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让莫兰的眼睛湿润了。她现在深深懊悔自己逼迫他去跟妹妹断绝关系,她终于明白像他这么敏感的人是经不起这样的考验的。因为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教他如何处理这些问题,他不会脑筋拐弯糊弄过去,也不会上门求饶,他只会一板一眼地去做,结果把自己的心情搞得糟糕透顶。而一旦他心情不好,他就会把所有事都往坏处想,所以到头来他就只会钻牛角尖,只会自伤和忍耐。
“高竞,你别说了。我们见个面吧,我想见你。”她忍着泪说。
但他没有理会她。
“我刚刚说过了,我就像一部次品机器,因为少了一个零件,所以怎么都不对头。”他停顿了好久,才说下去,“我想,少掉的那个零件,应该是——幸福。”
她说不出话来了。
“我跟幸福无缘,莫兰。”他的声音很平静,“所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你说什么?” 这句话差点让莫兰昏过去。他居然要跟她分手!
“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只是一个次品,莫兰,你跟着我不会幸福的,只会倒霉。”他似乎还笑了笑。
她本来想安慰他的,但因为遭遇分手打击,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所以她竟然拿着电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莫兰……”他叫她。
她没有回答。
一时间,他们两个就像患了失语症,同时陷入了沉默。
“你还在吗?”最后,他打破了沉默。
“我在。”她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我觉得真累,我走了。”他轻声说。
莫兰握着电话,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她想生气地朝他大喊:“你走了?你要走到哪里去?要走到永远看不见我的地方去吗?你难道不爱我了吗?”但是她开不了口。
“我有你的照片,这就够了。”他说。
莫兰好不容易才忍住喉咙里的呜咽,她想说:“谁允许你收藏我的照片?既然分手了你应该全部还给我!或者通通烧掉,我不要你这样没志气的男人收藏我的照片!”但是她只听到自己轻声说:“高竞,你早点回去睡吧。”
随后,她挂上了电话,感觉自己快昏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莫中医发现女儿的脸色很不对头,不仅眼神呆滞,神情黯然,连眼睛也肿得厉害,显然是昨晚哭过了。莫中医这辈子最在乎的就是这个宝贝女儿,所以看见女儿伤心,难得会心情郁闷的他也不禁感到浑身不自在起来。
“你怎么啦?小丫头?”当两人同时坐到餐桌前时,他忍不住问道。
莫兰低头用筷子搅着碗里的稀饭,并不回答。
“到底怎么啦?”
“爸,高竞跟她妹妹断绝关系了。”她答。
莫中医差点笑了出来,高竞这小子还真是老实,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那你干吗这副表情?难道他也同时向你提出了分手?”他好奇地问道,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对。”莫兰说着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又强颜欢笑道,“爸,幸亏你来这么一招,否则我还以为他是个很值得依靠的人呢。是你让我认清了他的本质,谢谢你。”
莫中医在心里偷笑。女儿的演技真差,还谢谢我呢,待我来试她一下,他想。
“莫兰,你放心,你们分不了手的。”莫中医道。
莫兰抬起头,狠狠瞪了父亲一眼。
“他自己已经跟我提出来了!爸!”
“莫兰,无论什么话都要当面说出来才能算数。”莫中医悠然喝了一口茶,“高竞我了解,他现在只是暂时性的神经错乱,等过两天,他就会后悔的。”
“真的吗?爸?”莫兰眨巴着一对大眼睛看着父亲。
“他其实爱你爱得要死。他说他可以为你死,我完全相信。他不是会说谎的人。你瞧,他最终还不是为你跟他妹妹断绝关系了吗?虽然这么做可真是笨得要命,但也说明他心里的确是把你放在第一位的。”莫中医说到这儿,忽然发现莫兰已经泪眼蒙蒙了。
“爸!这都得怪你!我们本来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就你多事去跟他提这个破要求!结果害他做了傻事!你就算要提也应该等到我们旅游回来,登完山,吃完高级的牛排套餐和豆捞火锅,尝遍各地农家菜,看好新上映的美国大片,买好换季的衣服,把他家装修得舒舒服服的,然后再提!”
