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最热的时候,虞沫泠便乘着马车出去了。
她最近奔波在京城里,组织名门贵族参加聚会,作诗作画筹集善款,想要办一个女子学堂。
南翟先生说,大魏的女子念学大多是在有钱人间,普通百姓的女娃,是念不起书的。
不仅念不得书,更穷一些的,小小年纪便要务农耕地,家中有幼弟的,未满十四便要出嫁换钱。
没有文化,大字不识,被黑心人家坑蒙拐骗,最后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
虞沫泠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如今到了能单独出府应酬的年纪,她还是放不下先生口中的这些女子。
虽然一个人的力量单薄,但虞沫泠还是希望能够有先行者出现,女子学院的建立,不该仅仅为贵族女子而提供,她想在京城里设立平民私塾,让没有办法缴纳昂贵学费的百姓家的女孩子也能够认字念书,至少。。。以后不要再出现认不得字而被人诓骗到黑暗地方去的事情。
京城是整个国家的中心所在,只要在京城能够试行起来,各个地方定然会争相模仿,可坐在马车里的虞沫泠还是愁眉不展,他们这些人的诗画根本就换不了几个钱,挂着家族空头衔的闲散小姐公子们,能卖得出什么上好的价钱呢?
这样筹备,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够攒够了。
见虞沫泠叹气,身边的小丫头铃铛笑着道:“小姐也太要强了,若是跟夫人或者老夫人说,定是能够要到钱的。”
虞沫泠瞪她一眼:“若总是想着依靠家里,那么还有什么意义呢?这既然是我自己的决定,那么也一定要自己完成才行。”
铃铛赶忙捂嘴,此番又是要去新的聚会,京城里的小姐公子们都要江郎才尽了,哪有那么多的诗画能作出来,偏生自家小姐也不肯说是为了什么,这些小姐公子也不敢逼问,所以到了现在就算虞沫泠自己崩不住想说了,也没人来问她让她开这个口。
当真是一开始就没有思虑周全,才导致现在这样骑虎难下。
这回的聚会是在离京城不远的田野边举行,一堆养尊处优的小姐公子们专程出来体验所谓的平民生活,可她们口中的体验,也不过就是站在山坡的高处,看着下方的农人们劳作,让身边的下人,去送些干粮给他们罢了。
虞沫泠向来是聚会的中心,身份样貌皆是上品,不管男的女的,都愿意和丞相府交好,谁也不敢得罪了虞沫泠。
可虞沫泠这回只是在远处坐着,她心里甚不是滋味,这还只是京城边上,皇城脚下的农人们,比起南翟先生嘴里说的那些,他们能够算得上是温饱人群。
真正的可怜人,都在他们这辈子也不会去,也看不到的地方。
虞沫泠看着自己手中温热的茶水,不由得感叹,她们这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用这样精致的茶杯喝上一口热茶,而那些田间劳作的农人们,男女老少,却连一杯水也来不及去喝。
她想要心系人民,想要拉所有人一把,可太多时候她都只觉得无能为力,身为女子,不能出将入相,不能仗剑江湖,她能做的,太少太少了,就连想办一间私塾,都困难重重。
轻狂的念头谁都会有,可真到了要实行的时候,才知道艰难。
虞沫泠站起身来,提上一旁简单搭建的木桌上的水壶,提起裙摆便朝着小山坡下边去了。
一群人愣住,眼睁睁看见虞沫泠都到了下面的泥土地上才反应过来。
“虞家姐姐,你去哪儿?快上来呀,下边泥土那样湿,会弄湿衣服鞋子的。”
“是啊,虞家妹妹,要在做什么让下人去做便是了,你干嘛自己去呢?”
