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滴滴答答朝着恒亲王府而去。
停车,下马。
魏子善抬眼,便看见在王府门前站着的魏子珏。
他在石狮子的旁边,半边身形被遮挡,是以门口的小厮没有瞧见。
魏子善示意马车夫把马车赶回后院去,随后快步走向魏子珏,拍了拍他的肩头:“五弟,怎么自己站在这里?有事找我怎么不进屋坐着等?”
魏子珏吓一跳,转脸看见魏子善的笑容,才松口气,抬脸笑笑:“想大哥哥了,又不晓得大哥哥这时候是不是在忙,所以没贸然进去。”
魏子善搂着魏子珏的肩膀往王府里走:“说什么傻话呢,父皇定下的比试已经结束了,现下闲暇下来,我还有些不适应,你比我还不适应么?”
魏子珏垂眸,跟着进了正屋坐下后,才抬眼看魏子善:“大哥,你说父皇真的会根据这次比试的表现来定太子么?”
魏子善眼神闪躲了一下:“谁知道父皇怎么想呢?”
他是真的不知道。
魏离虽然三年前那般说过了,可是魏子善觉得,魏离想看到的局面是魏子珏明显而又突进的成长。
五弟受皇母后教导,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官场之道,君王之道,往往还是要看天赋使然。
就像同样是成绩优异的学生,为了念学而念学的优等生只会刻板的搬运书本内容,而因为喜欢知识而念学的优等生却能够举一反三,徜徉书海。
为官之道,为君之道,亦是如此。
魏子珏的心思不在这上边,他只是不想让魏离失望,所以推着自己往前走,去做这些事情,所以做起来生硬刻板,像是交任务一般。
若真是满心欢喜的去办,不见得会是现在这样。
魏子珏垂下眼帘,难掩失落,连大哥都说不准这话。
魏离心中属意他许久,这是人人都晓得的,魏子珏若要说自己不知道,那肯定是骗人的,自己没有达到魏离的期许,若是魏离还是把太子之位给了自己,几个哥哥会怎么想呢?
尤其是大哥。
魏子珏甚至觉得自己都没脸来见魏子善,这样优秀的大哥,就因为出身不好,因为不得父皇喜爱,所以注定和皇位无缘么?
不公平。
魏子善感觉到魏子珏整个人的不对劲,他这话就问得很是奇怪,沉默片刻,还是关切道:“五弟心中,觉得父皇会如何定夺呢?”
魏子珏心口闷闷的,方才进宫,自己只顾着想事情,都没去母后那里坐坐,他应该去陪母后说说话,说不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又困顿又毫无头绪了。
见魏子珏不说话,魏子善也不再追问,兄弟俩就这般陪着对方坐了会儿,很久后,魏子珏才开了口:“从小,我最崇敬的人,便是父皇和大哥哥,大哥哥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耐心的教导我,关心我,帮助我,做了错事父皇责怪也大都是大哥哥替我担着,有了什么好东西,大哥哥也从来第一个想到我,大哥哥的本事父皇比我清楚,所以大哥哥不用担心,父皇定能公正裁决的。”他抬头,对着魏子善一笑,善意又暖心的笑容,叫魏子善觉得窝心。
这才是他的五弟,和皇母后一样,永远怀揣着一颗温柔善意的心。
魏子善点头,应声说好。
两人之前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时间其实不多,前两天魏子策还在京城里惹出一堆麻烦事,父皇睁只眼闭只眼没责罚,他倒是气焰愈发的嚣张,说起这事,魏子善也是皱眉:“四弟生性不爱受人管束,爱揽权又喜金银奢靡,这几年做的事情有些过了,父皇没说不代表不知道,每每劝他他也总不耐烦,如今连我也常常躲着,总和陈、钱几家的混账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自怡妃娘娘没了后四哥便性情大变,江家还好,倒是洛娘娘那边有些过分溺爱四哥了。”魏子珏叹口气,之前办差便不用心,如今没了这些琐事束缚,魏子策已经三日没有回府了。