“要不要等你们生完孩子再提啊?”莫中医问。
“你给他毒药,却不给他解药,他自己又不会解毒,那不等于是要毒死他吗?现在还连带毒死了我!反正,都要怪你!”莫兰一边抹眼泪,一边气愤地说。
“我已经跟你说了,他不会真的跟你分手的。他这辈子除非死,否则是离不开你的。你结婚他都没离开,现在算什么!”
这句话显然说到了她心里,莫中医看见女儿的脸上忽然露出几分欣喜,但随后她又很没把握地问道:“真的吗?爸,你怎么能肯定?”
“因为我旁观者清,因为我比你更了解高竞。”
“爸,你是不是不喜欢他?”莫兰问道。
“谁说的?你的男朋友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莫中医说的是实话,“知道为什么吗?女儿?”
“为什么?”
“因为他最老实。长得好又老实的男人本来就是稀有动物,更何况他好像还蛮自卑的,也不知道自己好在哪里,这更稀有。”莫中医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以前没追求你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穷,没办法让你过上好日子。那时候我看得真窝火,恨不得开张支票给他。”
“爸,他也没你说得那么好,其实他经常说些很伤人的话。”莫兰擦干眼泪,开始喝稀饭,“我觉得你这件事做得很对,让我看清了他处理事情的能力,就是这么差!”
“他过两天就会来找你的,只是时间问题。”莫中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要是不来怎么办呢?这都怪你!你干吗要随便测试他?你知道他有多难过吗?”莫兰狠狠地往嘴里送了一口稀饭。
恋爱中的女人真是反复无常!莫中医想,就连聪明的女儿也不例外。
“好了,快吃完饭,好好洗个脸,然后跟我出去见朋友。”莫中医道。
“哪个朋友?”
“自然是施永安,他叫我去跟他下棋。对了,你应该认识他的儿子吧,就是那个粗心大意的书呆子。据说现在在当建筑师。”
“是正云哥哥吧。他结婚我还去喝过喜酒呢,我也认识他太太。”莫兰歪着头想了想才说,“我跟他们一起骑过马,她太太很会骑马。”
“好吧,我们今天就去他们家蹭饭吃,施永安答应请我吃乳鸽,嘿,你也可以顺便散散心。”莫中医提议道。
“那我妈呢?”
“你妈正好今天要去见朋友。”莫中医眉飞色舞地说。
“算了吧。你肯定是专挑妈没空的日子去见那个施永安的,这样你就可以跟他大谈你们两个跟女明星的艳史了。”莫兰白了父亲一眼。
“女儿,你再冤枉我,小心我改遗嘱。”莫中医得意地威胁道。
高竞一个人在街上走着,忽然一部车停在自己面前。不一会儿,郑冰从后车窗里探出头来跟他热情地打招呼。
“嗨,高竞。”
“嗨。”高竞不太热情地回应道。
“你是不是要去局里开会?你的车呢?”
“我想走走。”他想,现在我反正有的是时间,本来休了个长假是准备跟莫兰一起出去旅游的,可现在,只剩无穷无尽的空白日子,随便我打发。
“上来吧,我们一起走。”郑冰热情地邀请道。
“不用了,我自己走过去。”高竞冷淡地回答。
高竞说完正想走,却见前面驾驶座走下一个衣着休闲的男人来。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们新来的年轻副局长,分管绑架科和反黑组的郑恒松。他纳闷郑恒松怎么会跟郑冰坐在一辆车里。
“上来吧,高竞。”郑恒松对他微微一笑,口吻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领导开口,高竞难以拒绝,只得上车坐在了郑恒松旁边。
“高竞,郑冰是我妹妹。”一上车,郑恒松就直截了当地解除了他的疑惑。
“是吗?”高竞这才想起,这两人都姓郑,但那又怎么样?
