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要入夏,可山里的气候比起外面要来得晚。到了晚上,即便是最普通的山,也会有非常凉,吹在人身上带来丝丝寒意的风。而这方圆好几百里,连绵不绝的不群山就更别说了。夜色下,它没了白天的俊秀飘逸,反而好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海。平静的表面下蕴含着吞噬人的波涛暗涌,让每个人见了就心生忌惮之意。
没有任何人能看出不群山到底是座什么样的山。到底是天使还是恶魔。因为人也好,不群山也好,他们都已经习惯带着面具来生活。如果有一天,已经长在他们脸上的面具突然被人扯下来,露出的可能就是非常狰狞可怕,让人难以面对的真相。
此刻不群山心脏方面,有几处小房子。它里面就在上演这样血淋淋的场景。山风,吹进人骨子里,带来了彻骨的寒凉。
然而片刻前,即将反目的两人还是如此温馨。
山洞里,宁旭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道:“丫头,这个苹果发霉了,本大爷只吃新鲜又红艳的,所以这个你吃了吧。”说完,他就把那个苹果扔到了地上。
南小红很是心疼地把苹果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灰。然后咬了一口,疑惑地问道:“这怎么坏了。不就多放了两天,有一点不新鲜。你怎么那么多事,也不看看我们现在是什么样子,吃饱了才有力气找出口。”
宁旭把头撇过去,尽量不去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然后把偷偷旋下来的苹果皮放进嘴巴里,让干裂的嘴唇得到一点润色。
南小红紧接着对宁旭说道:“旭混蛋,现在贾巫祝指点了我们一条求生之路。你自己一个人走吧,我要潜入不群山最深处,季秀兰的老窝找她。”
宁旭听到这话后,他误以为南小红要抛下他,独自冒险。本来这是他连日来求之不得的事,可不知道怎么了,这个时候听来,却觉得一肚子全是火。不,应该说,宁旭原本心上有一层裂缝的冰层顿时又被补浇上了一盆冷水。于是他心上的冰更厚了。就连哼一声,似乎都能让人感到无比的寒冷。可他说出来的话却非常炽热,上下滚动的都是热情的男儿气概,这让对面的南宫虹歌非常不解。
宁旭道:“你以为本大爷是什么人,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而且,季秀兰是天下有名的大魔头,不光是残害了不少大夏人,也害死了不少大宋的无辜百姓。只要是天下人,就都有那个义务要为民除害。所以,本大爷才不是为了你,本大爷是为了我大宋百姓。”
让宁旭意料不到的是,南小红接下来的话,还有她的动作。只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拥抱住了自己,口里说道:“好样的,我为以前轻看你的事跟你道歉。现在就算你不把我当朋友,我也认定你是我可以共患难的兄弟。”
接着,她拍拍自己的胸口,说道:“混蛋,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大坏蛋。没想到你是颗松花蛋,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宁旭的脑袋好半天都是空的,许久后他才紧紧回抱住了对面的小魔女。那力气之大,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可是南小红始终没有乱动,她始终说着关怀宁旭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是她藏了许久,不敢说出来,也不愿意承认。可是此时此刻,她忽然不想再压抑。
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见不得人。而这些话由风送入耳朵,让宁旭的心久久都暖洋洋的。
“混蛋,你知道吗?大夏娲皇庙是每个大夏人最尊崇的圣地,每一位大夏新皇登基之前,都得去咱们去过的那座娲皇娘娘面前叩拜。死后,他们的灵位也会安放在娲皇娘娘的塑像前。所以,大夏法律严格规定,凡是擅自打扰娲皇娘娘和历代先帝们安息的,都要判处死刑。不过,要是那个擅闯者可以立下大功劳的话,不但可以免除死罪,还能拜娲皇庙大巫祝为师,学习天下最高深的蛊术和医术。”
宁旭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柔和,仿佛春暖花开。“所以那天你一定要拉着我一起来杀季秀兰,实际上是想在路上放我走。免得我被处死。你是为了我的性命着想,才会这么做的对吗?”
南小红点头那一刹,宁旭的世界从此春天常驻。
下一刻,南小红抓住了宁旭的手,对他说道:“死小子,其实我喜,”然后,她就发现了宁旭身上中了情缠死方休的毒。这稀微的痕迹,却悄然证明了季秀兰的话。宁旭却是中了毒,而这最简单直接的解法就是杀死下毒的人。
可这远远比不上里面的小魔女。她说话的语气是那么冰冷和绝望。就像沙漠里行走的行人看不到东方的启明星。因为失去了正确的,可以走出沙漠的方向,所以整个人都没有了求生的信念。门外的季秀兰听着,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了极微小的同情。
“季秀兰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被我下了‘情缠死方休’的毒。”小魔女似乎平静到了极处,她说话的语气也好像一团死灰,对面的宁旭听着不由得胆战心惊。他曾被困山谷内七日七夜,断水断粮。最后没办法连马尿和活蜘蛛都吃过,可那是自己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宁旭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开始颤抖了。完全没有白天对战自己的从容不迫和决心耐心。“没有,当然没有。季秀兰的话你怎么能信,她是大魔头。”他的眼神闪烁,再没有白天对战季秀兰的从容不迫。
季秀兰在这里感叹,心里不由得就想到了刚才。无论她怎样挑拨这只小奶狗,他都始终面无表情。更过分的是,他竟然用看一坨狗屎的眼光看着自己。那好,自己就霸王硬上弓给他看。
轻轻撕裂他的衣衫,看着他脸上着急而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季秀兰觉得非常痛快。然后她就在这只小奶狗胳膊上,看到了“情缠死方休”的记号。
“你也中了情缠死方休,是谁给你下的。是这个小丫头。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才会对这小丫头这么注意,原来不是我的魅力不够。哈哈哈。”季秀兰仰天大笑,似乎只有这个借口才能让她忘却,忘记少年看着少女的眼神是怎样温柔缱绻。好像天地间所有的美好只有她一人。她憎恨这个眼神,她绝不允许任何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她告诉了这小丫头事实真相,告诉她她的心上人不是真心爱自己,接近自己不过是想取走她的性命,之后发生的事情可以说大大满足甚至超常了她的预期,
“所以,从我们第二次见面到现在,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对我所有的关心和爱护。都只是因为我给你下了毒,你要骗取我的信任,然后再趁我对你没有防备的时候,杀我来解毒是吗?”