洛文茵在宫中没有恩宠,一直靠江湄庇护着,如今江湄没了,皇后念着两人的恩情把四皇子交给她抚养,算是大恩,有了皇子,整个人在宫中的地位自然不同,只是可惜了洛文茵的好性子,两人合不来,反倒是助长了魏子策的威风。
民间的风评里,反倒是魏子凌的好声音高涨不少,每回进宫请安,也总是会和他们一起到虞澜清跟前说话,明明是和魏子策一起长大的两兄弟,如今反而与魏子凌的关系更亲密一些了。
聊及此处,两人都没再继续说下去,魏子善留下魏子珏一同用晚膳,兄弟两喝了些酒,紧绷着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
酒过三巡,魏子珏有些微醉,闹着要和魏子善赛马,被魏子善一通哄劝,差人亲自送回靖王府去。
第二日一早,魏子善带上换好的银票,乘上马车便往虞丞相府去。
虞磊昨夜也晓得了虞沫泠要和魏子善一块儿出去的事,嚷着自己也要去,被虞沫泠好一通推脱,今儿一早还是守在府门前,一看见魏子善的马车停稳,便凑上前来撩帘子:“子善哥!”
魏子善吓一跳,看一眼虞磊,钻出车外:“怎么了?”
虞磊嘿嘿笑一声:“你要带沫泠出去?什么好玩的事,带我一个呗。”
魏子善微笑:“这得看沫泠妹妹愿不愿意了。”
虞磊脸一垮,要是跟那丫头说得通还用在这里多费口舌么?
她一个闺阁姑娘,怎么就要和魏子善出去办事了?虞磊好奇得很,偏偏虞沫泠那丫头惹不得,一问她还急了,再惹下去怕是要被爹揍,所以虞磊想来想去,才想到来问魏子善。
可魏子善这口气,像是也不愿意说。
“这毕竟是沫泠妹妹的事,她都没和你说,我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魏子善给身边的人递了个眼色,让传消息进府给虞沫泠,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正在门口等她。
虞磊泄气:“罢了罢了,和子善哥出去我倒是放心,想来这丫头能得到哥你的赞同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去找子珏便是。”
说罢,这小子像是怕被虞沫泠当场抓包般,拱手行礼后就带着小厮走远了。
铃铛跑进院子跟虞沫泠说魏子善已经到了,就在府门口等着呢。
虞沫泠慌慌张张戴上另一只耳环,让铃铛再帮自己把衣裳整理好,匆匆跟秦玉珊说了一声,便朝着府外去了。
快到门口的时候,虞沫泠才放缓了脚步,深吸两口气,神情自若的慢慢走出去,瞧见魏子善穿着一身月白牙的长衫站在门口,脚下的步子顿了顿。
她今日也穿的是素色的银白长袖裙,两人明明也没有约定好,怎么能穿这样相似的衣裳呢?虞沫泠心头飞快闪过一千个奇怪的念头,心头慌得很,到马车边行礼的时候都没仔细听魏子善说什么,他放好踩踏的小凳,叮嘱虞沫泠上马车的时候小心一些,两人靠得很近,但魏子善并没有失礼去搀扶她,而是给铃铛让出些位置,让她扶着自家的小姐先上车。
魏子善对京郊一带非常熟悉,这里的人文地理,房屋坐落,牛羊几许,耕田几亩,他都能大致掌握,撩开车帘一一讲给虞沫泠听,她十分认真,也很感兴趣,兴趣之余,又惊讶于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居然能够这般把民生如家珍一般细数,可见这三年的功夫魏子善是下得很深的,几乎没有片刻对自己的松懈,从前是因为担任过京郊农户商户的土地财产盘点工作所以比较熟悉一些,可是时间过了那么久,若不是时时关注着最近的动态数据,是不可能还记得这样清楚的。