“没想到吧。”郑冰似乎很得意。
可是,高竞对他们两个是兄妹这点毫无兴趣,他没有回答郑冰。
“假期过得怎么样?”郑恒松问他。
“还好。”高竞答道。
“想归队吗?”郑恒松又问。
高竞一惊。
他不得不承认,反黑组赫赫有名的松哥的确不同凡响。就这么一会儿,这个人好像就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而且表达得还相当体贴,非常照顾他的感受。他真的想归队,因为他实在无事可做。而且想到前一天,自己跟莫兰在电话里说的话,他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蠢,怎么会反应这么慢,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开口说要放弃后,才知道有些东西他是永远都放弃不了的呢?他本来想一大早就去找莫兰的,但想想又没去。他可以想象现在她有多生气,他觉得自己又一次大大地伤害了她,他本来是该再次向她道歉的,尤其是想到她昨天最后说的那句话,他的确是该向她道歉。但是,他突然觉得好烦,他觉得自己都快成说“对不起”的机器了。
“你想归队吗?”郑恒松再问。
“还是等假期结束再说吧。”高竞说。他不想让对方认为自己已经猜中了他的心思。
“那好,随你。”郑恒松笑了笑,随后又问,“听说你跟乔纳的表妹在谈恋爱?”
“你说什么?老哥?”郑冰似乎非常吃惊。
但是郑恒松没有理会妹妹,而是继续问道:“我没说错吧。”
“是的。”高竞沉闷地答道,他知道这是他自己前阵子在办公室宣布的,因为莫兰一连一个星期给他带了盒饭,所以他没去楼下食堂吃饭,结果就被同事发现了。
“今晚有空吗?”郑恒松问。
今晚有空吗?这是什么意思?高竞不禁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开车的郑恒松,但是他也知道,要想从郑恒松的脸上看出什么秘密来,根本就不可能。局里所有人都知道郑恒松是出名的“深水虾”,没人知道他究竟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说笑,什么时候是翩翩公子,什么时候又成了辣手神探。大概也就是因为有这份深藏不露的肚里功夫,他才能让那些黑道老大闻风丧胆,令自己平步青云。高竞知道,即便郑恒松没有坐上反黑组第一把交椅的时候,他也是实际意义上的老大,所有人都听他的。
“我们聊聊,就我跟你。”郑恒松道。
“好,在哪儿?”
“我再联络你。”
“也带上我怎么样?”郑冰插嘴道。
“不行。”郑恒松干脆地拒绝。
“哥,你要跟他聊什么?为什么还要在晚上?为什么不让我参加?”郑冰把手搭在车座上,碰到了高竞的背脊,他下意识地向前让了让。他觉得郑冰就跟自己的妹妹一样,在自己的哥哥面前说话,总带点撒娇的味道。
“因为我白天没空。”郑恒松淡淡地说,随后又问郑冰,“你的案子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现在正在一个个盘问呢。你们究竟要谈什么?”
郑恒松沉默了一会儿才平淡地回答:“谈你未来的大嫂。”
这句话让高竞和郑冰同时吃了一惊。
“大嫂?是谁?跟高竞有什么关系?难道高竞认识她?”郑冰连声问道。高竞真想谢谢郑冰,把自己想问的都问了。
郑恒松没回答。
“是谁?”这回轮到高竞问了。
“我们晚上聊。”郑恒松道。
“哥,这次你可得找个温柔点的,上次你那个女朋友……”郑冰还没说完,就被郑恒松打断了。
“你要搞清楚,我找什么女人,你都得开口叫‘大嫂’。”郑恒松冷冷地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忽然哈哈笑道,“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她的吃相可真是我见过最难看的,我估计看到她吃饭,连死人都会饿。结果我只好给她叫了两份。”
“你只是看着她吃了两份午餐?”郑冰不满地问。
“不,我给她念了今天《人民日报》的头版社论,‘如何将创建精神文明工作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郑恒松静静地说。
这女人究竟是谁?高竞觉得真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