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杏花纷纷,林外春雨正歇,迟日暖风乱点绿水,扶柳摇曳于迷离晓雾中,千里烟雨正是一汀乍暖还寒。
凡间正值开春,春市,春耕将启,田间,市间皆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
一贯清冷的九重天上,今日也不同以往也处处皆是一派热闹景气之象,这喜气洋洋之事乃是天君最宠爱的六殿下和白虹仙女正大婚行礼开宴。
虽星君们出于万事周全颇为皇子大婚之日头疼了段时日,但经过反复讨论最后好歹也算定在了四月初五。
四月初五吉日后不久又恰逢三门君长法会,于是天君便广邀了这九州十三渊的都来喝杯喜酒,喜宴完便也可留下参加法会。
四月初五,正是洞房花烛大宴宾客时。
上清境喜宴上金暖香彝,掷果朋侪,舞燕翩翻,一派和气充盈华屋。宴席上丝竹之声,觥觞交错声连绵不绝于耳,嘈杂仿若市井。
宴席几百里外娑摩花却开的静谧无声,纷落的娑摩花雨里,往生河边趴着眠了一个紫衣姑娘,一头漆黑的长发湿淋淋的如瀑般散着,身上的烟紫纱倒像是被施了什么仙法,无半分水泽,随风荡开一派潋滟的模样。一阵风打落些许素檀色的娑摩花到鬓间,映的姑娘柳眉间的赤红异花更是灼灼,姑娘柳眉紧蹙着,仿佛在梦中有什么忧虑。
很快就有声音打破这短眠。
一个穿素藕色宫服的小宫娥,眉头拧成了个结,在树下巴巴的一声声的叫着:“.......神女?神女?什烟神女?”
可那女子却丝毫没有反应。
莲雾急的团团转,暗叹自己将才出来时,六殿下的喜宴已经就要开宴了,自己找到神女的这娑摩花林离喜宴也并不近,如今自己这一路找过来恐怕天君天后都已落座了,可是这神女怎的还不慌不忙的在这睡觉!
姑姑本来就对自己不满意,这下再不快把神女带过去自己怕是要去云梦泽扫地了。
她咬咬牙,思索着就把手颤颤巍巍的伸出去。
段烟就是在这个时候悠悠醒来的。
她一醒来就看见个小婢女双手搭在自己肩上,一脸舍身就义大义灭亲的惨色。
段烟先是有些诧异,眯着眼睛打量了其一眼,这什么情况?
自己不是在阵里吗…….这个女的哪里来的?
莲雾看段烟醒转,不禁大喜,忙道:“神女,宴席已开,请随我前去吧。
她使诀捏了个云,便将手恭敬的递上去,可等了半天那边却没有半点反应。
她正了正身子,看段烟闭着眼睛似还在养神,有些着急的又开口道:“神女,这娑摩花林十分偏僻,赴宴路上也要不少时间,神女您......您且莫再睡了,还是赶紧前去赴宴吧,再晚是真的来不及了啊!”
段烟只觉得全身酸痛,头疼欲裂,勉强坐起来扶额道:“小丫头,我不是什么沈家女,你找错人了。还有给你个小建议,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莲雾闻此神色却更加焦急起来,管事姑姑本就不喜欢自己,自己再在这样大的盛宴上犯错,估计明天就可以去云梦泽扫地了!
一咬牙便手上使了点劲想着先拉着段烟上云再说:“神女快别开玩笑了,宴席要开始了,快随我启程吧。”
这小姑娘听不懂人话吗!
段烟突然暴起捏住莲雾的脖子“你做什么?”
她四处观察了一下,四周是一片很美的素檀色花林,不知是开的什么花,倒是一片难得的纯净林子,而且对面那小丫头身上穿的锦缎料子也是不俗,她一头雾水,自己刚还在殿下身边护卫,怎么突然来了这?
三殿下,怎么样了?