宁旭很想对小魔女说不是,反正她也应该分不清真假。但是嘴巴里就像被人放了浆糊,往常张口就来的瞎话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因为小魔女就在他的心上,无论怎样他都骗不了,也不愿意骗小魔女。
他的沉默就代表了一切,小魔女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终于忍不住大吼道:“混蛋,你这个天下最可恶的大坏蛋。我无意中伤害了你,你直接来杀我就好了。为什么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你知不知道,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喜欢上一个人,可是遇见你,我的心狠狠又动了一下。可是,你竟然从头到尾都是在欺骗我。”
压抑到了极致,到底是压不住了。小魔女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同一把把钢刀,直接就刺入了宁旭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这一刻,连外面的杜鹃似乎也听到了她的哭声,开始附和她唱了起来,唱到宁旭的五脏似乎都着了火,烈火差点把他整个人烧成灰烬。嘴角偏偏有一股腥红,止不住地在往外冒。
宁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痛。以往为了骗韦贵妃,他喝过毒酒,连续吐了三斗血,躺在床上三个月都没有这次这么痛。从军以后,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立下功绩,他都挑那种最难打,连军中老将都害怕的硬骨头,以至于身上留下了二百三十三条疤痕。
可是,眼下的这种痛苦却从来没有过,好像身体里同时有一千一万个人在拉扯自己的身体。自己快要粉身碎骨了,可偏偏痛到极致,意识会变得十分清醒。于是他只能任由小魔女的哭声继续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这样至少小魔女不会那么痛。
他真的很想回到过去那一刻,对过去的宁旭说:“你这个瞎了眼的混蛋,你怎么能这么对眼前的小魔女,她是个真正的好姑娘。”
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而且人人都得对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任。更没让他没料到的是,小魔女是这样决绝的人。她接下来说出的话直接就判了自己死刑,连申诉的机会都不许自己有。好比现在,宁旭一边听着小魔女冰冷至极,毫无温度的话语。一边看着原本已被打开的,他的心门再次被冰封,永远没有开启的可能。因为再不会有人像小魔女这样,毫无顾忌地对他好了。
“我真是蠢,竟然会以为你对我有那么点好感。原来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不过不要紧,我也没完全喜欢上你。”宁旭看不到小魔女的动作,不过也能猜得到,她一定是擦擦眼泪就坚强了起来。因为她就是这种人,对人狠,对自己也狠。
“臭小子,既然是我害了你,那我会补偿你。就算用命来偿还我也愿意。但是从今以后,请你跟我保持距离,因为我真的不想和一个欺骗我感情的人多做纠缠,我也不会用感情来做补偿品。”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如同最锋利的宝剑。小魔女把宁旭的心刺穿了千万个窟窿,也把自己的心伤得非常痛。
站在外面的女子自然就是季秀兰。可现在她却不像平时那样温柔似水,而是露出了她狰狞不已的真面目。她亲眼见证了这一幕,她又一次成功地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心底那从未有过的愉快,让她哈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可是笑声中却充满了悲凉。就像她看似美满的痛快中,其实暗藏着那样小却真实存在的痛苦。
阅人无数的她,一样就能看出那男子虽然欺骗了那小姑娘。可他眉梢眼角藏着的对小姑娘的深情,那是比天高,比海深。尤其是在面临危险关头,他毫不犹豫地就将那小姑娘护在身后的动作,更是全然发自对那小姑娘的真心。
所以她就更不能放过这对有情人。她要对那小姑娘说实话。她要看着这个性格较真,容不得一丝欺骗的小姑娘和那个有眼无珠,不爱自己的男子反目成仇。这是最大的报复,也是必然。
她决不允许眼前这个小姑娘,拥有自己没有的爱情。这样就等于在一个饿了十天半个月的人面前,大吃特吃一只美味的烧鸡。
因为曾经她是李秀,大夏李家的下一任家主。她也有过深爱的人,她也愿意为了对方付出一切。可是谁能料到,那个清隽文雅,和她海誓山盟的少年郎竟然会弃她而去,不信邪的她在原地等候了三天,等到的就是丢了自己的清白,还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
不,应该说她的性命已经丢过一次了,因为那次之后那个傻乎乎的李秀就死了,活着的只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季秀兰。所以,她要拆散世上所有的恩爱夫妻,看他们反目成仇。这样她已经腐烂了的伤口才不会那么痛。
季秀兰的思绪翻转,完全没了平时的警惕,以至于霍朗已经来了好半天她都没发觉。顿了顿心神,尽量保持平时的样子。季秀兰笑着对霍朗说道:“今天怎么是你这小娃娃来,无极人呢。”
霍朗恭敬地说道:“家父事忙,特地命晚辈送来这个月的解药。”
季秀兰一改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做派,像苍蝇见了血一样扑了上去。她这副模样看得霍朗心里也不由得心酸。
同时他又很庆幸,幸亏自己是父亲的儿子。否则父亲要是把情缠死方休的毒药用在自己身上,那自己可不就得变成这副野兽一样,发作起来更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