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枫坐在张夫人的右手边,打量着正坐在绣墩上回话的据说是自己表哥的张天驰。这位表哥张天驰比道枫大上两岁,个子矮上半个头,眼睛乌黑发亮,稚气未脱的脸上刚刚显露出点棱角。
道枫脑袋里的记忆已经来回翻过了好多遍,绝对没有这么一个表哥。要说熊家熊老爷这一脉是人丁凋零,那么张家张夫人那一脉说难听点就是举目无亲。道枫自小见过的张夫人那边的家人就没几个,还几乎都是外祖母那边的。
张夫人问张天驰:“曾老太爷可好?”
“回姑母的话,曾老太爷很硬朗,来京前嘱咐过侄儿,让侄儿请老爷夫人并府里各位贵人的安。”
“家里的事情可都处理清楚了?钱财债务可都清了?”
“回姑母,族里长辈们帮着都处理好了。托姑母的福,之前为父亲生病欠的钱也已经全部结清。家里的剩下的东西本不多,能卖的也就卖了,剩下的交给族里的长辈们了。”
熊老爷一直在边上默默喝茶,问道:“听说你父亲生前做过几年官?不过后来辞了,这是为何?”
“回姑父的话,侄儿父亲原在县里当过主簿,后来因为与上司起了纷争,加上身体实在不能支撑,便辞了官。”
熊老爷点头:“你姑母这么做是为了帮扶族中子弟,既然族里也推举了你,你就要好好念书。日后你若能通过考核,我们自会推荐你去官学念书。”
“是,侄儿明白。”
张夫人说:“外院西角的院子已经打扫出来了,你先住下。我已经为你选好了仆役还有书童。”
张天驰忙站起来道:“多谢姑母厚爱。”
熊老爷有意教考张天驰的功课,就在堂中问了起来,张天驰一一回答,虽然不是什么天纵英才,但是显然是下过功夫的。
道枫在一边看着想瞧明白眼前这出戏。
一般来说,要认继子,最好是从近亲子侄里面选,然后就是远亲子侄,再就是妻族的子侄,最后要是实在无人也可以选一个外姓。
闲乐伯熊有茗一家,要是选继子,其实血脉最近的就是熊道樟。不过道枫的堂伯熊有荀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想来不管许下多好的前程也不会舍了熊道樟。何况熊道樟目前也只有一个儿子,要是再生一个,先由道樟一人承奉两家香火,再由道樟的儿子分开继承两家也是可以的。不过道樟大了,已经娶妻生子,婚事上就无法做文章。儿子又太小,指望不上什么帮衬。
对于自己家里来说,最适合的其实该是刑部主事家“那府里”一脉的哪位小公子。只是看这两边的关系,不翻旧账闹起来就已经很不容易。爹娘怕是去认一个外人,也认不到他们那边去。
剩下的就是张家的子侄,走张夫人那边路子的张天驰。
张天驰别的不说,头一个年纪适合,再一个父母双亡没有其他牵扯,族里长辈推举过来也是考虑到能给族里谋利不会有纷争,最最重要的是张天驰正儿八经的念过书,将来可以考科举。殷朝有官学,殷朝勋爵和京中三品以上官吏恩荫的还不是普通官学,而是国子监。不过道枫恍惚记得“那府里”的公子,进的也是普通官学,没有能进国子监,如果真的推了张天驰进国子监,怕是又有一出戏。
张夫人明显是动了过继这条心。“前世”过了好几年,姨娘们一无所出的时候张夫人好像也没有表现出动过这番心思。道枫本想着张夫人这么做不知是不是受到自己落水这件事的影响,或者听闻别家府上认下继子起了心思。可又转念一想,算着日子,张天驰怕是年后跟着冬芋嫂子一起动身的。在这之前张夫人还要联系张家族人,族里还要选人,这事,怕是早就起头了。
对于张夫人和道枫来说,如果闲乐伯府熊老爷要认继子,认下一位张家的子侄其实是最好不过。
就算没有认下继子,多个亲戚总是一件好事。张夫人的存在就是这位表哥在府里的立身之本,张天驰一定会向着张夫人这边,至少不会让道枫母女吃亏。
打定主意,道枫决定要配合张夫人的想法,和这位表哥好好相处,一会回屋就翻出一点针线送去给表哥做见面礼。
熊老爷今天在外面有应酬,晚上张夫人喊了熊道樟在外面陪张天驰吃一顿接风,自己屋内因为摆上了一桌,叫上几个早年跟着的丫鬟一起。并叫其余各房晚饭自用,不用到正房中来。
张夫人房里的两位嬷嬷忙碌着,今天屋里摆上两个小桌。上面那个请张夫人坐了,秋姨娘在边上陪着。下面这个围着坐了林大总管的娘子夏荠姑姑,今天刚来的冬芋嫂子,格外安分默默作陪的夏梨和春桃。
陈嬷嬷和褚嬷嬷在桌上摆好一些厨房做的家常小菜,就退出了屋子,站在外面侍候,留神听里面的动静。今天连夫人身边的何姑姑何姑娘并秋杏,冬柚都不在屋里侍候,自去歇息。都知道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们一起说说话,还是不要杵在哪里碍眼才好。
屋里一时很安静,张夫人先开得口:“有些时日没有见了,今天倒是聚齐了。”
夏荠姑姑道:“都是托了夫人的福,想着我们。”其他几人应和。
冬芋已经换了打扮,梳洗了一番,眼中已经隐约有了点精神,道:“要不是夫人写信叫我过来,又派了人来接我。现在我还不知道在哪里苦熬着。”
张夫人道:“以后你就在府里帮着做些针线,比在外面强些。想当初家里的衣服什么的还都是你做的。”
冬芋叹气:“夫人不知,先前我那汉子欠了钱,我还要帮人浆洗补贴家用,后来天冷了手长了疮,我针线做不及换钱。那汉子喝了酒生气,拿酒瓶子就砸。如今我的手已经废了,拿东西都抖,也算半个废人了。”说着声音突然冷下来,咬牙切齿道:“不过这么一来,哪还换得来钱?他的病一拖再拖,到底是去了。”
屋里又沉默了。
半晌张夫人道:“哪就要你亲自做呢,不过管着下面人做,你给长个眼就好了。”
晚上道枫快睡了,春桃才回屋。脸上分明有泪痕,大家心知肚明,也没敢问,只是在心里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