虞沫泠全当没听见,铃铛跟在身后,小心翼翼扶着虞沫泠,怕她在泥泞地里摔着了。
那些农人们瞧见有贵人下来了,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脸来看她。
就在自己一臂远地方的老妇人身边跟了个和她差不多岁数的小姑娘,正和母亲一样,裤腿挽到大腿根,半截人都在泥地里,摸索着插秧,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穿着漂亮衣服,戴着漂亮头饰的虞沫泠,伸手扯了扯自己母亲,羡慕又小声的开口:“娘,你看,好漂亮的姐姐呀。”
可她自己却满脸满身的泥土,连指甲缝都是黑漆漆的,若不是炸起来的秀发,虞沫泠还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个姑娘。
虞沫泠心头有些难受,沉默了片刻,把自己手中的茶杯朝着那小女孩儿递过去:“渴了吗?我这里有水,来喝些水吧。”
水杯是玉瓷做的,晶莹剔透,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小女孩不认得,只是觉得好看,虞沫泠笑起来像是仙女似的,不知不觉就被吸引,身子往这边探过来,老妇人一把拽紧小女孩的手臂,把她挡在身后,瞪了她一眼,随后看向虞沫泠,干涸的嘴唇扯住一丝笑意:“女娃子脏,小姐这样贵重的东西,可不敢也弄脏了,小姐心善,实在是心领了。”
虞沫泠的手僵在空中,刚想说不碍事的,一个杯子而已,脏了再洗干净就是了,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身后传来几声聒噪的声音。
“给你你还不要了?!知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千金?!”
“就是,让你喝你便喝,白费了虞家妹妹一片好心,脏了裙摆和鞋子抵到你跟前,你还有话说了?晓不晓得这衣裳鞋子多少银两?卖了你们也赔不起个零头数!”
“就是!”
“白费咱们好心!”
虞沫泠身躯一阵,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看那些站在山坡上一脸嫌弃职责那老妇人的小姐公子们。
素日里,他们都是极其和气的人,如今怎么能对着劳苦的人民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她只是怕弄脏了杯子而已啊。
他们这样冷漠的指责,站在高高的位置俯瞰,好似自己是什么救世主一般,把自己摆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民乃根基,民乃国本,食的粮,穿的衣,戴的金银,哪样不是从民的手里产出来的?多年的国学,全都白念了么?!
声音还在不停地扩大,虞沫泠气得发抖,一向自矜的她从来没有这般生气过,她憋足了气,用了生平最大的声音呵止她们:“别说了!你们都别说了!”
她。。。也没有办法去指责这些养尊处优的小姐公子们。
她也是她们之中的一员,她现在虽然站在这里,可在那老妇人的眼里,自己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弄脏了鞋袜和裙摆,就比她们高尚到哪里去么?
她从一开始,不也是抱着可怜的心态下来的么?
声音都静下来,虞沫泠再回头看那老妇人,她已经把头埋到了胸口,她只是个靠耕作养家糊口的可怜人,带着个女儿,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儿子,男人不争气,成日里醉酒,这些苦,都得她背着,眼前的这些有钱人,一个她也得罪不起,所以不管他们说什么,用什么目光看自己,她都必须承受下来,低下头,放低姿态,只希望这些人说完之后,不要再为难自己。
那个小女孩显然也吓着了,扯着自己母亲的衣服,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小心翼翼看着虞沫泠的那个眼神瞬间就把虞沫泠的心都刺痛了。
她垂下眼帘,挫败失落感席卷心头,把水杯和水壶递给铃铛,她转身朝着上边走去。
铃铛跟上虞沫泠的脚步:“小姐。。。咱们这是回去了么?”
“嗯。”虞沫泠爬上小坡,看了一眼远处齐刷刷望向自己的人们,应道,“回去了。”
看她要走,姑娘们都一窝蜂涌上来,笑着叫她别生气,撒娇卖乖的样子,实在让虞沫泠觉得疲惫。
如果没有这层身份,她们还会这样对自己好么?
自己看不见听不见的背后,她们难道不会非议自己么?
