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细瓜子壳沾了口水,“噗”地一声从口中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景安脚边。
每一根发丝服贴地梳往头顶,洁白的发带在顶上打了个结,垂下两根飘逸的发带。
从容貌上瞧来,是个清秀俊郎的少年郎,只是耳珠上的两个孔出卖了这位少年郎是位姑娘家。
景安寻了个舒适的坐姿,盘腿倚靠着方桌,丝毫不管她坐得有多随性。
后厨现切的酱牛肉,上面裹着一层厚厚的酱汁,还没端上桌就闻到了味。
香气勾得鼻子顺着牛肉走,景安口水一咽再咽,书院膳房整日里做得都是让人难以下咽的东西,好久没见过这么诱人的餐食了。
陶明瑜眼馋地紧,忙喊道:“景安快让让。”,巴不得酱牛肉快点端上桌。
白色的发带随着景安的动作在空中飘了起来,景安忙朝旁边挪了些。
桂花糕,酱牛肉,荷叶鸡,桌上陆陆续续上了几道菜,将桌子挤得满当起来。
吴渊挽了袖子捞起桌上的酒壶,给陶明瑜和景安各倒了一杯酒。
吴渊:“为了庆祝考试结束,干了这一杯!”
陶明瑜,景安:“干。”
三只酒杯碰到一起,发出瓷器碰撞的声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有些辣,辣得景安眼睛半眯起,连脸颊都鼓了起来,嘴巴连咂了好几下。
陶明瑜心里七上八下得,担忧地问道:“你俩这次保证比我考得低吧?”
景安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糕,含糊不清地说:“为了你俩的性命,我特意交了白卷!”
吴渊眼睛一亮,连忙握住自家表妹的手,感激涕零:“景安表妹,多谢你救表哥一命啊。”
吴渊的母亲是本朝安阳长公主,景安的父王是安阳长公主的胞弟,所以吴渊和景安是表兄妹。
这边陶明瑜激动地眼角湿润,景安为了他少挨顿打,竟然交了白卷,十分有义气地拍了下景安的后背,说:“好兄弟!”
一个晃手,一个拍后背,景安猝不及防,还未来及吞下去的桂花糕卡在喉咙。
糯米做得糕点甚黏,一时间卡在喉咙里,是上不来下不去,搞得景安连咳了好几下。
景安,陶明瑜和吴渊是同窗好友,三人都在皇家书院读书。
从小一起长大,年岁相似,又因三人多年占据书院倒数前三的位置,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皇家书院已有百年历史,因着本朝是马上夺天下的,本朝格外注重文化修养,皇家贵族的孩子都得从书院走一遭。
走一遭倒是没什么,就是书院搞了个排名,连累这三个学渣过上了苦日子。
·······
········
········
夜幕降临,偌大的定王府偏厅里只挂了几盏灯笼,显得十分幽暗。
金步摇插在发髻中,垂下的金色流苏轻轻晃动着,在烛火的映衬下发出金色的光芒。
小世子锦琮跪在软垫上,小手搁在膝盖上,忐忑不安地偷瞄着定王妃的脸色。
定王妃也不过三十岁,眉眼生得如水一般柔和,单从外表看来就如一朵无害的小白花。
只是这会表情有些严肃,叫人看着有些害怕。
锦琮是定王唯一的嫡子,今年才八岁,从小便是被定王娇养大得,比一般男娃都活得精致,平时哪舍得让他跪。
今日定王妃是气急才把锦琮拎到这里跪着,一跪就是半个时辰,锦琮早就跪得腿脚酸软了。
膝盖跟针刺一样,锦琮实在忍不住了,可怜兮兮地喊道:“母妃?”
常年好吃好喝的养着,养得锦琮皮肤细腻白嫩,跟个女娃娃似得,当然也养得圆圆呼呼的。
嘴巴一撇,脸上的肉立马就挤成了一团,看起来惹人心疼。
不过定王妃可不吃这一套,冷冰冰地说:“跪着,跪到你阿姐回来。”
话音刚落,锦琮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肩膀都垮了下来,嘴里嘀咕着:“谁知道阿姐什么时候回来?”
每到书院放榜日,就是书院放假日,阿姐年年都不见人影,锦琮早就习惯了。
满腹都是对亲姐姐的腹诽,锦琮脸色一会青一会紫。
再一观定王妃,定王妃倒是一动不动,她早就叫人把景安给提回来了。
景安回来时,是真的被人给提回来的。
高大的侍卫总管揪着她的衣领,跟提小鸡一样,一路把她提了回来。
定王府侍卫总管姓白,人称白总管,是定王妃亲信。
白总管将郡主提回来,那就等同于王妃将郡主提回来,没人敢多说一句,更别提是怎么被带回来的。
“白总管?白总管?”,景安在他手底下老实地不得了,只是眼珠子不停地转着,一看就是满腹鬼主意的人。
连唤了两声,一贯沉默寡言的白总管连个眼神都没给,景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后带着讨好地笑问道:“白总管,我父王呢?”
