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使阴谋手段的人,往往只能赢在暗处,赢些小利,赢在一时,要赢大局、赢长远者,必要有更为宽广的胸怀与更为深远的目光。
五月初,天气已变得十分炎热,九天之上骄阳似火,地上被晒出一道道裂缝,吹拂而过的风亦是闷热的。
为了赶路,除了用膳时稍作休整外,四人日夜奔行。好在有马车,实在累的时候,可入车厢休息。淳于深秀也早将坐骑一并驾在马车上,如此一来,马车奔行得更快,而他与淳于深意轮流赶车,不至于不得一刻歇息的,饶是如此,奔行数日,亦是累得人困马乏。
这一日午时,四人在路边的荫地里歇息用膳,淳于深秀动作快,三两下便吃完了,起身环顾四周,对面一座约两百米高的山,临路的一面是十多丈高光秃秃的石壁,往上去却是树木茂盛,枝叶间还挂着一些红的黄的青的野果子,于是道:“我去摘些果子回来。”这些天差不多都是吃干粮,已经吃得嘴里寡淡无味的。
他跃过大道,到了山壁下,瞅准了几处突起的石块,便飞身跃起,脚踩在石块上,手指插在石缝里,如此再两个跳跃,人便跃过了石壁,落在一株树上,抬头看了看,然后往上又飞纵了几丈,落在一株野桃树上。树上挂着许多鸽子蛋大小的毛桃子,向阳的一面表皮晒得发红,朝下的一面依旧是青碧色的。他摘了一个,在衣上擦了擦,放嘴里一咬,还没熟,滋味酸涩,只是比起吃腻的干粮,这个倒算得上清新可口了。他又摘了几个,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坐下,背往后一靠,手里擦着桃子,眼睛便往山下望去。
山上视野开阔,一眼便可望见无际的蓝天,无边无垠的旷野。他一边吃着野桃,一边漫不经心地眺望着前方。吃到第三颗桃子时,偶一转头间,忽瞥见远处的半空中隐隐有黄尘,不由得起身跃上树梢,手搭在额前眯眸远望,果然未曾看错,南边远处有黄尘弥漫。
“深意,辰雪,你们快来看!”他立时扬声叫道。
“怎么啦?”树荫里,淳于深意扬声问他。
“大事不妙,你们快来。”淳于深秀声音里透着一份焦急。
闻言,树荫里三人对视一眼,然后风辰雪道:“孔昭你留在这儿,深意我们上去。”
“嗯。”淳于深意话未落,人已飞出,也照着兄长的法子攀过石壁,落在树梢,再几个起纵,落在淳于深秀旁边的树梢上。
而风辰雪足下一点,人便跃起数丈之高,然后脚尖在石壁上一点,人再次跃起数丈,随即袖一扬,三丈长的白绫飞起,缚在一根树干上。她借力一拉,人便高高荡起,半空中身形一纵,然后盈盈落在淳于深意旁边的树梢上。
两人立于高高的树巅,顺着淳于深秀手指方向看去,都看到了远方半空上扬起的黄尘。
“尘土扬得这么高,隔得这么远都可看到,定是有大军奔行!”淳于深秀目视前方,脸色少有的严肃。
“嗯。”淳于深意也点头,他们兄妹俩是战场上厮杀过来的,自然能看出半空中黄尘扬起是怎么回事。“看方向乃在我们后边,以直线距离来看大约相隔四五十里的样子,而以路程来看,则是百多里。”
“这山矮子们的动作可真快!”淳于深秀锁起眉头道,“看他们行军的速度,大约半日工夫便可赶上我们。”
“那我们赶快上路。”淳于深意说着便往山下跃去,“怎么着也得赶在他们前头回到丹城。”
“嗯。”淳于深秀跟着往山下跃去,一边还扬声喊道,“孔昭快收拾,我们上路!”
风辰雪移首再看了一眼,然后也飞下山去。
树荫里,孔昭一边收拾一边问道:“怎么啦?为什么突然这么急?”
