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
“喂。”
“……”
“喂！”
“啊。”被十三一吓，拉兹差点没把手中的粒子束枪扔出去。
“啧。”十三不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怎么回事啊？教了半天也学不会，到底想不想玩？”仿佛回应她的不满，一只篮球大小、长着丰满肉翼的飞虫冲到拉兹眼前，刷地张开尖长的口气，露出惨绿的獠牙和涎液，嘶嘶吼叫着。
然而面对这样可怖的景象，拉兹并没有任何慌张的样子，反而盯着大张的口器又发起了呆。
“怎么了？”十三奇怪，“玩了几天神经就超负荷了吗？可是不对啊，明明每天休息的时间应该够……”说到这里，她又习惯性地凑近少年，很快地从头摸到脚，看看是不是哪里成像不太清晰。但并没有，事实上自从老头子把拉兹送回来以后，他的样子比之前还要清晰稳定不少，显然神经还有所加强。
“不是的。”拉兹虽然看起来还是有几分不自在，却意外地不像以前那般死命挣扎，顺从无比。
“只是有点走神罢了。”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哦？”十三拖长了音表示怀疑。
“真的。”拉兹顺手抬枪，就着依然大张的虫喙就是一枪。蓝白色的粒子束悄无声息地就把全息影像中的虫影轰成了碎片。
看着少年微笑的模样，十三感到了一丝怪异，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却无法说出来那究竟是什么。
前几天酒醒过后，她发现自己拉兹居然回来了——虽然睁眼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会在高高的石榴树上待着、自己为什么会窝在拉兹怀里、少年的表情看起来为什么这么奇怪——惊喜之余，不小心就带着他一起滚到了树下，摔在了一堆花花绿绿的酒瓶中。
“你没事了？”记得自己忙着给拉兹从头到脚检查的时候，他就像现在这样一直发呆，一言不发地任自己摆布。
——真的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除了外观。
拉兹修好以后，虽然偶尔还会像刚才那样露出手忙脚乱的蠢样子，但更多的时候他在发呆，有时会盯着自己看，用一种难以理解的表情，哪怕回瞪他也没什么反应——好像反应比以前更迟钝了？记得醒来后第一天，当她带着拉兹来到这间全息射击模拟室里，放出黑压压的、满房间乱舞的虫族时，他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可据说地上界的人类都应该对这样的景象感到很害怕才是。
哦对了，好像刚见到的时候，他确实露出了惊讶、迷惑的表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震惊，但还是很难称之为害怕。在自己把枪塞到他手里后，拉兹几乎没什么犹豫，摸索了一阵就掌握了使用方法，开始射击起来，虽然准头欠佳，但适应性好得惊人，和刚来乐园连说话都无比费劲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当时十三并没有多想，抓着拉兹就开开心心地玩起了射击游戏，但现在看来，明明就不对。
“我怎么感觉你最近胆子变大了？”
“大概……是因为接受这里的生活了吧。”拉兹抬手冲扑过来的另一只虫子补了两枪，“真要说的话……刚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总觉得哪天醒来就回去了。”
十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想回去吗？”
“想啊。”拉兹的回答没什么犹豫。
“哦。”十三点头，莫名觉得失落，“但是你们不能离开乐园。”
“为什么不能呢？”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一脚踩住钻地冒出的一只沙虫，在它扑向十三前，用枪托将之砸回。
这个问题很多人类都问过，十三也有过回答经验，没什么犹豫，顺口就来：“为了信息保密与本地安全，乐园禁止人类离开或者同地上界取得联系。这里是和地上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我们愿意定期有条件地接受人类，但并不希望受到他们的打搅——”
咕噜咕噜说了一串，看拉兹毫无反应的样子，十三觉得自己大概说得有些快，用词也不太友好，决定换个解释：“唔，是这样的，虽然最初是人类创造了乐园，但乐园本身并不接受地上界的势力影响，地上界可以送人来过快乐的生活，但是呢，接受方式都是由我们来决定的。和地上界的通讯也基本保持单向，我们会定期向他们传送一些消息，但和这里的个体无关。一切都是为了保密……以前发生过不太好的事情，导致了乐园位置的暴露，而一旦位置暴露就很麻烦啊……不过，完全不联系也是不现实的。为了保持联系，我们会定期派住民到地上界去获取一些必要的资源，包括信息——哦，那些都是各区住民中的精英了。”
“这么说，住民可以去往地上界？”
“嗯，在执行任务的情况下。”