虞沫泠笑笑,说自己是有些累了,今日的聚会匆匆结束实在对不起大家,随后便登上了虞府的马车,连带着一串泥脚印,也延伸到车厢里边。
“待会儿让府里的人准备些泥碗,换上解暑的清茶,送来给这些农人们。”虞沫泠吩咐一句,便不再说话。
太贵重的东西,他们用起来觉得是应该的,可那些百姓们却会有负罪感,是她没有思虑周全。
她总是不能思虑周全。
马车路过西街,铃铛喊了一声停车,把虞沫泠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看一眼铃铛,不解道:“停车做什么?”
铃铛撩起帘子,笑道:“小姐,一品斋的新糕点夫人爱吃,奴婢买些回去,夫人定然高兴的。”
虞沫泠反应过来,自己这身脏兮兮的模样回去,母亲瞧见了定然要盘问,铃铛记着买糕点,有了东西好哄,母亲那边也能好糊弄过去一些。
铃铛总是能想到这些细微末节,她飞快的跑到一品斋里去,虞沫泠想了想,自己也下了马车,朝着那边过去。
刚过了马路,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人叫她:“沫泠妹妹?”
声音很熟悉,虞沫泠转头去看,便瞧见隔着两三个人,站在小商铺摊子前面的,不正是魏子善么?
虞沫泠眼中冒出精光,不过马上就垂下眼帘掩埋住了,见魏子善走过来,有些紧张的见礼:“大皇子。”
魏子善看一眼一品斋的匾额:“来给伯母买糕点么?”
她母亲喜欢这家的糕点,魏子善倒是记得清楚,虞沫泠嘴角收不住笑意,点头道:“是,娘喜欢,既然路过便买些回去。”
抬眼飞快看一眼魏子善的侧脸,虞沫泠捂住跳得飞快的心脏,深吸两口气,平静下来。
魏子善如今出落得极为俊逸,才学出众,又是有名的贤君子,姑娘们聚在一起,最爱说的便是大皇子,人人都晓得魏子善出彩,往后的建树不可小觑,喜欢魏子善的姑娘更是一抓一大把。
可能日日见到魏子善的,只有虞沫泠而已。
她每回听她们说魏子善如何如何,心头都骄傲得很,比自己得了夸奖还要开心。
可是小女儿家的心思总是不好叫人轻易晓得了去,虞沫泠心悦魏子善这事儿,只有孟潇潇晓得。
孟潇潇是个直肠子,怂恿虞沫泠给魏子善送东西都怂恿了好几回,成日里让她别藏着掖着,好歹旁敲侧击的问问,好晓得魏子善是个什么心思,也好过自己这样猜来猜去。
虞沫泠脸皮薄,死也不肯去,孟潇潇仗义出头,准备替她去探个究竟,也被虞沫泠死死拦住。
若是魏子善心悦他人怎么办?虞沫泠还不想那么快就失望死心,抱着微妙的期盼,万一。。。万一魏子善心里头也有她的位置呢?
这样的天之骄子,虞沫泠只能盼着自己能更优秀些,到他的身边去。
魏子善从匾额上收回目光,再看向虞沫泠的时候,突然皱了皱眉。
虞沫泠愣了一下,随后有些紧张,以为是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刚想问,就听见魏子善轻声道:“你这是去哪儿了?”
顺着魏子善的视线看下去,虞沫泠才想起自己的鞋边和裙角全是泥,这样狼狈的样子被魏子善瞧见,她的脸一下子涨红,垂下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好在铃铛这时候正好包了糕点出来,快步到虞沫泠身边,看了一眼自己家小姐的脸色,赶忙给魏子善行礼:“给大皇子请安。”
魏子善瞥一眼铃铛:“你家小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会弄脏了衣裳?”
铃铛眨眼:“回大皇子的话,小姐组织聚会,就在郊外那边,小姐瞧见农人们辛苦,便下去送水了,所以弄脏了鞋子和裙摆。”
虞沫泠使劲扯铃铛,这丫头就跟木头棒槌一样,一下子就把话给说出来了。
魏子善眉头还是紧锁着,好半响,又道:“好端端的怎么去那里?”