“山矮子的军队已快赶上我们了,我们当然要快。”淳于深意答道。
只是吃了一顿午膳,不过是几件餐具,所以很快便收拾好了。
“好了,你们快点。”淳于深秀跳上马车,催促车下三人快上车。
淳于深意与孔昭爬上马车,却见风辰雪立于一旁,似乎在思索什么。
“辰雪,走了,你还站着干吗?”淳于深意唤道。
风辰雪抬头,看了看三人,然后道:“我们分两路吧。”
“嗯?”三人一愣。
“我们即便不眠不休地赶到丹城,那也于事无补,因为山尤大军必是后脚跟到,丹城根本来不及部署。”风辰雪道。
淳于兄妹闻言一想,确实如此。
“那你说的分两路是如何?”淳于深秀问她。
“深意你与孔昭驾马车先行直奔丹城。”风辰雪目光看一眼淳于深意与孔昭,然后落向淳于深秀,“你与我则留下设法阻一阻山尤大军,能拖他们一两天也是好。”
“啊?”淳于兄妹一愣。
片刻,淳于深意道:“两个人如何阻得了千军万马?那只会白白送性命。”
“姐姐?”孔昭亦紧张地唤一声。
淳于深秀倒没说话,只是看着风辰雪,脑子里想起秋意亭最后交代的那句话。
“只是设法阻挠一下,又不是去拼命。”风辰雪却是神色平静地道。
淳于深意沉默,片刻后道:“辰雪说得也有理,若能让山尤大军迟上几天,那么丹城便可有时间做准备。”她抬头,看着风辰雪,“只是这事由我与哥哥去做,你和孔昭先回丹城去。”
孔昭闻言,不由得讶然看向淳于深意。
风辰雪却对淳于深意摇摇头,道:“我已决定,莫要再争,耽搁了时辰。”转头看着孔昭,“替我理几件衣裳,把琴也给我。”见孔昭眼中流露出不愿与忧心,风辰雪伸手摸摸她的头,“放心,你先去丹城等我,我会去接你的。”
孔昭听得这话,看着风辰雪,片刻,她点头,“嗯,我知道,我在丹城等着姐姐。”说罢,她进了车厢,不一会儿便一手抱着琴,一手提着两个包袱出来。
风辰雪接过包袱与琴,另一个包袱,孔昭却递给了淳于深秀,“这是你的。”
淳于深秀接过,一笑致谢。
“辰雪……”淳于深意依旧觉得不妥,想要再劝劝。
风辰雪转身看着淳于深意,道:“莫要担心,我会与深秀平安回到丹城的。时间紧迫,快上路吧。”
她那种平静的姿态好像并非去阻挡千军万马,而是要去巡视千军万马般从容优雅。
淳于深意看着,不由得心神一定,然后看向哥哥,想知道他的意思。
一直沉默着的淳于深秀此刻点点头,道:“我会照顾好辰雪,你与孔昭快上路,一路上自己小心。”
见兄长也如此说,时间也确实紧迫,不容迟缓,所以淳于深意也就不再坚持己见。
“孔昭你坐好了。”她将马鞭一握,狠狠一甩,骏马立即撒开四蹄飞奔而去。尘土飞扬里,远远地传来一句话,“哥,辰雪,我与孔昭先去丹城备上好酒等你们。”
淳于深秀与风辰雪目送她们离去,直等马车不见了影子,淳于深秀才看向风辰雪,问道:“我们要如何阻挠山矮子们?”
风辰雪转身看向对面的山,道:“我们先到那山上去看看。”说罢身形一动,便往山上飞去。淳于深秀跟在她身后。
两人在树梢飞纵,很快便到了山顶,立于山巅,眺目远望。
看了一会儿,淳于深秀道:“这前后几十里都是平地,最高的也只是一些两三丈高的树坡,连个险处都没有,我们怎么阻挠山矮子的军队?”
“我们脚下不就是山么。”风辰雪道。
“是山,可不高也不险,而且你看下面的路,虽不是很宽敞,但可通行马车,也可四五人并肩而过,没法做到一人当关、万人莫过。若我们能有……嗯,只要给我四百人,便可在此设伏,可我们只两人,即便能以一敌百,也没法挡他们千人万人。”淳于深秀锁着眉头道。他扫视着脚下踩着的山脉,然后叹气,“我们仗着地势,若从高处以巨石砸下,那倒也是威力无穷,而且巨石落下还可挡路,只是这山上连几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
风辰雪听得,不由得转头看一眼淳于深秀,然后清眸中隐隐漾起一丝笑意,道:“用不着那般麻烦。”
嗯?淳于深秀移眸看她。说实话,他虽是赞同了与风辰雪留下阻挡山尤大军,可心里完全没底。毕竟他们仅两人,去阻挡人家千军万马,那完全是以卵击石。但是……这又是不得不为的事。
风辰雪目光望向对面,那里是一片松树林,连绵足有数里远,与此山中间隔一条宽大路。她身形一转,望向山的背面,背面山下是一条大河,自北而来,往东而去,河水滔滔,蜿蜒千里。“以脚程估算,山尤大军到此正是昏暮之时。”
“嗯。”淳于深秀点头。
风辰雪再一转身,往背后望去,然后手指前方,道:“那边有城郭,相隔不过十来里,我想大军必不会在此扎营,而是去那里在城外过夜。”
“嗯。”淳于深秀再点头,“大军远征,为节省随军粮草,沿途经过城镇之时,必是就地征粮。”
风辰雪再道:“你我离开山尤国都之时并未听闻大军出发之事,这定是从我们经过的某城出发的一支先锋。”
淳于深秀闻言,再细细思索,觉得有理。以他们在山尤国都里遇到来山尤结盟的采蜚大将来看,那时山尤与采蜚虽已密谋,但应该还未下旨出兵。而他们自动身以来,为赶回丹城,可谓日夜兼程,因此,即便山尤是在他们起程之日便下旨,那么领旨的大将必也要几日准备,其再快也不会快过他们。所以后面这一支军队必是驻扎在沿途某城的守军,接旨后即刻出发,因此才会赶上他们。
“你身上有带兵器吗?”风辰雪忽然问他。
淳于深秀一听她这话,顿时一僵,转头看她,脸都有点发绿,“我……我的刀给留在了马车上,刚才太匆忙,都忘了拿下来。”他满脸懊恼,然后开始全身上下翻找,忽然大叫一声,“有了!”然后从绑腿上掏出了一柄六七寸长的匕首,“这是那晚和深意在山尤国都里去玩的时候,瞅着挺锋利的,便买下了。”
风辰雪看着他手中那柄匕首,眉尖跳动了一下,然后道:“你去砍三十二株两人高的树,砍完了都搬到南面的山脚下去。”
淳于深秀呆了呆,挥了挥手中的匕首,问道:“要用这个?”