魏子善口中的那位商老板早就已经在长亭岔口等着,这里有一处旧古亭,什么时候建造的,当初为何建造,早就已经不可考据,如今多用做赶路商人的临时歇脚处,古亭还算结实,商人们也年年会有自发修缮沿途休息所的活动,所以不必担心年久失修而倒塌的原因。
那商老板显然不晓得魏子善的真实身份,只一口一个魏公子的叫着,很是客气,想来也知道魏子善定是出身高贵,虞沫泠在马车里隔着长帘细听,她是高门贵女,这样的场合若是自己来谈,也是需要以屏风相隔或是直接隔着马车帘交涉,很是麻烦,如今有了魏子善,自己只需要听他如何说,仔细记下当是学习经验便是,这样的感觉叫人十分安心,虞沫泠嘴角勾着的笑意就一直都没有消散下去。
这笔买卖压价狠,商老板说着说着都带上了哭腔,这么大个宅子折了本儿的卖出去,实在是心痛,商人本就靠着这点油水过日,硬要这般谈的话,实在难以接受。
虞沫泠见那商老板像是不愿意准备要走的样子,一时着急,差点撩起帘子出去说出宅子的用处,恳请他再考虑一二。
好在是铃铛拽住了虞沫泠,几秒的功夫里,便听见魏子善道:“商人要紧的可不是眼下这一单生意,老板是聪慧人,京郊空宅众多,不少达官贵人是喜欢这样的宅子用来观光防风的,折一门生意,换长期合作的道理,老板比我懂才是。”
虞沫泠怔了一下,随后便听见那商老板的笑声:“有公子这话,我自然就没什么不放心了,公子人脉甚广,能与公子有这合作的机会,倒是我得了个大便宜,让公子见笑了,我们生意人也是讲究个稳当,没得公子这话,心头实在是没底的。”
那老板看中魏子善背后的人脉能给他带来的长期受益,可见之前魏子善是未曾答允过什么的。
如今。。。为着自己的事情,竟然应了这承诺,虞沫泠心中思绪久久不能平静,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做到这样的程度,这。。。本就不是他的事情。
他这样为自己处处打算,虞沫泠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因为他的心中对自己也有那么一些许的不一样呢?
若非如此,怎能这般?
正想着,帘子撩开,光线洒进来,魏子善坐进马车里,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小声道:“谈好了,咱们还能余下几十两银子,置办桌椅,购买书籍,宣传私塾,样样都还需要钱,不过这些先不着急,我已经差人跟着去办手续,等房子收拾干净以后,我再带你去瞧瞧,你看怎么布置才好。”
说完,魏子善抬眼看虞沫泠,见她垂着头沉默,以为自己哪里没有做好,一下子有些紧张:“怎么了?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叫你难过了么?”
虞沫泠咬紧嘴唇,连忙摇头:“不是,只是。。。沫泠何德何能,竟然叫大皇子能帮到这样的程度,实在是心有不安。”
魏子善笑:“说好不叫大皇子了。”
虞沫泠眼眸颤了一下,双手紧握,轻应了一声。
随后便是回城,时间还早,魏子善想着带虞沫泠在城里玩玩儿,小女孩肯定喜欢逛街,看看衣裳胭脂和首饰,自己陪她转转也挺好。
可才刚进城,城门口站着的一个小太监正守着他的马车回来,一瞧见,便小跑着追上来:“大皇子!大皇子!”
魏子善听见声音,喊了声停车,撩起窗帘便看见那小太监跑得气喘吁吁:“奴才奉皇上的旨意,请大皇子即刻进宫觐见。”
父皇要见他?