“大皇子还不晓得吗?小姐近来常办这种聚会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虞沫泠打断了:“铃铛,别在大皇子跟前胡说了,东西买好咱们也快些回去,免得母亲担心。”
说罢,给魏子善福身行礼,转身便往马车那边赶。
走得着急,她根本没看前头有没有马车经过,魏子善伸手一把拽进她往回一拉,虞沫泠惊呼一声,抬眼的瞬间与眼前的马车擦过。
她吓得不轻,后退两步靠到魏子善的肩膀上,魏子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心些。”
虞沫泠再次受惊,赶忙站直身子,脸红得快滴出血来,慌张说了声多谢大皇子,转身便跑到自己的马车。
铃铛也跟着上马,喊了声回府,马车却没动。
虞沫泠正纳闷,就看见车帘被撩起来,魏子善坐了进来。
铃铛一怔,随后格外懂事的钻下了马车,虞沫泠喊都喊不住,这死丫头。。。
铃铛跟在马车边走,马车起行,朝着虞府而去。
魏子善坐在虞沫泠对面,马车空间狭小,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若不是虞沫泠斜着坐,两人的膝盖都能碰在一起。
“大皇子怎么。。。”虞沫泠的声音像是蚊子叫一样,垂着头不敢抬起来,是以没看见魏子善嘴角的笑意。
“今日正好无事,许久没去看望伯母和另兄,既然赶巧碰见了沫泠妹妹,便搭个顺风车一同前去,沫泠妹妹不会嫌我太唐突了吧?”魏子善说得温柔,像是怕声音再大些,又惊着她了一般。
“当然不会。。。”虞沫泠的声音更低一些。
说完,看了魏子善一眼,正好撞见他也看着自己,虞沫泠窒息了一下,随后赶忙挪开视线。
“铃铛说你最近都在组织聚会,京城里突然多出来很多诗画,跟你们有关系对么?”魏子善这样聪明的人,寥寥几句话,便已经在心里有了很多种的推断,他虽然不太关注这些事情,但京城里有什么动静,他大概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些诗画的价钱都不高,一看就是公子小姐们图乐,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可这若是有虞沫泠参合在里边,便大不一样了。
魏子善晓得,虞沫泠素日里是很少参加这样的聚会的,如今竟然主动组织,那么肯定是这丫头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了。
他很好奇,所以一定要来问问清楚。
虞沫泠不好撒谎,点头承认:“是。”
“遇上什么难处了么?”魏子善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和她的腿错开,这样虞沫泠能坐得更舒服一些。
虞沫泠支吾半响,拽在手里的帕子都快拧成麻花了。
若是旁人问,她定然有一千种一万种借口糊弄过去,可问的人是魏子善,虞沫泠便不想瞒她。
她的想法说出去,旁的人定然笑她,好好的丞相府千金不做,要费心费力去干这些事情。
她们这样的名门小姐,好好呆在府里,操持宅院便罢了,做什么操心民生的事情。
可。。。若是讲给魏子善听,他会不会理解自己呢?他和那些庸俗的公子哥,断然是不一样的,如果是魏子善的话,一定不会笑自己的。
不太确定,却带着期许,虞沫泠希望,魏子善能够和自己有契合的想法,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绝不会让自己失望。
所以沉默片刻后,虞沫泠还是开口了:“大皇子觉得,女子念学如何?”
怎么问这个?