风辰雪跳下树梢,丢下一句,“你用手折也行。”
淳于深秀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不会比刀子更利,脚下一点,跳下树,追问:“为什么要砍树?”
风辰雪却没有答他,而是寻了一块稍为平整的石头盘膝坐下,然后从琴囊里取出琴,置于膝上,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弹琴。
淳于深秀等了片刻,没得到回答,只得摸摸鼻子,砍树去了。若是换作别人,淳于大少不是甩袖走人,便是一拳砸过去,可是眼前这个人,也不知为何,似乎她说了什么,别人只能顺从,而不能违抗。
他在树林里找寻两人高的树的时候,听得山巅传来一阵清扬的琴声,那琴曲闻所未闻,如仙乐般优美动听,原本的一点紧张与烦忧立时飞走了,心情一下变得十分轻松。于是他便在这美妙的琴声中砍树,也不知是心境使然,还是这琴曲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他只觉得身轻如燕,四肢敏捷,手中匕首随意一挥,那树便倒了,于是一个时辰内,他便砍足了三十二株两人高的树,然后一一搬下南面山脚。
“已好了。”他在山下扬声叫道。
山上琴音顿止,然后便见一道素影腾空跃起,在一片青翠之上飘然而下,衣袂飞扬,仿若天女御风而来,看得他有瞬间的怔然。
山临路的西面是十数丈高的光秃秃的石壁,东面临着宽宽的大河,南面接着平地,一道斜坡而上,长着高低不一的树木。
风辰雪站在树梢扫视了一圈,然后飘身到入山口,将手往一处一指,“这里插下一株,入土两尺。”
“嗯。”淳于深秀提着一株树走过,双手合握树干,然后运力往下一插,树便牢牢立在土里。
“这个地方插一株,入土两尺八。”风辰雪再指向另一处。
淳于深秀依言行事。半炷香的工夫,三十二株树便全部插好了。
与风辰雪立在上方的山腰上,看着方才插下去的树,只看了一会儿,淳于深秀隐隐觉得头晕目眩,赶忙移开目光。等晕眩过去,他终忍不住问风辰雪:“这是干吗?”
“这山东面有河,西面有很高的石壁,而山尤大军是从南而来,所以我们藏身山上可保东、西、北三面安全,只这南面并无屏障,任何人都可轻易从此面上山,所以我在这里布个小阵,让山尤人不能从此上山。”风辰雪答道。
“哦。”淳于深秀虽不爱读书,但毕竟出身官门,又曾战场多番厮杀,对那些奇门阵法即便未曾涉及,但亦有耳闻。他看着那些他亲手插下去的树,片刻,又问,“你布的是什么阵?”
风辰雪略略沉吟,才道:“前朝息王精于布阵,他创的‘修罗阵’我曾自一本书上看得,此阵奇诡,能惑人心智,只是……”她微微一顿,然后才道,“顾名思义,此阵名‘修罗’,乃是说迷阵者便如入修罗地狱,神智尽丧,死状极惨。所以我稍作改动,布在这入山口,并非要取命,只要阻挡他们上山即可。”
淳于深秀闻言,顿时面露反对之色,道:“这些山矮子杀了又何妨!况且他们可是要去攻打我们皇朝,等他们到了丹城,还不知要杀多少人,能在这里杀了他们不是更好?”
风辰雪转头看他一眼,骄阳之下,英秀的青年眼神冷酷而锋利,她不由得一怔,转念一想,立时明白,他生长于丹城,已许多次与山尤人厮杀,必是从小即目睹战事的残酷与血腥,所以才会如此痛恨山尤。她移首,目光望向南边,淡然道:“他们是战士,战场之上,无论怎样死都是死得其所,不该在此死得不明不白。”
淳于深秀听着这样的话,不由得一愣,但这并不能说服他。“我只知道,他们不死在此处,到了丹城,必会死去更多的皇朝士兵与百姓!若能在此杀了他们,无论何种手段,我都会用!”
