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几个官员正微微低身伏首,却时不时抬头瞄一眼靠坐在龙椅上的男子。男子身着五爪蟠龙正黄色衣袍,双目间流露的满是不悦。
他面前的书案上层层叠放着一张张妙龄少女的画像,或是低头看花,或是抚琴作诗。而书案的另一头正立着一人,五十出头的年岁,一袭饰着凤池图案的紫袍,配金鱼袋,戴幞(fu,二声)头。
在大晋朝,衣上饰凤池图案寓意官位之尊贵显赫,而唯有当朝丞相得配此衣着。这名中年人便是现任丞相大人,楚随。
这位丞相大人似忍受不了书房里的寂静,蓦地开口:“陛下可有决断了?”
身为帝王的周予泽也很是无奈,他如今已是近而立之龄,膝下子嗣却是单薄得紧。除却去年冬日里因一场大病没了的皇三女,也只剩嫡出的长子与皇二女,以及娴贵嫔所出的二皇子和陆昭仪膝下的皇长女而已。
这在一向重视子嗣的皇家,着实有些不好看。
故丞相楚随与众官商议,奏请为陛下纳选新妃,以旺皇室香火。
周予泽是帝王,这选妃之事本事他的私事,却被人摆上了明面,顿时心生火起。他冷凝了神色,不曾开口。
对面的楚随似方才说话的不是他一般,静静地立在原地,如同一尊雕像。
双方便这般僵持着。
那些个官员一贯知晓帝王的脾性,越是静的出奇则越是气恼,见状忙将头埋得更深了,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惹了大人物不满。
良久。
常年跟在周予泽身边的内监大总管常礼进来了。
“陛下,”常礼恭敬俯首作揖,“昭城长公主、平阳王与宁将军已在殿外等候,可要传召?”
锦明?好像确实是今日抵达京城。周予泽愣了片刻,抬起右手臂,轻揉了揉眉心:“宣他们进来。”
常礼应声退出大殿。
不一会儿,又是进来了一行人,正是得皇帝传召入御书房内的周云卿等人:
“昭城参见皇兄。”
“臣弟见过皇兄。”
“臣宁遥叩见陛下。”
三人齐齐行礼。
“不必多礼了,起来吧。”龙椅上的帝王扬了扬手,衣袍微微有些褶皱。
他语间充满疲惫之感。
方才在殿外之时,常礼已是将御书房内的情形告知了周云卿等人,故周云卿见到书案上的张张画像时并未感到意外,只是扬眉瞥向身旁站着的高大身形:“一年未见,相爷可是风采依旧呐。”
“长公主客套了。”被唤作相爷的男子眉眼无波,稍稍抬手对着女子的方向拱了拱,算作是行了君臣之礼,语气甚是平淡,“倒是殿下,虽常年驻守边陲,却没有深受风霜侵扰,依旧风姿卓绝。”
双方虽是淡淡的话着旧事,然而空气中那点僵硬的气息是瞒不了久经沙场之人的,宁遥蹙起了眉,眼中情绪不明。
“多谢相爷夸赞,孤到底是比不得相爷您的。”周云卿轻轻一笑,温和疏离,如一道光轻飘飘扫尽了殿内尴尬的气氛,她转移了话题:“不知相爷与诸位大人在与陛下商讨何事?”
“自是与皇家香火绵延有关。”楚随淡淡瞥了瞥殿内已经埋下头看不分明脸上情绪的几个同僚,粲若星芒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流光。
“哦?”女子勾唇,目光落在楚随身上,探寻的意味显露无疑,“那孤有一问想请教请教丞相大人,皇室最看重什么?”
楚随闻言沉默半晌,才道:“子嗣是否繁盛,后宫是否安宁。”
“皇兄,皇妹接下来的话或许有些僭越,还请皇兄勿怪。”
周云卿展颜一笑,唇畔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向龙椅上的男子微微欠礼,得到自家兄长示意无碍的手势,遂含笑开口,“正是如此。据孤所知,皇兄膝下有二子二女,去岁薨逝的皇三女怀安帝姬为恪妃所出,而皇长子承鄞与皇二女淑慧帝姬皆是皇后嫂嫂嫡出,皇次子承定为娴贵嫔所出,陆昭仪那里养着皇长女淑哲帝姬,且如今熹妃、安昭媛、华贵嫔与慧妃俱是身怀六甲,而慧妃已近临盆,据说腹中怀着的是位小皇子呢。”
“后宫喜事频频,中宫亦儿女双全,可谓美满,难道不算是子嗣繁盛么?”女子含着自信的笑颜,“皇后嫂嫂御下有方,后宫安详和平、亲如一家,难道不是安宁?”
周云卿见对面之人瞥向了书案上的层层叠叠,嗤笑一声,更是笑的开怀而张扬,“我大晋开朝以来,凡采选嫔御进宫俱是三年一选,孤依稀记得,上一次采选是在一年前吧。如今既未满三年之期,又何须急着纳选新秀步入宫闱?”
“相爷口口声声提醒着皇兄祖宗规矩,却莫不是忘了规矩里的这一条?”
看着女子毫不畏惧直视着在朝堂上稍稍踏脚便是风云起的男人,周予泽微微勾唇,望着自家妹妹的眸子愈发盛满了笑意。
短暂的沉默,地上跪着的一众人早已沦为背景板,可有可无。
楚随轻扬眉,亦是笑:“长公主说的确是在理,是臣忘记这遭了。只是皇家子嗣为重中之重,还烦请陛下三思。”
“臣等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