定王宠儿女那是出了名的,有他在,景安少一根头发都能折腾半天。
死一般地寂静,静到景安只能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景安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就知道白总管是不会帮她的,白总管只会听母妃的话!
白总管是定王府侍卫总管,当年是跟着定王妃陪嫁过来的,对定王妃忠心耿耿。
一路往偏厅走去,走到院子外头时,白总管总算肯开金口了:“郡主,今日王爷出去吃酒还未归。”
景安:“········”,没自家和蔼可亲的父王庇护,今日怕是不好混过去了。
又往厅里瞄了一眼,母妃坐着,锦琮跪着,气氛怕是不太好啊。
自家女儿回来了,定王妃眉头稍抬,嘴角勾起了笑容。
白总管只觉得头皮发麻,将景安放在地上,自行退了出去,出去时还没忘了将门带上。
偏厅的门在身后合上,发出的声音惹得景安身躯一震,她只觉得母妃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景安扯起嘴角勉强笑道:“母妃,这么晚还不就寝啊?”
定王妃没理会她,只是嘴角一掀,对着锦琮说:“锦琮,你阿姐回来了,还不起来?”
正在揉膝盖的锦琮眼睛一亮,连忙应道:“谢母妃!”,欢欢喜喜地从垫子上爬了起来。
自家弟弟像颗圆滚滚的球一样,动作迅速从垫子上爬了起来,景安忍不住啧道,真是有够胖的了,再这么养下去,往后京城哪家贵女肯嫁给他?
有其父必有其子,父王圆乎乎得,弟弟也圆乎乎得,只是自己怎么这么瘦?
不安分得小眼神又瞄了几眼定王妃,景安肯定地点了点头,还好她随娘。
定王妃眉头抽动了两下,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内心的火气,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跪下。”,一声怒火十足的吼叫从厅里传了出去。
白总管听得身子一抖,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一下,又默默站好。
暴怒状态的定王妃很少见,一旦见到就要倒大霉。
景安吓得双腿一软,连软垫都没找准,膝盖就直往地上砸去。
这天本来就穿得单薄,又没软垫隔着地面,景安这么一跪,当场痛得龇牙咧嘴起来。
锦琮刚从地上爬起来,连衣裳都来不及撩好,冷不丁传来定王妃的一声暴喝,吓得他又倒了下去。
吃得太胖就是有点不好,完全掌握不住自己倒的姿势,圆润的定王世子吓得在地上滚了一圈。
“锦琮!”,景安连忙伸手去扶自家弟弟。
谁能相信,一个八岁的男童,比十几岁的少女还要重。
因着锦琮的体型,姐弟两倒成一团,在地上搅成了一幅姐弟俩相亲相爱的姿势。
定王妃额角抽动,伸出手指按了好几下,这才没做出失了仪态的事。
这边倒在地上的姐弟俩,终于找准重心,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上来。
锦琮搭住姐姐的手,脸色涨红,满脸委屈地跟着跪在一旁。
这么一跪,乍一觉得地上有些凉,锦琮用余光瞄准软垫,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够软垫,塞到了自己膝下。
圆乎乎的身躯挺得笔直,真是知道不能委屈自己!定王妃被气得脸色铁青,对着自家傻儿子喝道:“叫你跪了吗?起来!”
“啊?”,锦琮跪在地上傻乎乎地望着王妃,眼神中透露着些许迷茫。
景安嫌弃地看了弟弟,扯着他衣角小声说:“母妃叫你起来呢。”,真是会自作多情,又没叫他跪,哪里有人上赶着被罚得。
锦琮这才恍然大悟,激动地小手无处安放,按着姐姐的肩利索地站了起来。
“咳!”,景安被他的肥手这么一按,只觉得喉咙空了一下,然后猛地咳出了声。
得弟如此,真是人生“幸”事啊!
景安抚着胸口顺气,待她渡过难关必定断她弟几日粮草。
定王妃是个赏罚分明的人,罚过儿子自然不会再罚,女儿没罚当然得罚。
儿子年幼,罚女儿时在一旁听着,也起警醒之用,未免将来走他阿姐的老路!
目光放在女儿身上,定王妃眼神染上了一层薄怒,一副恨铁不成钢得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