风辰雪听着他的话,既未动摇,亦未恼怒,只是沉默地目视前方,而淳于深秀则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
半晌,她才平静地开口,“于兵法也好,于朝政也好,我所知甚少,所以我的所思所行并不一定是正确的,只是我喜欢按自己的所思所想而行。”
嗯?淳于深秀微愣,不解她何以忽然出此言。
“我布的这个阵,包括等会儿我们要阻挠山尤大军的前行,这都只算是不入流的小手段,我们俩并不能真正阻止山尤大军去攻打丹城,同样我们俩也不能打败山尤大军,所以我们只要能拖延他们一两天即可,因为我们只要赢这点小小的好处,我们也只能赢这一点好处。而我们即便在此杀一些人,却于大局无丝毫影响。况且……”
风辰雪转头看向淳于深秀,一双眼眸无比地澄澈,仿似远古沉静的湖泊。
“古往今来,有无数的聪明人,他们善使阴谋诡计,也因此而达到目的。可是纵观历史,那些阴谋家又何曾有真正大成功的人?因为使阴谋手段的人,往往只能赢在暗处,赢些小利,赢在一时,要赢大局、赢长远者,必要有更为宽广的胸怀与更为深远的目光。”
淳于深秀一震。这样的话,他从未听过,亦从未想过。在他的认知里,杀敌之时要毫不容情,毫不容缓,只要能胜,无须在意手段,却从没想过,何为小利,何为大局。倏忽间,他心底里升起一股敬意,就如同秋意亭站在他的面前一般。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她站在一个比他更高的地方,看到了比他更远的地方。
“山尤人是凶残而贪婪的豺狼,你若以狐之狡诈对付,固然胜它一回,可它下一刻必以更狡诈凶狠的手段来对付你。所以,要赢便要彻底地赢,我们的疆土比它们的更辽阔,我们的国力比它们的更强大,我们的财富比它们的更多,我们的技术比它们的更精妙,我们的百姓要比它们的更聪明、强健,我们的军队比它们的更威猛雄壮……就如百兽之王的猛虎、雄狮,从身体到力量到气势完完全全地压倒豺狼,让它们从心底里害怕、顺服,那样才是真正的、绝对的胜利。”
风辰雪的声音平静不起波澜,甚至她的神情依旧淡漠,可她的话却仿如暮鼓晨钟,如此有力而洪亮。淳于深秀看着她不能移目,好一会儿,他才深深吸一口气,然后欣然点头,“我听你的,我要在战场上杀得山矮子们片甲不留,闻风丧胆!”
风辰雪闻言,唇角微微一弯,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然后转身往山上走去。
淳于深秀跟在她身后,走了会儿,忽然想到一事,当即开口问道:“既然布下树阵即可阻止他们上山,那你便也在路上布下树阵,让他们没法过,不就成了?这样不就等于阻挠了他们前行?”
风辰雪却摇摇头,“我们摆的几株树只能是阻挡几十人或上百人而已,是无法阻挡千军万马的。只有以千军万马布阵,才可困得了、杀得了千军万马。”
“喔。”淳于深秀点头。
两人回到山上,查看了一下各自的包袱,孔昭倒是给他们留下了四天的干粮,还有火石及一水囊的水。于是淳于深秀又去摘了些野果子,又去砍了一株竹子,然后去东面山下的河里洗净了野果子,又以竹节装了四日的水,一起提到山上。
一切都准备妥当之时,风辰雪便跟他讲了阻挠山尤的法子。听过之后,淳于大少张大了嘴,久久合不上。
当金色的朗日转为绯红,当云霞一点一点收敛艳光,天色渐渐趋暗,铁蹄之声已清晰传来,不过片刻,便已见铁甲铿然的山尤大军。夕暮下,铁甲黝亮,骏马高大,数千骑浩荡奔来,扬起滚滚黄尘,直上半空,气势极其雄壮。
当那支雄武的队伍驰入山下,霎时,琴声响起,紧跟着一阵桀桀的怪笑,跑在最前的十数骑只觉得心头一寒,未及反应,便一头栽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跑在后面的几骑见此情景,立现惊诧。正想下马察看,琤琤琴声又响,然后一阵阴森可怖的怪笑响起,如同自九幽地狱传来般,令人寒毛直竖,胆战魂惊。然后“砰砰砰”又是数骑一声不响地栽倒在地。
