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离开之后,我开始学天文学,第一次看银河的时候,忽然觉得,他们只是变成了星星。”他低头点了一支烟,“有时候夜色太黑,似乎看不见星,但其实他们一直都在,在固定的位置,有专属的轨迹,围绕其所属的星系中心旋转。纵使隔着几亿光年,他们始终在那里,守望着心里眷念的人。”
纪瓷抬起头,看看无星的夜空。
一只手突然伸到她面前,冯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烤红薯。
她惊喜地咧开嘴:“真的有点饿了呢。”
说着,摘下手套接过红薯掰成两半。
两个人在大雪天的湖心,品尝着温暖。
很满足。
“回去吧。”他起身,看着被雪覆盖的来时路,已经完全看不出冰车滑行过的轨迹。
纪瓷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走着。快到岸边的时候,纪瓷脚下一个趔趄,好在冯宥抓得及时。她庆幸地道谢。
“你手套呢?”他看着她赤裸在冷空气里的左手,蹙眉问道。
“呃,刚刚吃红薯的时候摘下来了,估计掉在冰车那儿了。”说着,她回转身,想去寻找。
冯宥却干脆握住了她的手,强硬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容不得她有反应。
忽然就没有人说话了。
纪瓷的身体有些僵硬。
从岸边到车子大约有三两分钟的路程,她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另一只手握着,逐渐温暖湿润。
走到车前,他极自然地松开她。为她开车门,系安全带。一切动作都自然流畅,仿佛没什么好尴尬的。
只是彼此一路无语。
直到在宿舍楼前停下,他看着她走到大门,轻轻说:“纪瓷,遇见你之前,我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谢谢你愿意听。”
她回头看着他,笑了一下。
然后,那个男人就转身离开了。背影在风雪里,像一棵孤独却又挺拔的树。
野马一样的男人,她总觉得他应该属于远方的。可是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希望,希望他留下来,哪怕只是那样远远看着,也会觉得心里安宁。
12
第二天上午,纪瓷收到一份快递,是她落在湖心的那只手套。
她看着那只手套,默默发呆,左手不自觉地揉搓成拳,试图在掌心找到昨夜残留的温度。但又觉得仿佛那一切都是个梦,在大雪的夜里酣睡的梦。
她拿起电话,看着“冯老师”三个字又觉得有些尴尬,微微叹口气,抱着书本去了图书馆。
她并不知晓,那天夜里,冯宥是怎样独自回到那个人工湖,在黑夜里拾起她的手套,在黑夜里燃着烟,默默伫立。她并不知晓,那天夜里冯宥讲给她的零星旧事,在他心里深埋了十几年,她是唯一的听众。她并不知晓,当冯宥背对着她吃下那半根烤红薯的时候,脸上也曾有泪落下。
那天,冯宥一直没有上线。
纪瓷复习功课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去看一下QQ的在线好友。
第二天,冯宥依旧没出现。
在周末快过完的时候,冯宥的头像终于亮了。说不清因为什么,纪瓷的心竟有些欢喜,原来自己心里隐隐盼望着这个人会来。
她正思忖着该怎样打个招呼。手套收到了,谢谢你。不行,自己摇摇头,又删掉,手套明明已经收到三四天。你这几天忙什么呢?也不行,好像自己多在意对方的行踪似的,又删掉。
冯宥却首先发过来照片。
她点了接收,打开,是一片浩瀚星空。
这几天去外拍了,雪后的天空尤其澄澈。他说。
好壮观。她回复。
冬天,是观星者忙碌的季节。这两年的冬天,我几乎都不在安城。今年是个例外。他又说。
纪瓷看着最后一句话。
冯宥在电脑那端,也盯着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放在键盘上的手却没有再敲打下去。
今年是个例外,因为这个城市里忽然有了让自己留恋的。
随即,手机在桌上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连忙点了接听:“准备登机了吗?好,机场见。”
然后,又对纪瓷说:你好好复习吧,我下了,去机场接机,有个外甥来我这里住几天。
发完,自己也有些苦苦地笑,为什么要解释这原本属于私隐的家事呢。
他抽了一支烟,默默起身,把闲置已久的客房打扫干净,开窗通气,铺了新的被褥。