拉兹沉吟，并没有问为什么人类不可以。显然，乐园的住民虽然乐于为内部的人类服务，却并非完全信任他们。可即使不信任，他们也愿意为人类服务。
很微妙的关系。乐园住民的一方可能一直无条件为人类奉献吗？关键在于，这样一种看起来从智力、技术、包括体能（或者神经强度？）都高于人类的存在，为什么愿意一直维持这样的关系呢？
“我能问一下，最初的时候，乐园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建立起来的吗？”
“当然是为了让人类有一个理想的生活环境，不用担心疾病、饥饿、贫穷的困扰啊。”十三给出了看似完美的答案，毫不犹豫地。
拉兹望着十三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不知为什么有些想笑。他想，这大概就是十三能给出的最完美的答案了吧。
——算了，无所谓了。
“你笑什么？”
“啊，没什么。”
“不玩了不玩了。”十三赌气似地将粒子束枪随手扔到一边，“啊好无聊啊。我们换个房间玩如何？对了，隔壁那个深海房间里有不少火焰虾，要不我们去抓虾吧，当心他们的钳子会让猎物蓬地一下烧起来……”想到下一个目标的十三似乎又提起了不少劲，拽着拉兹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下一段游程。
是的，游程。对拉兹来说，从醒来以后，和十三在一起的每一刻，永远都像是一段梦境般的游程。狭长的、布满了房间的世界里有着各种各样的惊喜。偶尔他能从十三的表情中看出，所有在他眼里“好玩、有趣”的事物，对少女来说或许早就已经腻烦无比。但她还是愿意带他玩耍，把一切仔仔细细地介绍给他，就孩子像对待来到自己家的小伙伴一般，恨不能马上把家中所有的宝物端到他面前。
忽然感到手上一紧，拉兹意识到自己又在走神，顿时感到抱歉：“不好意思，我刚刚……”
“喂，拉兹，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很闷很无聊？”
“啊？不，我觉……”
“我知道，你们人类有种说法叫善意的谎言，你们会出于善意，拒绝说出真是的想法。”十三松开了手，转身看着拉兹，眼神认真，“所以我能理解你想离开乐园的想法。因为我听说……地上界其实和他们说得不一样，应该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吧？”
“……”
“你能给我说说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吗？”
拉兹犹豫了片刻，看着十三的眼神，终是不忍心拒绝：“十三，我住的地方可能和你所知道的不太一样。所有人都为了获取理想中小小的幸福拼命努力，他们需要付出很多，需要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临的意外、疾病、灾祸……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面临挨饿。”
“饿？”
“恩，那是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是神经虚弱吗？”
“比那个要难受些。”
“哦，所以你才会来乐园吗？”
“不，虽然那里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大多数人都过得挺幸福的，毕竟还有父母、亲人、朋友陪着……不太容易感到寂寞。”
“听起来不错。”十三望着拉兹的表情，觉得有些熟悉。她在很多人类的脸上都见过，据说当他们想回去的时候，就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所以你现在想回去了吗？”
拉兹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你在担心吗？”
“并没有。”
“是害怕我突然消失吗？”
“想太多了，人类，你走不了的。”
“没事的，十三。”拉兹忽而微笑，“这样吧，作为……最好的朋友，我告诉你三个秘密。人类呢，有时候为了获取对方的信任，就会交付出自己最重要的秘密。只要掌握了对方的秘密，不管以后走到哪里，都可以让对方满足自己的要求。”
“为什么？”
“不听话就把最重要的秘密说出去啊。”
“卑鄙狡猾的人类。”
拉兹微笑依然，仿佛对这样的称呼并无不适，他招手示意十三靠近一些，凑到她耳边轻声送出自己的把柄。
“第一，虽然我有关于过去的记忆，但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来到乐园，又究竟是谁；第二，我想……我和这里的人类都不太一样……不，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我觉得我并不熟悉他们口中的“地球”或者“地上界”，那对我来说太过遥远……”
“……”
“所以十三，不要担心我会回去，因为我已无处可归。无论这里是虚拟乐园还是别的什么，有你的地方，即是我心之所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