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大宋赵王刘旭又一次从美梦中醒来。他整个人还沉浸在刚刚梦中和南小红的相聚中,合上了眼睛不愿意醒来。可是再美好的梦,毕竟是虚幻,而且容易碎裂的。
只要一睁开眼,刘旭就能看金堆玉砌,极尽奢华的物事。这是天下人都追求的荣华富贵安乐窝。不管这里多么寻常的一件摆设,都值得他们用毕生心血去换取。
可是对刘旭而言,没有他最心爱的南小红在其中。这华丽硕大的房间就只像头巨大的野兽。四面墙壁张大了血盆大口对着他,死命地要将他一口吞下。
刘旭头上冒出了一身冷汗,可他的手却没有为自己擦拭。而是下意识伸进了怀里,此时此刻,也就只有怀中的那个同心结才能为他带来些许温暖吧。
然而这时,他发现另一件比他性命还重要的东西不见了。千军万马都不慌乱的刘旭顿时慌了,他先是仔细掏了下身上,接着就开始拼了命地四处寻找。他的五官扭曲,看起来再无平日的玉树临风,俊美逼人。外间守夜的奴婢都被他这疯狂的样子给吓死了,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殿下,您怎么了。”皇祖母亲赐的,那名新来的叫鸿儿的婢女仗着身份不同,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两步,身上单薄的纱衣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夜深中,与刘旭那深入骨髓的记忆中那面容有七分相似,他一时间恍惚了。“小红,是你回来了吗?你看到我日夜思念你,日日忍受着这锥心刺骨的相思之苦实在可怜,所以你回来了吗?”
见到殿下正发呆地看着自己,眼中甚至充斥着泪水,鸿儿心里满是得意。她于是,故意在面上作出一副单纯无知,柔弱堪怜的白莲花模样。口里喊道:“殿下,鸿儿好怕。殿下要好好保护鸿儿。”
刘旭顿时心上犹如被泼了盆冷水。这不是他心爱的南小红。他最爱的女子虽然外表柔弱,可实则心性比一般的男子还坚强。她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就算遇到瞬间吞噬人的滔天巨浪,她也只会点点自己的鼻子,轻松地对自己说:“阿旭,别怕,这点小风浪算什么,我们一定可以闯过的。”他的南小红啊,永远不会是他的拖累和负担。只会是他的铠甲和后盾。有她在身边,哪怕是绝境,自己也有勇气闯。
刘旭的眼神呆滞了,因为他又一次想起了自己最心爱的南小红。可是落在那婢女鸿儿眼里,却是自己迷住了赵王殿下的前兆。她心里顿时痛快十足。太后娘娘说得没错,韦如音果然不算什么。
一个家世破败的郡主,落架凤凰似的破落户,不就仗着自己早年与殿下相识的那点情分,在殿下府上当了个女官。她竟然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这个贱人早上说了,平日里绝对不要接近赵王殿下三尺之内。我呸,谁不知道她所以她嫉恨之下才传出这样的谣言。
殿下他真正爱的,正是挂在书房里的那副美人图。殿下他日夜对着画像上的美人发迷痴呆,甚至凄然泪下。实在难以想象,一向以狠厉和不好女色的殿下,会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不过,也难怪。那画像上的女子清丽动人,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就像繁星映月,闪亮却不失平和。每一个看到的人都由不得想与那画中女子多亲近一些。艳冠群芳,光是站在那儿,就足以逼退一树春意的韦如音在这样柔和的美丽下,顿时变得俗不可耐,黯然无光。
所以即便韦如音她一心恋慕殿下,殿下总是将她视若空气,怎么都不在乎。因为殿下的满心满肺都只有那个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似脸庞的那个人。“韦如音,你给我等着。等我得了赵王殿下的宠爱,看我怎么收拾你。”
做着马上就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美梦,鸿儿完全没料到眼前俊美的赵王殿下突然一下站起,把自己当个破布一样推到了地上。
她的头摔破了,地上全是鲜红。可刘旭只顾着向她身后奔去,盯着看一只已经很旧,颜色暗淡的铃铛。连余光都懒得扫她一眼。鸿儿想起了之前的传闻。赵王殿下不近女色,又个性喜怒不定。可她是被精心挑选过后,又专门经过调教。她知道要是被赵王拒绝的话,下场会怎样。于是鸿儿屏住呼吸,再次大着胆子上前献媚道:“殿下,这铃铛已经是旧物,不如扔掉好了。妾身再给您做几个鲜艳的。”