段烟揉了揉额角,殿下藏身在礼部大人家里,结果悄无声息的突然来了一群黑衣刺客....殿下几经生死之劫,身边只剩自己和连丰带的暗卫几人,那群黑衣刺客人数众多,行刺的阵法又颇有筹谋,那领头四人更是招招狠辣,自己和连丰武功再高也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段烟捂了捂心口,被剑剖心的感受似还存在着,隐隐的疼着。
那礼部侍郎必定是叛变了,要不然殿下的行踪怎么会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又怎么可能受剑而死?就是不知道殿下有没有逃出生天了。
还有现在这姑娘又是哪来的?自己不是死了吗?一波又一波的疑惑萦绕在段烟心头,她只觉得头疼欲裂。
莲雾被掐的要喘不过气来,更别提说话了,只好拼命拿手指自己的喉咙。
大家不是都说什烟神女是个软弱怕事的吗....她怎么觉得这神女身上气势凌然,还一言不合就掐人脖子....
段烟将手松了下来,让她可以说话。
莲雾颤抖了下噗通的就跪下了:“奴婢…..咳…奴婢承天宫莲雾,这方....这方是奉了修凡使君之命来寻神女赴宴的。”
承天宫,使君,神女?段烟琢磨着,这小丫头编话本子逗本姑娘玩的呢?
不过…..
她抚了抚心口,那样的一剑贯心,自己确实不可能活下来了,可是眼下却又好好活着?
莫不是自己现在只是在做梦?
她忽然蜷起手,手指用力地拍了拍脑袋,额头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却觉得这样似乎不还不够,她又伸手拧向腰间。隔着薄薄的烟紫轻纱,腰间同样传来钻心的疼痛。
段烟心下百转千回,拂了拂衣裳坐直了身子看向莲雾道:“神女?”
莲雾跪坐在地上咳个不停,心里把那传闻骂了千百遍,这神女要是软弱可欺自己现在就去云梦泽扫大街!
她磕磕绊绊道:“额间.....额间生赤红异花,又着...又着烟紫色纱衣,天上地下也就...什烟神女一人了。”
这宫娥还确定自己就是那什么神女?
段烟仔细想着刚才到现在的情形,倒也真想起来一件事。
当初三殿下广招幕僚,曾有一个上门的拜谒老道提起过换魂上身之事,说是在特殊条件下两个濒死之人的其中一人便有机会能脱离濒死换魂上身,那老道却也说不出特殊条件是什么,,自己当时嗤之以鼻,只当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道士,可眼下却颇信了几分。
看眼下这情形,自己是换了魂,上了这劳什子神女的身?
虽自己当初没细听那老道的话,但好歹在旁奉茶也听了个囫囵,那换魂术是个没有解法的招术,若是给你换到个驴身上,你也只能按驴的过法给人拉磨的过着了,这样想着自己这重生也算是天上掉馅饼了,就是这馅饼掉的有点狠,一下给自己砸到了个神女的体内。
段烟定了定心神,多年血雨腥风里的直觉让她适应能力极强,她知道既然这不是梦,那便是事实,而自己现在的目的就是在这样的事实里存活下来。
她看向侍立一旁的莲雾,一双秋水明眸里布上威压:“你刚说赴宴,我们这又要是去赴什么宴?”
莲雾疑惑道:“神女您不是接了帖子随着道君一道上天来赴六殿下的婚宴的吗?”
段烟打了个哈欠仿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道:“我先前睡的有点迷糊了,随口问问你。”
莲雾却猛地转过头来,嘴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天哪,神女在往生河边睡觉吗?!瞧我这眼力见!怎么没发现这头发竟然也是湿淋淋的!”
段烟伸手摸了摸鬓发,这才发觉自己的头发后面果真湿淋淋的披着,只是衣服颜色深一时融为一体看不出来,不过这衣裳倒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头发湿着披在上面竟半点水珠都未沾上,导致自己刚都没发现头发竟是湿的。
莲雾心里面真正的慌了起来,明明看起来是个再严苛不过的主子了,怎么大家会都说是个软弱亲善的人!
而且现在自己竟然又犯了错,连神女头发湿着的都没注意到,这不周之错若是让姑姑知道了怕是自己要受三鞭刑!