这一下,后边的骑兵纷纷勒马,引得整支队伍都停下来,还有的勒马不及,一头撞上了前边的同伴,有的摔下马,有的马儿叫,小小混乱了一下。
“为什么停?”有头目跑上前来。
前方的士兵皆神色惊惧地看着刚才还好好的,此刻却倒在地上如同死去一般的同伴。
“他们……刚才忽然无缘无故地倒了下来。”有人指着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士兵道。
“刚才好像听到有一阵怪笑声,还有琴声。”有人则惊慌地抬头看向四周。
头目下马,察看地上的士兵,却发现都还有呼吸,但人已毫无知觉,而且眼角、口、鼻都流出一道殷红的血线,视之可怖。
“大人……他们是怎么啦?”一名士兵大着胆子问一句。
头目看不出什么原因,虽然心中有疑虑,但依旧神色镇定地回答道:“不过是奔行太久,天气又热,所以有些中暑。”然后吩咐道,“扶他们上马,继续赶路。”
“是。”
有骑兵下马,扶起地上的士兵架上马,然后头目一马当先,领着众士兵稍稍放缓速度,再次上路,同时眼观四方,耳听八方,警惕着周围。只是才跑不过两丈,琴声再响,伴着几声悍戾的如同狂暴野兽吼叫的吼声,连头目在内的七八人从马上栽倒在地。
这一下,骑兵们顿时惊慌失措,皆勒马不前,一个个恐惧不已地看向山上,而有的则下了马,将头目与同伴拖回,见他们眼角、口、鼻流下鲜红血线,更是惊惧交加。
“快!快去报告将军!”有人喊道。
于是有人快马回驰去禀告后方的领将,余下的人不是后退,便是守在原地不敢动弹。
天光渐渐敛去,暮色已浓,四周变得暗沉。然后,那似人似鬼似怪的阴森可怖的笑声再次蓦然响起,令那些恐慌的士兵更是惶惶不安,甚至还有人打马往回跑去,更有的哆嗦着叫嚷道:“是不是遇上幽灵鬼魅了?”
忽然,后面的骑兵分两边让开,一名身披银甲、眼睛细小、上唇上留着一撮胡须的中年男子骑着马上前来,身后数骑相拥。显然报信的人已将刚才的情况相禀,是以他目光一扫地上那些士兵,然后抬首望向山上,大声喝道:“是何人装神弄鬼,给本将出来!”
他喝声一止,山上顿时有“嗷嗷嗷”数声阴怖森冷的吼叫响起,大热天里却让山下众人脊背生寒。
那吼声响了一会儿便止,四周再次沉入幽静,但山下的士兵们已是气势全无,心头尽是恐慌。
“将军,你看众兄弟都是无缘无故地倒下,而且口鼻流血,是不是有鬼魅生怪?”有人忍不住猜测道。
那银甲将领眼一瞪他,厉声喝道:“大胆!竟敢谣言扰乱军心!来人,拖下去打三十军棍!”
“将……将军,小人只是猜测……”
可银甲将领一挥手,立即有两人上前掩住那人的嘴,将之拖了下去。
然后,银甲将领凝视山上片刻,手一伸,“把本将的弓箭取来!”
立时便有人取了弓箭奉上。
将领搭上箭,将弦拉得如同满月,嗖的一声,一支铁箭疾速射出,一径往山上飞去。
山下众士兵皆仰首观望,却只听得箭透枝叶的刺刺声响,然后山林再次沉寂。
这……
众士兵还在忐忑不安之时,那银甲将领已气势凛然地大声喝道:“无须惊惧,那装神弄鬼之人已被本将射死!”说完,他将弓箭往马上一挂,一挥手,“众儿郎,随本将来!”话音一落,他马鞭一甩,便往前驰去,前后左右四位亲随拥护奔行,后边众将士得令,自是纷纷策马相随。
眼见那银甲将领在亲随的拥护下奔行了数丈之远,蓦地,一缕琴音从天而降,山下士兵未及反应之时,那琴音已如利针一般刺入耳中,顿时耳痛脑鸣,无法承受,不由得都捂耳抱头,而身下马匹厉声嘶叫,狂躁不已,有的马匹更是疯狂跳跃,把背上的士兵狠狠甩在地上。一时间,只见人仰马翻,只闻人叫马鸣,混乱一团。
那银甲将领亦是耳中剧痛,脑中轰鸣,但身为将领,他依旧力持镇定,一手勒马,对着山上厉吼:“本将奉王命出征,山上何人,速给本将滚出来!”