刘旭耐心用完了,只淡淡拍了下手,鸿儿顿时瑟瑟发抖,瘫倒在地上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来人,将这婢女拖出去。”听到号令后的梅如烟飘了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替旭处置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婢女。
可是那鸿儿呼天抢地地拖走以后,她走上前想要安慰一下旭的时候,旭不动声色地就退了两步,隔开了两人的距离后。才用稍微温和的语气说道:“你也退下,今日与张氏斗了一场,你也累了。”
“韦如音”不动声色地退下了,她脸上还是那么大方高贵,从头到尾没有显露出一丝嫉妒与不屑。可是等到回到自己房间,她私下里脸上的人皮面具后,这才放任自己眼中的恶毒流出。旁边花瓶里的花可能都感受到了这样的恶毒,吓得赶紧凋零,以免得被她毒害。
这女子万万没想到今时今日,却还是连刘旭的五步都近不得。从小到大,她都一直陪在他身边。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为他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可惜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先是韦如音,后是南小红。
那样美丽高贵又大方的如音郡主,像是天上仙女下凡的如音郡主。当初帝都里人人都知道如音郡主和赵王殿下是一对璧人。他们站在一起是那么登对,自己就像是如音郡主明月光芒下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自己一直为了他们在一起很高兴。
直到三年前,韦贵妃向自己伸出的那双手。她知道韦贵妃是不怀好意的,也知道万一被殿下知道这件事,死还是小事,殿下一定会恨死自己的。可是,她还是这么做了。没办法,这件事可以得到的回报实在太丰厚了。只要是人,就会有私欲。韦贵妃用了一个最老套但也是最管用的方法,就策反了众人眼中对旭忠心耿耿的梅如烟。所以事后没有任何人丝毫不怀疑梅如烟是内奸,也包括旭。
这个方法就是,女人的嫉妒心。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嫉妒的,毕竟只有如音郡主才能配得上殿下。她甚至还亲自为如音郡主和殿下约会把风,然后让风平复自己滚烫的内心。她以为自己骗过了所有人,可惜在深宫里待了几十年,揣摩人心的高手韦贵妃眼中,她的真实想法还是无法遁形。
也是从那天和韦贵妃密谈之后,她才清楚,原来自己并不是没有心痛,也不是没有嫉妒。恰恰相反,因为她掩饰得太好,不但骗过了别人,也瞒哄过了自己。而那被强行压抑着的,嫉妒的毒蛇日日夜夜撕咬着她的心,心痛到不能再痛,所以麻木。所以她控制不住自己向韦贵妃递过的手,她反复地对自己说,就这么一次,一次就好。
于是三年前,赵王刘旭状告韦家卖官鬻爵,但好不容易搜集来的证据却突然一夜间,被全部毁掉,直到如今都查不到凶手。圣上一怒之下将其流放,若无谕旨不得回京。而赵王青梅竹马的恋人韦如音因为这件事,受不住家族施压,在三个月后就跟太子殿下定了婚约。忠于赵王殿下的人,被韦家狠狠欺凌过的人都在背地里痛骂外加可惜。只有梅如烟,在那个时候,就像心里压着的大石头突然被搬走,不知道有多痛快。
她麻醉自己道,好一个凉薄自私的女人,殿下只是稍稍落魄,她就立刻要再嫁他人,幸亏自己及时帮殿下看清楚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这才让殿下没有受这个女人的害。
送殿下出帝都的时候,天气晴好,一旁的杨柳挥舞着手臂送别。两岸的花朵争先吐艳,让人看着心旷神怡。可能是受环境影响,殿下脸上隐隐的抑郁也没有那么重了。他照常地嘱咐了几件大事,眉毛一抖就离开了帝都。梅如烟心里像乐开了花。果然,殿下心里已经不记挂那个弃她而去的女人了。没关系的,殿下,您身边还有如烟。如烟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您。反正宫里有太后在。
最多一年,殿下一定会被召回京。到时候殿下自然能看到她的好。到时候殿下和她就能当一对神仙眷侣。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当时的梅如烟是这么想的。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旭的这次出京,会遇到那个几乎改变了他一生的女人。
更没想到,自己写好了情深义重,患难与共的戏码,男主角刘旭粉墨登场后,甚至比她想象到的演得更到位。任何看戏的人见了,都会羡慕女主角的幸运。竟然可以有这样一个男主角,为了心爱的女主角披荆斩棘,甚至赔上性命也不在乎。
