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闲安伯家三夫人携女来访,京里就像约好了一样,帖子一家接一家的递进闲乐伯府。
先是一家家的伯府,侯府,国公府;接着是是一家家的文臣武将;后面接着是一家家的豪商巨贾,文人墨客。
道枫每日早起梳妆完毕,就在房中等待。或被母亲请到堂中在来客面前乖巧,或与母亲同陪来客吃一席小宴,迎来送往,交际应酬。都是些道枫认得的,道枫不认得的,还有不少这辈子道枫见过后还是没能认得的,倒是没有再陪哪家姑娘到自己屋里坐坐。每天道枫就是夫人姑娘,姑娘夫人,道枫自觉这两个词都说到嘴瓢了。如此这班连着转了几十天,打某一日起,众人又像约好了似的,不再上门。
这日道枫正在房中歇着,春杏兴高采烈地过来传话:“明天老爷夫人出门添置些东西,夫人让姑娘也跟着去逛逛。”道枫问:“可说了是去哪家?”春杏说:“说是东边街上一家叫玉台坊的,之前他们家掌柜上门的时候老爷夫人在这家定了好些东西。老爷说了,横竖无事,不妨去店里瞧瞧。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补的。”
道枫家“前世”就是这玉台坊的常客,玉台坊多卖些清贡文玩,文房用品并一些字画典籍,是一家京城有名的大店铺。
等到了第二天,熊道枫自己一早爬起来盼着出门,结果一直拖到用过午饭,熊老爷从外院进来传话,张夫人才令人备好了车轿。女眷的车轿都在西跨院那后来另起的垂花门外侯着。道枫上车时一时不备一脚踢到了凳子下的箱子,疼的倒吸一口气。后面的道柳喊:“姐姐小心,别撞了头,跌下车来。”道枫抱怨道:“谁把箱子塞这里了,本来都不够人坐。”
闹哄哄好一会大家才都坐上了车轿。熊老爷和张夫人每人一乘四人青缦轿,道枫道柳姐妹辆带着春桃,青蔷,燕草,银藤上了一辆朱轮车,余姨娘、鄂姨娘、凌姨娘坐了一辆小些的跟在后面,最后面还跟着一辆旧车上挤着几个丫鬟。几个男仆,小厮,嬷嬷们只能随轿步行。
其实没走多远就到了玉台坊,这家原先是一大户人家的宅邸,前边临街的改成了铺面,后面的院落接待贵客。一行人进了一两进小院,前边屋子里熊老爷等人和掌柜的谈事,后边屋里女眷们坐着喝茶。进来侍立的都是些媳妇,还有几个和道枫差不多年纪的丫头,举手投足之间一看就训练有素。
屋中除开原摆满陈设的器物,当中另摆了张大桌,桌上摆着各种大小的盒子,这些东西是原先就定下的。玉台坊的人一样样打开呈给张夫人过目。道枫看了,多是一些赏人送礼的各式新巧的湖笔徽墨端砚,还有打着“状元及第”“富贵花开”“长命百岁”等花样的金银裸子。
众女眷就坐在屋中,陪着张夫人一样样的看着,等东西看到没有可看的,茶也喝到喝无可喝了,熊老爷那边派人来说:“老爷那边已经谈好了,请夫人这边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张夫人这才发话:“你们也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一并买回去。”
边上招待的媳妇也笑道:“姑娘太太们有什么看上的,尽管吩咐。”
道枫什么都看上了,不单单这家玉台坊,边上那家专门卖陶瓷器皿的,对街那家专门卖首饰衣裳的,道枫也都看上了。
道枫想着,难得一次机会,选差了委屈了自己,选贵了尴尬了家人。自然是不能跑到张夫人面前问:“娘,女儿最多可以选多少钱的东西?”因此这种时候,大多需要找个人比着。道枫本想着要不先随便看看,等看姨娘们选了什么,再比着选个差不多的就可以了。这时候凌姨娘和鄂姨娘过来问:“大姑娘看上什么了?”得,姨娘们也在看着我。道枫晃着,在靠墙放着的一扇镶白玉剔红大插屏前面停了下来,这个屏日后会出现在宣宁侯家姑娘的房里。宣宁侯姑娘还特地喊上道枫在内的一帮姑娘赏玩过。