魏子善心中一咯噔,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觉得很是心慌害怕,不过这样的情绪瞬间就被压制了下来,魏子善颔首说晓得了,自己立刻就进宫去。
那小太监完成了自己的要事,赶着又先回宫去了,魏子善整理好心情,回身看向虞沫泠的时候满脸的歉意:“父皇急昭,即刻便要进宫,想来那小太监也等了好一会儿了,本来说带你再去街上玩玩,现在看来也没办法了。”
虞沫泠赶忙摆手:“大。。。子善哥哥正事要紧,我没关系的,你都帮我搞定了那么大的一件事情,怎么好意思再让你陪我到处玩儿,还是快进宫去吧,想来皇上一定有要紧的事情跟你讲。”
魏子善看着她:“兴许是不好的事情呢?”
“怎么会。”虞沫泠下意识的就反驳,“京城里人人都晓得大皇子是大才,皇上见你,定然是有要紧事,相信只有你才能做到。”
这是虞沫泠对魏子善没有道理的信心和崇拜,在她的眼里和心里,世上就没有能够难倒魏子善的事情,他永远都是她心中最厉害最贤德之人。
魏子善被虞沫泠这样认真的语气感染,不自觉的也带上了笑意,方才心中的那种彷徨不安也减轻不少,他唤马车夫起行先往虞府去,然后垂下眼帘,小声道:“若真有要事办的话,等忙完这一阵,我再带你出府玩儿。”
虞沫泠脸红得厉害,垂着头不敢再看他,心里其实已经要尖叫出声了,魏子善这是在邀请她么?一定是在邀请她吧,她就要是全京城第一个和大皇子逛街的姑娘了,孟潇潇那个丫头要是晓得了,肯定比自己还要激动。
她羞涩的应下,不敢让魏子善瞧见自己兴奋得不知道往哪里安放的双手,干脆就藏进衣袖里,僵硬的叠放在膝盖上。
好在魏子善听到她的应答后便陷入了沉思之中,想来是在想魏离怎么会突然要他进宫觐见,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是所有人都要去呢?
马车到达虞府门前,魏子善看着虞沫泠下了马车,走进了虞府之中后,才嘱咐马车夫尽量快些赶往皇城。
踏进乾明殿的时候,距离知道这个消息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魏子善跑得急,跪到殿中给魏离行李请安的时候,发现空荡荡的大殿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魏离是单独见他?
不安更甚,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儿臣来迟,请父皇恕罪。”
魏离倒是没在意这些,他正在左边的书架上拿放书本,轻声说了句起来回话后,才拿着几本书回到了桌案前。
魏子善站直身子,看着魏离手中的动作,没敢擅自开口。
等到魏离把这几本书都放置到了想要放的位置上后,他才抬起头,看一眼魏子善:“三年考核期满,大臣们的折子一天三次的递上来,要朕定下太子的人选,实在叫朕觉得厌烦,奇怪的是,这些折子里,除了子珏的名字被提起最多以外,紧随其后的竟然是子策。”说到这儿,魏离自己都气笑,这四个皇子里,最不争气的就是魏子策,这些人狐朋为党,真以为他年纪大了,就眼瞎心盲可以随意糊弄了,“朕叫你来,也是想听听你的意思,子善,你是什么意思?”
魏离的目光看过来,依旧像是天际的雄鹰般,瞬间就要把人的魂魄撕碎,把内里的肮脏念头都看得清清楚楚。
魏子善怕魏离,从小就怕,怕他责骂,怕他遗弃自己,更怕他对自己失望后,彻底的忘记有他的存在。
今天不是魏离第一次问他的想法,这些年,自己的足够优秀,已经在魏离跟前换来太多的肯定和赞赏,可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魏离问的,是他认为,这个太子应该谁来坐。
魏子善吞了吞口水,思衬了一下才道:“五弟是皇母后嫡出,生性善良恪纯,爱伸张正义打抱不平,是难得的有侠骨的孩子,五弟若能成为太子,定能够为了天下苍生着想。”
魏离看着他的眼睛,良久后,收回视线来:“你对子珏倒是了解。”
魏子善不敢松气,紧绷着神经,深怕自己那句话说错了。
“只是这帝王的位置,有善心,有良知,是不够的。”魏离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个位置,要有野心,要有谋略,要有狠辣果决的手段,更要有敢做敢想的担当,这些年,你学朕学得很辛苦,办事风格也凌厉,素日里虽是翩翩公子,官场上你倒是杀伐果断,有几分朕年轻时候的模样,怎么,这个位置,你想坐?”
