能母子俱亡,奴婢替小主办事,尽职尽责,如今事情败露,小主却全都推在奴婢的身上,皇后娘娘明察,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
贺美人是彻底发了疯,两个人都摁不住她,居然还挣扎开扑上去殴打那个宫女:“你胡说,你到底受了谁的指使?”
再次被拉开后,虞澜清看一眼贺美人,冷清开口:“不错,若是没有人指使,贺美人孤身一人,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此事尚且还有盘查的余地,本宫自会禀明皇上。”
说罢,又看向一旁气得捂着心口不言语的苏瑶瑶:“德妃受苦了,刘太医已经替你去了毒,接下来一定按照太医的吩咐好好调养,切莫因此事积郁在心,一切以自己的身子和孩子为重。”
苏瑶瑶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她原本为难贺美人,是只想让她彻底在魏离跟前失了圣心再别想做什么宠妃的白日梦,可现在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她与虞澜清对视一眼,下意识的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可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她现在只想快些处置了贺美人,否则寝食难安:“皇后娘娘准备如何处置?”
“贺美人毒害皇嗣,人证物证俱在,辩驳不得,拖下去杖责二十,关进冷宫听候发落。”虞澜清话音落下,贺美人便尖叫着被拖了下去,嘴里还喊着冤枉。
二十大棍就在院子里执行,一声声闷响夹杂着贺美人的惨叫锤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皇后作风一向雷厉,靖国公府家的赵怜儿之前也是说打就打,如今贺美人受这二十仗被关进冷宫,可就不比当初赵怜儿还有人伺候,只怕难好了。
“本宫即刻便去通禀皇上此事,都散了吧,不要扰了德妃休息。”外头执刑的太监进来说贺美人晕过去了,虞澜清才站起身来,她目不斜视的往外走,路过那个宫女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把她也关起来,到时候兴许皇上还要问话。”
此事这样顺利的就结了,每个人都还处在懵了的状态里,可确如虞澜清所说,人证物证俱在,且还是当场抓获的,贺美人就是有十张嘴都辩驳不得。
虞澜清一走,玉坤宫里的嫔妃们自然也都散了,苏瑶瑶独自坐着,好一会儿,后厨的小宫女才把药端上来:“娘娘,这是刘太医新开的药。”
苏瑶瑶盯着这药碗,喃喃一句:“不太对。”
虞澜清上了撵轿后,才松了一口气,赶到乾明殿的时候,诏安已经等了许久了,一见虞澜清过来,便赶紧行了礼,伸手扶住虞澜清,领着她往里走:“皇上正等着娘娘呢。”
虞澜清点头,到了门口诏安停下脚步,只留虞澜清独自进去。
“皇上万安。”虞澜清进屋站定,福身行礼,魏离赶忙搁下手中的东西,上前把虞澜清拉起来。
“皇后辛苦了,竟要你去做这样的事情。”魏离拉着虞澜清坐下,握紧了她的手。
虞澜清笑着摇摇头。
只要能帮着他,她做什么都不要紧。
“贺美人百口难辩,已经被杖责关入冷宫了,谋害皇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臣妾当着后宫众人已经说了,贺美人一个人断没有这个胆子,身后有无人指使,还要禀明皇上再做定夺。”虞澜清停顿了一下,深吸口气,卸下了心中一桩重担,“如此一来,皇上尽可彻查贺子爵府了。”
魏离是感谢虞澜清的,她是能担大事的人,此番的确替他开了一个好口子,不仅仅是贺家,此番牵扯到的旧贵族势力及前朝大臣断然不少,他不可能一下子全部都清换,但是这次定能抓到不少的把柄在手中,朝堂上至少能安稳一段时日。
“那,孩子如何了?”魏离轻声问一句。
“没有大碍,只是德妃受了惊吓,无端乱入进来,皇上该好好安抚。”虞澜清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别扭,但有些话。。。她不能不说。
苏瑶瑶是否真的无辜,魏离心中有数,若不是她刁难贺美人在先,也不能这般顺利的把此事办好了,说到底,自从有了孩子,苏瑶瑶的确是跋扈起来了。
她原不是这样的。
原不该是这样的。
魏离在第二日便当朝下旨清查贺子爵府,这个差事落在了早前就立了功劳的虞家身上,虞双全是个铁面性子,办差事从不徇私情,河运上的事情虞双全不懂,仰仗着虞文武去查账看账,盘点商户,亲下运河水路详查,他则一路带着虞家军震慑恐吓。
两兄弟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参奏贺家的折子每日都及时送到魏离手里,事无巨细,一一禀告,贺家盘查期间,更有为了寻求自保的官员自请其罪,主动提供与贺家的背后交易证据,来恳求皇上的原谅。
贺家落了难,皆因贺美人与德妃一个小小争执而起,赵怜儿自坐窗边,看着秋风落叶,呢喃自语:“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变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