可就在他吼完之时,众士兵便见他们的将军口吐鲜血,从马上一头栽到地上,而护在他周围的亲随亦是不声不响地倒地。
“将军!”有人惶叫。
嗷嗷嗷!那古怪的暴戾的吼声再次响起,而琴音不止,如哭如泣,如诉如怨,在暮色里,仿如厉鬼阴魂哀叫不已。然后在琴音所到的十丈之内,马背上捂耳抱头痛号的士兵们一个个如同木偶般摔下马,顷刻间便已倒下上百人。
“这山上必是有鬼魅作怪,我们快退后!”有人惊恐大叫。
此话一出,众士兵还能动弹的无不鞭马后退,而无法动弹的便在可怖琴音与暴戾的怪吼声中倒地不起。
终于,当他们退出二十丈远之时,那琴声与吼叫蓦然停止。
过得片刻,已退远的士兵们稍稍回神,看着前方路上那些无声无息倒地、生死不明的同伴,无不神魂惊颤。然后都转头看向被几名士兵抢回来的将军,胸前的银甲已被鲜血染红,而且与先前那些倒地的士兵一样,眼角、口、鼻都流下一道血线,将一张脸染得极其可怖。
“将军!将军!将军!”许多士兵围上前去。
只是任他们如何叫唤,那银甲将领都是毫无反应,一动不动,如同死去一般,只有鼻间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一时间众士兵无不是六神无主,都把目光望向了副将。那副将因跑在队伍的中部,幸免于难,但刚才的情景亦一一入目。他并不知到底是何因而令将士们无缘无故倒地不起,但也知此刻如果再往前行,必将有更多的人受难。因此,他沉思片刻后,道:“此刻天色已暗,我们暂退三里扎营,明日等将军醒来再作打算。”
众将士自然从命,于是大军后退三里,扎营休息。只是这一夜,甚少有人安心睡好,一个个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不知何时又会响起那琴声与鬼笑怪叫。
第二日,那些昏迷的士兵与将军并未醒来,依旧如同昨日一般毫无知觉,而且昨日已帮他们擦净脸上的鲜血,但今日眼角、口、鼻处又流下了血线,令看到的人心头更生惧意。他们要昏迷多久?还是就这样在昏沉中流血死去?于是,军中笼罩着一股极度恐慌的氛围。
那副将见此亦是心惊,更不敢贸然行动。一直等到朗日高高挂起之时,他才领着十几人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前往山下查探,但隔着二十丈便停了步,昨日倒地的未及带走的士兵依旧一动也不动地倒在原地。
今日艳阳高照,是以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躺着的士兵的不远处有几个很奇怪的脚印。那脚印前后左右似一圈一般排着,数一数竟然是八个,而且每一个脚印都有十个人的脚大,每一脚都有七只脚趾,入地足有尺深。
“难道……难道是屏蓬兽?”有人惊恐地叫道。
当“山上藏着屏蓬兽”一话传遍山尤大军之时,数千士兵立时大半惊恐。
那副将既非十分有才干的人,也不是很有胆色的人。自从看了那脚印后,他心里也是半惊半疑,可他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不敢拿数千士兵的性命作赌注,就怕再往前行进时,便会如同将军与那百多名士兵一样昏迷不醒。于是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采取保守之法,派人回八十里外的斗城找巫师。
大军原地休息。
那一日,数千人便眼看着朗日当空,又眼看着夕阳西下,最后夜幕降临。
第二日午时,才见一行奔驰而至。
从斗城请到的巫师到了,还带着二十头黑山羊,十头肥猪。
当日下午,便是宰羊、杀猪,将羊血与猪血分别以黑色的坛子接着,然后巫师在山下布置法场。
是夜,山下篝火燃起,二十坛黑山羊的血、十坛猪血全都齐齐摆在山壁之下,画着符信的白色幡旗在夜风里飘荡,更添鬼气。巫师在以符阵布置的法场上摇着法器一边走动,一边念念有词。
半个时辰后,巫师尖声大叫,然后拜倒在地,接着起身,围着法场跳了一圈,然后收功。
“吾方才已与神兽通言,请它享用献祭,它已答应吾明日即放大军离去。”
周围的士兵闻言,顿然放心,纷纷拜谢巫师。
第三日午时,果然,将军与那些昏迷的士兵都醒过来了,除了有些头晕、四肢无力外,并无大碍。于是原本对屏蓬兽还存怀疑的人都相信了是巫师法力高强,解救了众人,皆对巫师感激不尽。
醒来的将军闻得副将将这几日的事禀报过后,久久沉默不语,然后出帐,目光深沉地看着三里外的那座无名小山。
到底是人为?还有真有异兽作怪?可在这样的无名小山上,会有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异兽?
他沉思许久,然后吩咐一名前锋校领一百名士兵从南面山脚上山,并且将那些宰杀的黑山羊带上,说是将献祭亲自送上山去给神兽,这样神兽才会感到他们的诚意,而不再攻击他们。
前锋校从命,领了人去,谁知走来走去都在山脚下打转,而且山上又传来了琴声与鬼啸,吓得士兵们心慌魂惧,最后巫师又在南面山脚下作法,然后其亲自入山,一边走一边洒羊血,这样洒出了一条血路,才将前锋校他们救出。
于是,众将士对神兽更是心存敬畏。
当日深夜,在巫师说神兽已睡着之时,将士们用布将马蹄全部包了起来,然后数千人无声无息地往山下走去。这一回,山上没有再响起琴声与鬼啸,全都平安通过。
当将士们通过山下,走出二十丈之际,银甲将领喝令停步。
“弓箭手听令!”