道枫心里盘算着,谁第一个选很重要。要是第一个选的人一个挑了一盒宣纸,后面的人还怎么接?倒不如自己先选,要是选的不妥,还可以以年纪小遮掩过去。又好笑的想,要是自己手指一指,说就看上了前面这个大插屏,不知满屋人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正想着,边上春桃略带紧张地说:“姑娘这屏有啥好看的,我们去边上看看吧。”道枫收起满脑子胡思乱想,大约是被眼前的东西晃迷了眼,决定离那个屏远一点,认真的开始选东西。
余姨娘和道柳到是先挑好了。一套青玉文房,大小毛笔画碟,笔筒笔架,笔掭搁臂,镇尺砚屏,笔洗水盂,砚台砚滴等足足十七件,还有一个黑漆螺钿文房箱。
余姨娘说:“小孩子喜欢,我们就选这些个吧。”
边上的店家媳妇轻轻报了个数,张夫人点头允了。
有了现成的例子,剩下的就容易了。
道枫挑了一套红釉的文房,想着要不再加点什么,扫到边上墙上挂着一幅小画,只见梅枝不见梅花,倒是一幅消寒图。
大殷朝雅集成风,闺阁之中,也是三日一聚,五日一社的。或吟诗,或赏园,或品鉴,或赏乐,或者干脆聚在一起喝茶点心八卦。道枫前世也有请人教过,这方面不过勉强可以做个样子。道枫突然想到,不知那块碎掉的寿山田黄印石怎么样了,等哪天父亲心情好的时候试试能否要来。
当今太后是画坛圣手,时常招人来宫中陪着赏景作画,大殷善画的女子也颇多,其中不乏名家,大户人家的姑娘更是自学字时便开始学画。一些人家的女子,不愿署上闺名,便以化名传作。传闻道,连太后都有化名墨宝流于市面。道枫这样不善画的,也会画上两笔取乐,比如说,填上一幅消寒图。
“这会子消寒图就挂出来了,可有别的样子的?”
当下就有人展开来给道枫瞧,道枫一幅幅瞧着,或是枝叶缺了花朵,或是枝头缺了果实,很有趣味。还有更妙画上九个孩童或九个美人,衣服上留着填色。
道枫看来看去总不大合心意,边上小侍女说:“店里头就有画工,可以按姑娘想要的样子画了。”道枫说:“我回去得看着屋子想想,到时候差人将要的样子送过来。”
鄂姨娘选了一套竹雕山水人物杯,凌姨娘选了一对青花婴戏纹罐,张夫人又添了白玉瓶,香炉,花插。前边熊老爷不知选了什么,告辞的时候店家的人高兴得眼睛都弯了。
晚饭后众人散了,道枫正准备回屋,张夫人道:“大姑娘留一下,陪母亲说说话。”又嘱咐春桃,“你不要在这里干等,回屋收拾去吧,一会姑娘回屋就能休息。”又对边上的丫鬟们说:“你们也下去吧。”
这种一看就是要挨训的节奏,道枫只能跟过去。张夫人往榻上坐了,道枫边上老实站着。
张夫人盯着道枫好一会儿,直盯得道枫心里发虚,忍不住开口:“娘?”
“坐吧。”
张夫人道:“你现在是伯府千金了,自是不同往日。”
沉默了一会又道:“我也不愿说你,但是春桃是我身边过去的,又照顾你那么多年,你不可再直呼其名,失了礼数。”
“再来,你现在虽然是伯府小姐,毕竟年纪还小,凡事要多问问春桃,不可任性胡来。你屋里的钱财还是要由春桃长着。”
“院子里新来的那两个跟你投契自然是好的,但毕竟还是孩子,何况品性还不清楚,又光顾着陪着你胡闹讨你开心,不比春桃时时约束你。你也不可为了她们而冷落了老人,让身边人寒心。”
道枫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这段时间春桃怪怪的。以往因为道枫年纪小,都是整日“春桃姐姐、春桃姐姐”的叫着,屋里大小事物一概是大丫鬟春桃负责,等过几年春桃嫁人才由道枫自己做主。青蔷红薇两人接手后万事不过听道枫安排。现在因为心里把春桃当同龄人看待,又已经习惯了自己说的算,在他人看来,倒真是行事欠妥了。
道枫老实低头认错,一条条得应了,保证回去改过。张夫人又念了半晌,才唤来春杏送道枫回屋。
等道枫回到自己院中,春桃迎了出来,“姑娘,夫人都说了些什么?”道枫看着春桃陪着小心,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母亲说过几天去隔壁参加满月宴,嘱咐我要小心谨慎,不要闹笑话。”又在睡前抱出钱匣子,说是怕自己弄丢了,还是交由春桃姐姐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