她当即害怕的跪在地上磕起头来,额头与地面相碰,发出闷闷的声响,不几下,便有鲜红的血染在了地面上,额头上鲜血也早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看的让人触目心惊。
她边磕头边道:“求神女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奴婢不是故意冒犯神女的,也不是故意让神女湿发吹风的,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神女饶了奴婢这一次....”
段烟看着那黏稠的鲜血觉得一阵烦躁,她摆摆手道:“别磕了,就这点小事磕什么磕?磕的我心烦。”
任谁湿着头发吹风都不好受,段烟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行了,先过来先把头发给我弄干吧。”
莲雾看段烟似乎并不在乎,舒了一口气便站起身来,从袖子中掏出干帛巾来,走近给段烟细细的绞着头发。
段烟坐着任由莲雾摆弄着头发,心想刚这小宫女听见自己在往生河边睡觉好像很惊讶的样子,莫不是这河有什么问题?便开口问道:“我在这往生河边睡觉可有什么不妥?”
莲雾支支吾吾的眼里带了几分担忧和几分关切:“神女....您是三万年来初上天宫所以可能不知道......那.....那往生河可是条死河...神仙跳进去都可能一下触了石灭了,虽然也可能顺着河历劫,但也得等着被别人机缘巧合打捞起来,才算个头,寻常仙家都把这河当做晦气...谁愿意打捞呢.....久而久之倒就真成了条死河的。”
她摩挲了下下巴,这死河难不成就是原身陨落的原因?
段烟对这环境知道的并不多,但是她从来信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孙子兵法中最有用的一条。那自然对这个天宫了,对这个自己了解的越多越好。
段烟心里想着多打探番情况,口中便道:“你说我三万年第一次上天宫,我自然对这天宫早已不熟悉了,这路上无聊,不如你便与我讲讲这天宫的事吧。”
既然段烟开口要求了,莲雾便点点头问道:“不知神女想听什么?”
段烟想了想:“恩,先讲讲我吧。”
莲雾一脸诧异:“讲神女?”
“路上无聊,突然想听听,你就随便顺着讲讲吧。”
莲雾虽然诧异,可也知道贵人的事不可多问,一五一十的便讲了起来:“奴婢在九重天呆的时间短,三万年前神女在九重天时,奴婢并未上天,所以如今只是道听途说了些神女的事,神女您是东方紫薇大帝亲自赐的神女封号什烟,这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荣光,虽众仙都说当初紫薇大帝亲自持礼赐封号是因为神女是天君天后膝下唯一的一只小凤凰,后来又做了三门君长陆压道君的关门弟子,奴婢看现在光神女的通身气度,就连紫薇大帝也要刮目相看一番呢。”
“我是天君天后的女儿?”段烟思忖着摸到了这一大段奉承话的重点。
莲雾睁大了眼睛:“啊?天君天后是神女的姨父姨母啊!”
…………….
段烟咳嗽了声道:“小丫头,膝下一般是指父母膝下,不能乱用,懂了吗?继续讲。”
莲雾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哦......奴婢知道了。”
段烟张口想要接着问下天庭具体情况,以作防备,莲雾却神情慌张的突然大叫道:“糟了!神女!还有宴席呢!奴婢这光顾着说话了,都忘了带你去宴席了,如今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真来不及了,事情紧急且让奴婢先捏个云,您赶紧随奴婢去赴宴吧”
说着莲雾就捏了个云起,扶着她的手忙念了句起,起了云载着两人赶向上清境。
凡人段烟哪见过腾云驾雾的这种阵仗,即使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也依旧惊讶到了,自己的轻功再好也只是借力跳跃罢了,这竟然可以直接驭云飞行?
莲雾回头小心翼翼道:“神女.......赴宴有些来不及,奴婢就自作主张先捏了个云,神女....神女现要是嫌奴婢捏云慢,要召毕方来,跟奴婢直说....”
段烟讪讪的笑了笑,
毕方?.......方你个头啊,,自己小时候倒是曾听额娘讲过那毕方是上古神兽,非一般人不能御,自己这冒牌货不被它骑就好了,还找死召它当座骑吗?摆摆手:“不了,你云捏的挺好。”
莲雾被夸的有些羞涩的点点头,既然神女懒得召座骑,那就自己辛苦点捏云吧。
段烟移了移位置保证自己不会掉下去,接着问道:“莲雾,这宴都有谁去?”