顿时,无数的弓拉起,每一支箭上都燃着火。
“射!”
银甲将领手中火箭飞射而出,身后无数火箭相随,如同星雨一般飞落山上,几乎在眨眼间,山便烧了起来。
望着二十丈外那照亮夜空的火光,银甲将领阴森一笑。无论是真的有屏蓬兽也好,还是装神弄鬼的人也罢,这一把火绝对可以将山上的一切都烧成焦炭。
“走!”他一声令下,铁骑在夜色里疾速奔驰,将那一片火光远远甩在身后。
而山上,淳于深秀与风辰雪却在火海里急速飞跃,一边躲避火舌,一边往山顶而去,翻过了山顶,东面一条大河,便是他们的生路。
夏日里,又连番艳阳晒射,山上的枯枝、落叶被晒得干燥异常,那火是一点就着,火势蔓延得极快,几乎是跟着两人跑。
跑至山顶,往下看,淳于深秀咬牙骂了一声,然后叫道:“来不及了,我们直接跳河里吧!”说完他闭上眼睛便往下跳去。
风辰雪看一眼下方,山腰里火势迅速蔓延而上,他们已无法下山,只有跳河一途。
当下把琴往怀里一抱,提气纵身,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身子极快地往下坠去,当听得河面砰的一声巨响之时,知先于她跳下的淳于深秀必已落水,于是睁开眼睛,果然离河已不过两三丈。她瞅准了河岸,以最后一点余力把怀中琴往岸上一抛,然后全身失力,砰的一声,也坠落河中,溅起大大的水花。
河水卸去了两人下坠之力,但两人亦因这一冲而暂时晕眩,全身无法使力,只能顺着河水漂流。等到了河水冲力不大的河段时,两人才渐渐回转神来,四肢也慢慢有了力气。
淳于深秀自河里站起身来,才发现河水深及大腿。他一抹脸上的水,便往前后张望,不知风辰雪被冲到哪里去了。这一张望,忽然发现前方河面上顺着水流浮着密密长长的黑发,在那黑发之中,浮着一张有着空洞的面皮,阴暗的山影之下,仿佛是水鬼悄悄潜来。
淳于大少天不怕地不怕,但对鬼神还是有着敬畏的,所以……
“啊!”
一声惊恐至极的吼叫惊起夜鸟无数,嘎嘎嘎地自夜空中飞过。
“你吼什么吼。”
一道清冷如水的嗓音响起,然后被惊吓得腿软而一头栽倒河里的淳于大少只觉得颈后一紧,被人提出了水面。而那声音是熟悉的,于是淳于大少悄悄睁开一道眼缝儿,这一看,顿时眼呆了,魂也飞了,腿又软了,人便再一次栽倒在河里。
风辰雪提着淳于深秀的衣领,随手一甩,便将他甩上了岸。一转眼,便看到了河面上漂着的面皮,想来刚才坠入水中时冲力太大,脸上的面具便给冲脱了。于是手一吸,将面皮抓在手,这才发现面皮上已被划破了好几处,想来是刚才山中慌不择路地飞奔时被树枝划破的,不由得暗暗可惜。这样精巧的面具实不容易做,那位朋友总共也才做得两张,一张自用,一张给了她,这下划破了,她可再没有了,以后出行便没这般方便了。
“咳咳咳咳……”岸上被呛了两次的淳于深秀正咳得晕头转向,一抬头,便见河里走上来的人,不由得傻呆呆地问,“你是谁?”
眼前的女子全身尽湿,乌墨似的长发披了一身,淡淡的月光洒在她身上,那些从发上、衣上滴下的水珠折射着点点晶光,如珍珠滚落,衬得那人仿似月中走下的天女,又似是从这水里走出的精灵。可是……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张他完全未曾见过的、清美绝世的面容!
风辰雪听得他的话,眉尖儿一挑,然后看了看手中的面具,没有理会他,自顾走上岸边。
那张面容虽然是完全陌生的,可刚才那一挑眉的忍耐,那一瞥眼的淡漠,却是极为熟悉的,于是淳于深秀试探地唤一声:“辰雪?”
风辰雪一边拧着衣上的水,一边抬眸看他一眼,算是默认。
见她没有否认,淳于深秀顿时放下心来,转而又惊奇地叫道:“你怎么是这样的?”