魏离的话很轻,轻得像是落在草地上的一根羽毛,连一丁点的波澜都激不起来。
魏子善却汗如雨下,径直跪了下去,以头点地:“儿臣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他学魏离,只是因为对父皇的过于崇拜,官场之道需要摸索,借鉴魏离的手段办事,的确事半功倍,加上魏子善本身聪慧,知道张弛有度的道理,所以也在官场上打下威名,不少人都说他有几分魏离年轻时候的风范,他还曾为此骄傲过好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和父皇有了相似之处,欢喜又满足。
可他万万没有想过,这样的崇拜会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被魏离所疑心,他诚惶诚恐,这一瞬间竟然头脑空白,除了一句绝无非分之想,再想不到任何可以解释的话。
他没有非分之想,可他真的没有期盼憧憬过么?
是有的。
“你知道为什么这些折子里,你的名字越不过魏子策去么?”魏离坐下来,并没有因为魏子善的惊惶影响到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他方才的话,似乎也不像是问罪。
魏子善跪着,没敢抬头,也没答话。
魏离颠了颠手边的折子,叹气道:“子珏自不多说,中宫嫡子,身份贵重,他身后是虞家,牵连着的还有许家秦家,再往下数,盘根错节,又是朕最疼爱的一个孩子,所以支持的人自然最多,是意料之中,你争不过魏子策,是因为他的生母南华氏虽然灭了族,可故去怡妃的江家如今也是朝堂上的重要族群,江家与皇后千丝万缕的关系,更是斩不断,如今他又有洛贵人抚养,背后的势力支持,不是你一个大周国公主抚养的大皇子能够比得上的。”
魏子善怔住,好半响,哑声开口:“儿臣明白。”
“可朕要定谁做太子,不是看谁喊的声音大,不是看谁写的折子多,更不是看谁背后的势力强,他们再强,也都是朕的臣子,一身荣华,都是朕赏的,没有朕,他们也一样,一无所有,所以朕要定皇子,只由朕说了算,你明白么?”魏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冷漠,甚至有些疏远。
这是父子的对话,也是君臣的对话,君威施压,魏子善第一次这样清楚的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父皇。。。”
“你想做太子么?”
魏子善抖了一下,随后抬头,瞳孔战栗着:“父皇。。。我。。。”
“说实话。”魏离的目光定在他脸上。
魏子善梗了一下,很久之后,才缓缓地跪直了身子,挣扎许久后,终于平静下来,颤抖着声音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若说一点都不想成为太子,是假的,儿臣想。”
魏离眼中的光稍微柔和一些,他点点头:“你会怨恨你弟弟,会怨恨朕么?”