见虞沫泠神情严肃,可见是经过心头挣扎才认真问出来的话,魏子善也立马端正了态度,思索片刻后,才轻声回答:“古来有言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我却觉得,女子念学甚好,女子的才情细腻,古来的才女之词也是从来不逊色男子几分的。”
虞沫泠嘴角尽是笑意,她便晓得,魏子善是不一样的。
“南翟先生说了许多关于贫苦女子的事情,我们这样生在好人家的自不用多说,什么都要学一些,不说才富五车,却也能识文断字,不会叫人轻易诓骗了去,可京城里尚且有百千的女子不能念学,被当做家中人的财产任意买卖,大字不识,遇人不淑还会被诓骗,悲惨至极,沫泠虽然只是一介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可先生的话实在叫沫泠触动,便想着能尽自己绵薄之力,也为天下女子做些什么。”虞沫泠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带着坚定的光芒,方才的害羞神情也渐渐被肃然的信仰感取代。
魏子善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虞沫泠说完,看向他:“所以我想酬些钱财,在京城办一家提供给交不起钱念学的女子们的私塾,只是收益甚微,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了,可我断然是不会放弃的。”
她捏紧拳头挥了挥,像是怕魏子善不相信自己的决心一般。
魏子善被她这举动逗笑,这丫头真是太可爱了,心善又有信念,旁人都说她像皇后,魏子善从前不觉得,如今被她这番完全思虑不周全却饱含热情的讲话感染到。
虞家的女儿果然个个都是好样的。
只是虞沫泠养尊处优,对南翟先生的话显然理解不到位,她的想法很好,可是这样的私塾就算设立起来,也不会有人把自己的女儿送来的。
根深蒂固在骨子里的思想,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改变的,愚民之所以是愚民,便是因为他们坚信有那个认字念书的功夫,还不如回家多干些活填补家用。
可魏子善并不像戳穿虞沫泠这个渺小又伟大,尚且不完美也不够谨慎的梦想,他看着她炯炯有神的眼睛,看她的脸有一点一点红成苹果,温柔又轻巧的询问:“体恤民生,心怀百姓,愿意为女子做出风险,沫泠妹妹的想法的确很好,只是我想知道,这私塾修起来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呢?”
做幕后的无名英雄么?这傻丫头。
虞沫泠红着脸,梗着脖子,一个字一个字道:“我要做教书先生,以身作则,同样身为女子,我来教她们念学!”
以身作则么?
魏子善颔首,肯定道:“这个想法很好,我觉得可行。”
虽然这丫头想得不周全,但魏子善还是决定要小心翼翼保护好她的这个梦想,没有人来念学不要紧,他想办法,旁人觉得好笑不要紧,他来堵住旁人的嘴,只要有人愿意尝试和踏出第一步,谁能知道滴水的波澜不会引来滔天大浪呢?
就算是最后失败了也不要紧,只要曾经努力过,便已经非常勇敢了。
听见魏子善对自己的肯定,虞沫泠简直兴奋得不行,不过这样的兴奋感刚刚燃起来,瞬间就又灭了,虞沫泠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道:“不过大皇子可能还得等两年才能瞧见这私塾建起来了,我还差一笔银子呢。。。”
魏子善笑,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让她看着自己:“你这学堂建造,也算我一个可好?”
“大皇子愿意加入?”虞沫泠眼睛放光。
魏子善点头:“我这三年在各个岗位上辗转,因为本身恒亲王府就有土地收租的银两,所以这三年的俸禄我都存着的,一文都没动,既然是朝堂的饷银,那么用到百姓身上也算是物尽其用,我明日差人给你送过来,既然想好了便着手去做,无须担心。”
他。。。要拿自己三年积攒的俸禄给自己开私塾?