全身湿淋淋的,虽是夏日,但夜风一吹,倍添凉意。
“去,捡些柴来生火。”风辰雪皱着眉头,看着身上的湿衣裳。
“你冷?”淳于深秀也跟着去看,一眼之下,顿时脸一红,赶忙转身捡柴去。
夏衣单薄,此刻着水,便紧贴肌骨,那修长玲珑的躯体一览无余。
只不过淳于大少捡柴时总是想着风辰雪的那张脸,心里既惊奇又疑惑,还有些乱纷纷的。等他捡了柴回来,风辰雪亦拾回了琴与包袱。琴早早被她抛至岸上,是以未曾沾水,完好无损,只是两人的包袱都被水浸湿了,好在包袱里的火石以油纸包着,生火不成问题。
等火烧起来后,两人便将包袱里的衣裳全取出来,一件件架在树枝上烘烤。
烘着衣裳时,淳于深秀目光总会不自觉地看向对面。橘红的火光下,对面的女子仿似琉璃雪玉,华光流溢,清美无垢。
“我以前戴着那个面具,你此刻见着的是我的真容。”见淳于深秀老是看她,风辰雪只道他是奇怪她面容不一,便解释了一句。
“喔。”淳于深秀点点头,然后神思渐渐从最初的震撼与惊艳中清醒,“你那个面具难道是人皮做的?”他以前有听母亲说过,江湖上有易容高手可以人皮制面具,精巧无比,戴上后,与常人无异。
“不知道。”风辰雪捡起丢在一旁的面具,“以前的一位江湖朋友送的,只可惜刚才跑得太急,被树枝划破了,以后不能再用了。”说罢,随手一抛,那面具便落入河里,随着河水漂远了。
淳于深秀看一眼河里,想起初看到河面上漂浮着面皮时的感觉,不由得道:“前头刚吓完山矮子们,后头我便被吓个半死,报应来得可还真快。”
风辰雪闻言,想起刚才淳于深秀的反应,亦不由得抿唇浅笑,看得对面淳于大少心头一荡。暗想这等美人世间无双,倒想不到他能有此艳福,可与她隔火相对,而且还可与她一路相伴。只是她明明生得这般好看,干吗要戴着那面具?女子不都是希望自己越美越好吗?她为何反要遮了自己的美貌?
虽然淳于大少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但也没敢当面问风辰雪,而是道:“前两日你没空理会我,这会儿我们都闲着,不如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你那么肯定装那什么屏蓬兽便可阻山矮子们。”
“你转过身去。”风辰雪却没理会他的问题。
“嗯?”淳于大少愣了一下。
“转过身去。”风辰雪起身。
淳于大少看她那模样,忽然间明白,赶忙转过身去,只是一张脸不知怎的,火烧似的烫,耳边听得身后窣窣窣窣的声响,鼻端似乎闻得一缕似兰非兰的幽香,不由得心头一震,脑袋差一点便转了过去,赶忙一拳捶在胸口,剧痛令脑子里那些念头顿消。
“我以前看过一些关于山尤的书。”身后传来风辰雪不紧不慢的声音。
淳于深秀听着,想她是否已换好了?可又不敢转头。
“山尤人极是敬畏鬼神异兽。这屏蓬兽便是山尤人极为畏惧的一种具有异能的怪兽,言其‘长着双头八足,左头叫声如琴鸣,右头吼叫如鬼啸,鸣叫之时,其音摄人神魄,喜食人之鲜血精气。’”
淳于深秀听得后面衣料落在树枝的声响,于是转头,果见风辰雪已换好衣裳,那换下的湿衣晾在了枝上。“喔。”他点点头,“所以你弹琴,让我一时怪笑一时吼叫的,又在山下弄那些足印出来,只为了让那些山矮子相信是遇上了屏蓬兽。”
“也并不要他们相信,只要能吓着他们一时即可。”风辰雪道,“至少那将领就不曾相信,否则他不会派人从南面上山来一探究竟,最后也不会射那些火箭。”
“也是,”淳于深秀再点头,“之所以能吓住那些士兵,是因为前头那些人无缘无故地倒地昏迷,你那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琴音所致。”
淳于深秀一听,本欲再问为何琴音可致人昏死,可转而想起母亲曾和他谈过江湖上有些绝顶高手能以音御敌,想来风辰雪便是有此绝技,而这些都是独门绝招,不外示于人的,于是不再追问。“难怪你弹琴之前叫我以布堵耳。”
风辰雪将琴抱至膝上,琴身上有“沉音”二字,苍劲有力,笔意飞扬,是那夜秋意亭刻下的。而当年那张让她学到一身武艺的古琴,如今已回到帝都皇宫,与她此生永别,而琴身里藏着的那两幅白绢,却不知日后何人能有缘得之。
琤琤琤……她指尖拨下,那曲调却是白昙山顶和的那曲箫音。
高山流水已成永别,与他亦是“死”别生离,这一生,终只是飘零天涯,心无安处。
淳于深秀看着对面火光里容华绝代的佳人,听着那清越的透着孤寂的琴音,神思沉静,又泛着莫名的忧悒。她刚刚成功地阻挠了山尤大军,何以她无一丝欢愉?篝火温暖,何以她依然是漠寒如雪?他就坐在她的对面,何以她的琴音如此的幽寂孤凉?
在清寂的琴声中,在淳于深秀罕有的沉思中,天色慢慢亮起。
朝日升起,两人起程,先到附近的城镇买了马匹,然后便一路疾奔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