魏子善苦涩一笑:“儿臣崇敬父皇,疼爱五弟,敬爱母后,儿臣是大魏的子孙,儿臣愿意为了大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言有伪,必不好死。”
乾明殿中宣誓,魏离眼前宣誓,他不怕,不会做的事,就是不会做,没有什么好怕的。
魏离没说话,跪在他眼前的,也是他的儿子。
见过魏子珏,也见过魏子善,他仍然没有办法做出决定来。
良久之后,魏离才疲惫的摆了摆手:“去看看你母妃吧,陪她用过午膳也去看看皇后,然后再慢慢出宫去就是,她们都很想你。”
这个宫里还是惦记着他的人,有他的归处,魏子善垂下眼帘,眸中神色黯淡几分,磕头后,起身退出了乾明殿。
他朝着远处走去,没有看见站在乾明殿转角处,神色复杂盯着他背影的周芷溪。
她听说魏子善入宫来了,思恋孩子,想要着急见到,便赶着到乾明殿来准备等着魏子善出来能早些看见。
来了发现诏安不在,守门的小太监瞧见是淑妃,磕巴着说了大皇子在里头,听周芷溪说只是站在门口候着,便应声退下了。
刚站定,便听见魏离在里边的声音。
他说,魏子善之所以连魏子策的呼声都比不过,是因为他有自己这个大周国来的母妃。
因为她是别国的公主,所以养在她膝下的孩子,没有势力可以依靠。
大周国远在千里之外,她能带给魏子善什么呢?一个大周嫡公主的身份,连累了她自己的一生,如今。。。也要连累魏子善的命运么?
“咏歌,本宫是不是错了。”周芷溪眼中含泪,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匆匆走远的时候,捂着心口,问了咏歌一句,她是不是错了。
“娘娘。。。”咏歌搀扶住周芷溪,满眼的心疼,“娘娘对待大皇子如同亲生一般,母子感情那样好,大皇子也孝顺娘娘,娘娘何错之有?”
周芷溪止不住流出的眼泪,她抬手擦去,轻轻摇头:“是本宫错了,当年就算出了那样的事情,本宫也不该因为自己的寂寞和私心,就接受了皇后娘娘送来的大皇子,本宫不该。。。不该啊。”
咏歌拽紧周芷溪的手:“娘娘,您。。。您不要这样责怪自己,大皇子是孝顺的孩子,定不愿意看到娘娘这般。”
周芷溪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若当初本宫没有果断的抱走大皇子,大皇子现在依旧会养在皇后娘娘膝下,皇后娘娘那样温柔的人,就算没有本宫从中周旋,定然也能够和大皇子冰释前嫌,母子和好如初,本宫就是仗着皇后娘娘心软,所以才能钻了空档得了大皇子,可本宫如今才知道,自己究竟都做错了什么,本宫只顾着自己这些年过得舒坦些,热闹些了,却从来没有想过,本宫这样尴尬的身份,究竟能带给大皇子什么,若他还在皇后娘娘膝下。。。若他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如今的皇上,也不会这般难以抉择了。”
今日听见这样的话,周芷溪才骤然想到自己的存在对魏子善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不是魏子善的贵人,她只是魏子善的绊脚石。
不能给大周公主太多的权利,所以大周公主抚养的孩子,绝不可能成为太子。
是她害了魏子善,断了他光明的前程。
周芷溪的心都快要疼出一个洞来,她早就把魏子善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无依无靠的大魏,魏子善已经是她全部的支撑和信念,如果因为她让魏子善失去这样多的东西,她哪怕是死了,也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娘娘。。。”咏歌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不知道要说怎样的话才能让周芷溪好受一些,她只能这样陪着她而已。
周芷溪在转角的长廊坐了会儿,她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良久之后,她才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让自己看上去镇静不少。
咏歌盯着周芷溪的眼睛,觉得她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内心无数的挣扎,最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周芷溪站起身来,扯了扯嘴角,让僵硬的脸松缓一些:“回去吧,子善到宫里半响等不到本宫该着急了。”
方才魏离说了,要让魏子善陪她用膳的,她要赶紧回去,去她儿子的身边。
往前快步而行,周芷溪的脸上渐渐挂起了微笑,她已经想到了,想到帮魏子善的办法了,她的眼中的幸福和决绝,在大魏的这些年,什么样的苦都吃够了,伤心失落早已经是家常便饭,她早就不奢求魏离的心了,她余生的残破性命若是能够为自己的儿子做些什么,也不枉她来大魏一遭。
这是她心甘情愿的,这是她满心欢喜的。
“子善别怕,有淑母妃在,母妃一定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