虞沫泠看着魏子善温柔的笑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随后破碎开来,满天都是粉红色的爱心泡泡。
虞沫泠赶忙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自己方才那样傻呼呼的盯着魏子善,一定蠢死了,魏子善看见她这样,定然觉得她是个大花痴,完蛋了,她的懵懂爱恋,还没来得及发芽,就被扼杀在种子壳里面了。
魏子善被虞沫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懵,随后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好在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铃铛撩起帘子,轻快的声音传进来:“小姐,大皇子,咱们到府门口了。”
虞沫泠慌慌张张的就探出车门下去,魏子善下来的时候虞沫泠已经走远了,她赶着去换衣裳,实在是不敢再多停留,生怕自己干出更丢脸的事情来。
铃铛为难的左右看看,魏子善朝她笑,催促她赶紧跟上自家小姐先去,好在虞府每日都来,轻车熟路的。
魏子善先到正堂去见过虞千齐和虞夫人,陪老将军说了会儿话,听见大夫人差人过来请,才跟着往秦玉珊的院子过去。
虞沫泠已经换好了衣裳,糕点也用玉盘盛到了秦玉珊面前,晓得是和大皇子一块儿回来的,秦玉珊也没来得及多问那脏裙子的事,赶快让人请魏子善过来。
魏子善问过好,自然而然的坐到一旁,瞥一眼垂着眼帘的虞沫泠,笑道:“今儿路过一品斋,正好遇见沫泠妹妹在给夫人买糕点,想起有些日子未拜见夫人,便跟着一块儿过来了,唐突之处,还望夫人见谅。”
秦玉珊笑得温婉,她是大家千金,自然是喜欢这般彬彬有礼的谦谦公子的,且大皇子一向名声极好,能够惦记着来这边院子坐坐,倒是她们蓬荜生辉了:“大皇子哪里的话,倒是我受宠若惊了。”
虞文武到底是他的武功启蒙师父,虽然因为自身体质的限制,总也达不到虞磊或者魏子珏那样的程度,但是这些年锻炼身体,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且强身健体,刘太医都说他的身子已经与正常人无异了。
秦玉珊和魏子善交谈甚欢,虞沫泠在一旁却魂游天外,两人在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瞧着魏子善的笑容,心跳得有些快,素日里有孟潇潇在自己身边,又是在学堂之上,都还没有这般窘迫过,今日自己衣裙狼狈,不仅被魏子善撞见了,自己还神使鬼差的跟他说了那么多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话,他该不会觉得自己不守闺阁礼仪,没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吧。
越想越乱,满脑子瞎担心,直到铃铛焦急的捅了虞沫泠一下,虞沫泠才吃痛醒过神来。
四周安静得很,魏子善正看着自己,移动眼眸,秦玉珊也正看着自己,不仅看着自己,还皱着眉头,一脸疑惑:“泠儿,我问你话呢,你在想什么事情?”
虞沫泠一怔,随后赶忙小声道:“我没听见,母亲能再说一次么?什么话?”
秦玉珊叹口气,这丫头今天怎么失魂落魄的,素日里都不这样的,她对着魏子善歉意笑笑,又重复问道:“我是说,明日你既然和大皇子有要事去做,便早去早回,不要再像今日这般弄得一身狼狈回来,闺阁女儿怎么能成日在外头撒野呢?就算是将门的女儿那也是不行的,记下了么?”
明日和大皇子有要事去做?
什么时候有的事?她怎么不知道?去干什么?
虞沫泠一头雾水,突然就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发呆的事情,她看向魏子善,魏子善却端着茶盏喝茶,嘴角勾着一抹笑意,只是淡定的看着自己,挑了挑眉。
见虞沫泠又默不作声的发呆,秦玉珊更困惑了:“泠儿?泠儿!”