除了有客人来吃饭,这院子始终是寂静的。
大门外有叮铃铃地车铃声,有人骑着脚踏车经过。棕棕很不敬业地轻吠了两声。
他走到花房给花浇了水,最向阳的角落里,那个砖红的花盆里有一棵小小的幼苗吐着娇嫩的新绿。
他的橘子籽发芽儿了。
他想着纪瓷的脸,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像这新生的橘子苗一样,娇嫩的,带着朝气,尽管他直觉她并不像表面那样快乐。但终究,他们相隔十岁。他轻轻拂着橘子苗的小叶片,忽然没勇气再去想那女孩子。
而纪瓷看了一眼冯宥发过来的消息,也并未太上心。
而莫奈却探头过来,迅速地扫过纪瓷还不及关掉的对话框,问她:“纪瓷,说实话,冯老师人还不错吧。”
纪瓷不解,只诚实点头。
莫奈也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对纪瓷说:“纪瓷,其实我挺希望你能更快乐一些。”
“说话的语气真像我妈。”纪瓷揶揄,信手点开学校的论坛,看几眼,又不安地看看莫奈。
莫奈只瞟了一眼页面,不以为意地说:“我知道啊,论坛上到处都是口水党,说我潜规则上位。想说就说呗,我只是刚刚通过了初赛而已,后面还有复赛、决赛,说三道四的人还在后面排着队呢,这也不过才是冰山一角,我等着的是万箭穿心。”
“莫奈,你心理承受能力还真好……”
“嘻嘻,我这叫脸皮厚。”莫奈掐掐纪瓷的脸,似笑非笑地说:“纪瓷,其实我宁愿活得平淡但却漫长,陪着爱人和孩子,哪怕脸上会长满皱纹。”
说完,就去抽屉里翻面膜,仿佛对论坛上的八卦再无兴趣。
纪瓷看了看电脑,叹口气,关机。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完全不懂莫奈的。
朴娓蓝在耳侧讥笑她——是啊,纪瓷,你不屑去懂莫奈,因为你从来不把她当做是朋友。
像少女的诅咒,风的轰鸣声在耳朵里扎下了根。
13
元旦夜,路云陌的白金级MV发布酒会。
在莫奈极力地劝说下,纪瓷总算放弃了邻家女孩似的毛衣裙,但也只在莫奈的衣橱里选了最简单的一款黑色礼服式连衣裙。而莫奈自己则穿了一条红色低胸露背的礼服,将她的身材和肤色衬得尤其好。
纪瓷说这样的场合,路云陌做主角,莫奈是不是该避嫌,毕竟初赛之后,关于她和路云陌的种种八卦已经满天飞。莫奈涂着口红,对镜子反复打量自己,头也不回地说,要的就是高调,纪瓷,你不主动站在风口浪尖,又有谁会认识你呢。
他们在路云陌选定的会所下车,据说,是很小规模的酒会,但等级颇高,这会所平常人是进不来的。
这种场合,纪瓷从未参加过,只拿了香槟,静静坐在角落里。但见莫奈,花中最娇艳的蝴蝶一般,随着路云陌满场蹁跹。
路云陌简单地讲了几句话,以答谢到场的嘉宾。他穿白色衬衫和西裤,领口的两粒扣子没有系,有一种既慵懒又随意的气质。
随后,钢琴声静静响起,全场寂然。大屏幕上是纪瓷迎风而立的背影,白色衬衫被风吹得鼓鼓。有低婉的女声在风里轻轻哼着。
有男生的独白低低响起:我从不曾觉得你缺席了我的未来,因为不管未来有多远,记忆都不会消散。
那声音有些低哑,又经过了后期处理,但纪瓷的身体仍然蓦地坐直,似乎在那独白里找到一丝熟悉。
前奏很快淹没了安静的琴声,像海上骤然而起的风浪。
她下意识地摸着耳垂,试图追忆刚刚那一句独白。却徒劳无功。但见大屏幕上是自己被放大的影像,她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看自己,又有些不自在。
她微微环顾左右,看见曲作者小泯和歌者宗奇坐在桌边。却独独不见冯宥。
她以为他也会来的。
歌唱至一半,手机在小皮包里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老纪的名字。纪瓷悄悄穿过人群,推门走到天台上,冷风嗖地吹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穿的是露肩及膝的短裙。急忙一闪身进了旁边的花厅。
花厅里温暖如春,布满了绿植。隐隐还能听见前厅的歌声,低低的,但词句清晰。
纪瓷把电话给老纪打过去,那边却是乱作一团的哭声,她依稀辨得是两位姨妈的声音。心里猛地一惊,莫不是妈妈出了什么事。
果然,老纪故作沉稳的声音里,明显夹着慌乱:“纪瓷啊,请个假回来一趟,你妈妈身体不太舒服,住院了。”
“严重吗?发生什么事了?”
“小毛病而已,你别担心,你妈就是有点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