莲雾歪了歪头似思索了一番答道:“因为三门君长法会在喜宴之后,所以各地使君都提前上天来庆贺了,天君天后也会在,对了,舒玄上神说不定也会来。”
“舒玄上神?”
“是啊,虽然上神接了帖子说自己要去北天几日,但是奴婢估摸着啊,上神应该快回来了。”莲雾说完眼神里都带点波光点点的羞意。
段烟心底升起疑惑来,这上神是这丫头的小情人?怎么这小丫头提起来尽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她眨眨眼道:“怎么,这舒玄上神看起来颇为得我们莲雾欢心啊?”
莲雾一张脸都羞红了:“神女再不打趣奴婢....上神他俊美又年轻有为........宫里面的小宫娥们哪提起来不害羞的啊”
只是俊美就值得这小丫头和天君天后一起提起?
神仙也是看脸下菜的人?
自己从小守护三殿下,皇家里哪个不是俊美无俦的翩翩公子?
段烟觉得没什么稀奇,遂不再细问。
路途颇远,莲雾使云耗费精力,此时面上也出了层细细密密的汗。那汗混着额头未干的鲜血,滴滴答答的从莲雾的脸旁滴下来,看的人一阵一阵的心惊。
段烟前世保护了别人一辈子,这下反倒叫一个担忧自己的小姑娘受着累带她赶路,不过自己也不会这腾云驾雾之术,帮不上什么忙便挽了挽袖子,抬手准备给她擦擦,免得她被糊了眼睛而看不清路。
哪料自己的手还没碰到莲雾的额头,莲雾噗通又是跪下了:“哪里,哪里敢让神女为奴婢擦汗,奴婢自己来,自己来。”说着便抬起袖子胡乱的抹了一通。
九重天上也流行下跪吗?怎么噗通噗通的还跪个没完了?
段烟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做了神仙,规矩竟还是如凡间一般森严,要是让那些道士知道自己修仙修了一辈子,结果好不容易得了机缘飞升了,还是得这样跪来跪去,会怎么想?
想当初自己当暗卫习惯了,刀尖舔血的,三殿下又纵容,便也不喜欢也不重那些繁文缛节,不过这也不好让莲雾一下就接受自己这个性子,赶忙给莲雾扶起来:“我给你擦个汗又不是要吃了你,就你那样胡乱擦抹,瞧瞧!皮都能给你擦掉!”
段烟在怀里摸索了番,还好原身随身带着帕子,她把帕子拿出来压住莲雾的额头:“先止止血吧,你可不能再把血痂擦掉了,否则万一留下疤来可有你哭的!”
莲雾乖乖坐好,额头上传来的人手触感是温暖的。
“神女时隔三万年初次上天宫,定要多加注意规矩。这天宫不比终南山随意,神女千金之躯,万万不可再做为奴婢止血…这种下贱之事。若是让他人看见了,不仅奴婢要受责罚,连神女的名声也要受连累。”
段烟明白她的心意,点点头,手却没松开:“没事,反正现在附近也没人。”
莲雾嗯了一声,知道段烟已经听进去自己的话了,她揉了揉自己的衣角道:“那神女....在落地之前一定要松开手啊....”
段烟有些好笑的看着莲雾:“你的血又不是喷泉,怎么可能到了地方还止不住?你放心,我帮你按一会,很快就好了。”没想到这小宫女竟是个如此循规蹈矩的人儿。
亭台楼阁在云雾里慢慢显现出自己的形状,宫殿群宇,上接瓦泥鳅脊,下接白石台矶,白石为栏,飞檐四角翘伸,屋瓦下透露点点霞光,真是好一个空中楼阁,神仙居所。
莲雾见状却缩了缩身子,嘴里小声念叨着:“完了,耽搁了这么久,等下神女赴宴,怕是天君天后都已经落座了.....”
段烟听见了却并没说话,只笑了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有什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