然而,梅如烟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没料到这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的戏,女主角不是她,是南小红。她活着的时候,殿下为了她做尽了一切疯狂的事,她不在了,就算是时光也无法抹去她留在殿下心上的痕迹。已经整整两年,除了那个已死的女人,再没人入过赵王殿下的眼。有时候,梅如烟真的觉得南小红是活着。活在赵王殿下的心里,任何人都无法抹杀。她更不懂,为什么才一年的时光,殿下就会那么深深爱上那个出身低贱,容貌也不算倾国倾城,甚至还屡屡在无意中破坏了殿下计划,给殿下重重伤害的乡野丫头南小红。
殿下六岁就没了生母,在虎狼环伺的皇宫中长大,慢慢就养成了温润如玉,喜怒不形于色的外表。实则性情暴戾,甚至有些蛮横霸道的性格。就算是跟如音郡主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性格。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了解殿下的人。可是为什么,跟南小红在一起的殿下就好像是另一个人,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人。
这个人是谁?是大宋赵王旭吗?那为什么他会仅仅因为听到南小红讲了一个笑话,就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连他的眼睛都在笑。那笑容就像是一根针,深深扎进了梅如烟的心里。无论过去多久,只要一想到,心就会血肉模糊。
原来他也会因为一个人而整夜难眠,彻夜吹奏着一曲“凤求凰”的曲子。只为了那个笨蛋能原谅自己的幼稚和吃醋。
他还会为了这个人失去理智,不顾属下的阻拦,忘却生母的深仇大恨,赌上自己的命去闯蚩尤谷。到了最后,为了她甘愿放弃整个天下,做一个寻常的百姓。
她心里像被油煎的似地,反反复复想着这件事。殿下,你可知道,当日的云来峰上并不只有殿下与南小红两个人。我一直就在殿下三尺远的地方。只要你回头,就能看到我。可你没有,因为你眼里心里始终只有一个南小红。而旭的思维却跑到了三年前,那个场景每晚都会在他的梦里上演一次,仿佛是在提醒他。他那么心爱的人,放弃性命也不肯放弃的女子,已经离开他了。就因为自己的无能,承受不住别人“轻轻”的一击。
把这只铃铛放在心口,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可爱娇蛮女子的音容笑貌。铃铛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可惜再也不会有人吹奏那首让他心痛的铃铛曲。刘旭心里暗想:小红,你可知道,你以为你不过是吓唬我,才为我种下“情蛊”。其实你知道吗?那情蛊是真的,而且还是无可化解的。你用你的心为引,爱为灌。让我心上的情蛊长成参天大树。让它日日夜夜折磨着我,让我无论在哪里,见到了什么,或是做什么事都会不自觉地心痛。
三年前,我被韦贵妃陷害,与我两小无猜的恋人韦如音因是韦贵妃母族之女,也避嫌疏远了我。我一怒之下化名宁旭,远赴大夏学艺,准备习得一身本事后好好回敬韦贵妃。谁知道你却作为最可怕,也最美好的意外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以前,我从不相信我会那么深地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为了她做出那么多傻事,甚至最后连性命也不要了。遇到你我信了。你是老天赐给我最好的糖果,可是为什么我还没有尝到足够的甜味,你就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我。
想到心痛的地方,刘旭的手死死抓着铃铛,连自己满手鲜血也没察觉到。他只是在想,我为什么还不能去陪小红,我为什么还不能去陪小红。半天后风吹动铃铛,好像是南小红在跟他说:“阿旭,你有你的责任在,你要除暴安良,为百姓带来福祉。所以你得坚强。”
对,那日云来峰下,宁旭已经追随小红而去。可大宋赵王旭还活在这世上。旭肩上有自己的责任,他还得保护大宋的百姓,更要为母亲讨回公道。所以他只能让自己这副皮囊暂时游离在这世上。
然而现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刘旭再没有任何担忧和鼓励。暂时丢开了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赵王面具,旭又一次地放肆自己的泪水汹涌而出,毫无顾虑地回忆起自己的此生唯一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