“啊。。。是,女儿记下了母亲。”虞沫泠赶忙福身称是,应下之后才见秦玉珊摇了摇头,这丫头装在肚子里的心思越发多了,女儿大了,为娘的也不总能看得明白了。
若是和旁人出去,秦玉珊自然要思衬一二,可对魏子善,秦玉珊是一万个放心,虞磊都时常表露对大皇子的崇敬,虞文武也常对魏子善称赞有加,这样的孩子虞沫泠若是能多加交好,对她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且魏子善也允诺,定会亲自来府上接泠儿,晚膳前,也会亲自把泠儿送回府上,如此,秦玉珊便没有什么好过于担心的了。
又说了几句话,秦玉珊这些年一点没变,还是爱吃这椰香甜糯的糕点,入口即化,心情也好像瞬间愉悦了起来。
自打嫁给虞文武,她便一直保留着做闺阁小姐时候的心境,虞文武待她极好,宠爱有加,府上也未曾添过一个小妾叫她烦忧,主房婆婆最是温和,二院的许家妹妹和她更是未出嫁前的蜜友,做了妯娌,更是形影不离,孩子懂事争气,下人妥帖忠诚,秦玉珊这辈子顺风顺水,一丁点苦头都没有吃过,所以才养得虞沫泠亦是水一般清澈的人儿,心中善念,才会惦记着要建学堂的事情。
在这里坐了会儿,眼见着时间也不早了,秦玉珊让虞沫泠送魏子善出去,虞沫泠赶忙应下,她还要仔细问问呢,明天到底是什么事情,自己怎么发了会呆的功夫,就又莫名其妙的答允下什么来了?
两人并肩朝外走,出了院儿门,没等虞沫泠问,魏子善便自己先开口说了:“建私塾要费些功夫,我想来想去,你一个姑娘家怕是多有不便,明日还是我亲自乘车送银两过来,顺便带上你去京郊转转,京城里的空宅子虽然多,但是要价也很昂贵,咱们这点银子想来是不够用的,京郊的木屋虽然简陋,但也能遮风避雨,剩下银子还有不少作用,正巧我认得个倒置京郊木屋的商老板,在他跟前说话我也能卖几分薄面,能争取不少的优惠。”
魏子善说得很缓,像是怕虞沫泠听不清楚一样,他的声音像是清风拂面一样让人心头舒坦,今早上还愁眉不展,彷徨着不知道应该从何入手的事情,被魏子善三言两语就轻巧的解决了。
虞沫泠有些脸红,他是认真的想要帮自己,不是一时兴起,扔下银子便不管了,他。。。准备和自己一起做这件事,做好这件事。
“谢谢你,大皇子。”虞沫泠格外感激的道谢。
“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见四周没人,魏子善顿下脚步,这问题困顿自己多年,一直在问或者不问的边缘徘徊,他和虞沫泠之间的关系很奇怪,明明每天都见,算得上同窗,可虞沫泠总是要跟他划出一条距离来,还没孟潇潇在他跟前活泼些,可若说虞沫泠真要跟他拉清界限吧,这丫头对他又从不抗拒厌恶。
今日两人说了那么多话,魏子善觉着这话再不问,不晓得又是哪时候才能问了。
“什么?”
“虞磊唤我一声‘子善哥’,你怎么总是唤‘大皇子’?咱们相识多年,不必如此生分才是,还是说你。。。觉得那样称呼更好些呢?”魏子善径直问了,压根不知道虞沫泠被他这话问得内心惊涛骇浪,还犹自镇定的等着她给自己一个回答。
虞沫泠心脏都要骤停了,她不喊是不敢叫,越是喜欢越是小心翼翼的心思男孩子是不会明白的。
她怕叫的太亲昵,自己反而先愈发胡思乱想起来。
可魏子善这样问,是不是代表,他愿意听到这样的称呼呢?
虞沫泠鼓足勇气,抬眸看他,细声开口:“我。。。可以那样喊么?”
魏子善一愣,撞进她水雾一般的眸子里,瞬间的失神,随后笑起来:“当然可以。”
虞沫泠抿紧嘴唇,快步朝着外边走去,魏子善看着她的背影一头雾水,怎么走了?他说错话了?
不过这也不好问,只能挠挠头,快步跟上。
出了虞府门,虞沫泠看着魏子善上了马车,他撩起帘角,说自己走了,明日一早过来接她。
虞沫泠脸上泛着微红,颔首说好,在魏子善准备放下帘子的一瞬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颤抖着开了口:“子善哥哥慢走。”
魏子善一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虞沫泠早就转身朝着虞府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