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你是小文的爸爸吗?”有人在背后叫他,他一回头就看见一个漂亮女孩站在身后,穿着绿色花边淑女裙,手上挎着一个小包,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微笑。
“你是……”他不认识她,但又有点面熟。
“我是莫中玉的女儿莫兰。”她笑着说。
原来这就是莫中玉老头一直挂在嘴边的掌上明珠啊,果然长得娇滴滴的惹人爱。他禁不住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觉得她像只鲜嫩的桃子,恨不得想上去咬一口。
“有事吗?”他和蔼可亲地问道。
“骆叔叔,我们一起喝杯茶吧。我请客。顺便我也想看看你的货色。”她的目光朝他的袖口里一扫。原来她是想买货啊,这个丫头可真有意思,她跟白至中又不熟,干吗要买这个?难道她是买给别人的?反正不管谁死,生意还是照做。再想一想,他此生可曾拒绝过美女的邀请?没有过。
于是他爽快地答道:“好吧,小姑娘,你说上哪儿喝茶?”
“我们就去那边吧。”她指了指礼堂后面的一个休息室。
那是火葬场为举办仪式的客人提供的一个收费茶餐厅,名为“天使茶室”。他一直觉得这名字取得太不吉利,好像每个喝完茶的客人都会立时三刻被天使接上天似的。幸亏他不是个迷信的人,其实做这生意的人也不可能迷信,不然还怎么混呢?
他们进茶室的时候里面已经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客人。令他颇感意外的是,他的女儿骆小文也在那里,她好像在等他们。
“爸,你来啦。”小文看到他总是很热情,终究是自己的女儿,从来不嫌他穷也不嫌他没用,跟那个贱女人白丽莎完全不同。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她,心里觉得有点奇怪。
“莫兰约我来的,我本来就不喜欢参加什么葬礼,再说正云哥今天也没来,他出差了。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就更没意思了。”小文掏出一面镜子照起脸上的雀斑来。他每次看见女儿小文,都觉得有些遗憾,因为她长得不像白丽莎而更像他,这对女孩来说可真是个灾难。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女儿不漂亮,但现在她坐在莫兰对面,还是显得皮肤黑了点,头发长了点,眼睛小了点,鼻子又塌了点,总之,就是逊色了五分。
但是,莫兰为什么要约小文来茶室?他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小姑娘,你怎么不去参加葬礼?”他试探着问莫兰。
“我跟白至中叔叔不是很熟。”她眨了眨她那漂亮的眼睛回答道,“再说,我觉得对白至中叔叔最好的悼念方式不是参加他的葬礼,而是抓住杀害他的凶手。”
这句话让他的心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她一眼,想分辨出她这句话里的真实意思,但是她却迫不及待地盯着他的袖子看:“骆叔叔,快给我看看你的货吧。”
看来是多心了,她的确是来买货的。
他撩起袖子,露出左手臂上一排金光灿灿的小花圈。那是他在推销的一种高价小花圈。它是专门为那些想在家里长期供奉死者的家庭准备的小型花圈,模样类似花环手镯,但做工相当精致,整个花圈由25朵小梅花构成,每朵梅花花瓣的边缘都镀了金丝,花蕊则由小玳瑁石组成。由于它精致美观,又相当独特,所以售价也较高,但骆平自六年前开始推销这种小型花圈以来,生意一直不错。他从手腕上拉下一个花圈来递到她面前。
“啊,好美啊!”莫兰赞叹道。
骆平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赞扬花圈的,不禁“嘿嘿”笑起来,觉得莫兰这丫头很有意思。
“多少钱啊,骆叔叔?”
“给人家是三千,给你,就打个八折好了,两千四。”骆平一边说,一边欣赏着她的粉嫩脸蛋。他向来喜欢皮肤白、大眼睛的年轻女人,她让他想起了另一个年轻女孩,直到现在,每次想到自己撩起她的裙子,强行突破她娇嫩的身体时,他都会激动地双腿打颤。这是多年来,他唯一一次在跟白丽莎的交锋中取得胜利。他知道摧毁了这个女孩,就等于是摧毁了白丽莎。但那毕竟是六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他就算对莫兰这丫头有那意思,也可能力不从心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这么贵!”莫兰嘟起了红艳艳的嘴,好像有点不情愿。
“别不识货,小丫头。这是高档花圈,都镀了金丝的。”他发现她很专注地盯着花圈看,便老道地把梅花花瓣周围的金丝指给她看,“看见没有,这圈金丝在黑暗中能够形成一个很亮的梅花图形。”他向人推销时通常都这么说,在他的印象中,女人最容易被反光的金丝花瓣打动了,他琢磨着这大概会让她们的悼念活动变成一场华丽的作秀。嘿嘿,女人,这辈子他看过的女人太多了,个个都喜欢作秀,撒谎和粉饰她的脸。他想到这里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正在他旁边对着化妆镜研究雀斑的女儿,突然觉得她的脸丑得像个撒满芝麻的烧饼,简直没法看,这让他羞愧。
“在黑暗中能反光出一个梅花图形?啊,太有趣了,让我看看怎么反光的。”莫兰忽然抢过那个花圈,钻进了桌子底下。等他低下头去时,看见她的手里多了一个金属皮带扣,她正在桌子底下认真地研究反光的梅花图形呢。他不禁笑出声来,果然是莫中玉的女儿,一样的古灵精怪,做事出人意料。
茶室本来就光线不足,桌子底下自然是黑漆漆一片,的确可以做这个试验。
“你在干什么,莫兰?”小文忍不住低头问道。
“我想看看朱倩被强奸的那个晚上看到的图案,嘿,真的可以照到梅花!”她兴奋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个金属扣。
朱倩?强奸?这两个词令他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他不太明白莫兰在说什么,他当然知道朱倩是被强奸的,这毫无疑问,但是,梅花跟朱倩有什么关系?这事又跟莫中玉的女儿有什么关系?难道那天晚上,朱倩这丫头看到了梅花……
“你在说什么呀,莫兰?”小文皱了皱眉头,露出了她惯常的不耐烦表情,她放下她的小镜子,也钻到了桌子底下。
“看到了吗?”他听见莫兰在问小文,显然她在展示金属皮带扣反光里的梅花图形。
皮带,金属扣!妈的!他明白了。妈的!妈的!妈的!他真想跳起来跺脚,以前怎么没想到!如果梅花是朱倩看到的,那么,所有的事都串起来了!
“看到了。”他听到小文回答。
他忍住不安和焦躁,不动声色地坐在原地,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他决定听听这女孩接下去要说什么。现在他已经后悔把花圈拿出来了,他早该料到自己现在是在跟莫中玉的女儿说话,她不会傻到真的花两千四百元买个花圈的地步。
莫兰和骆小文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小文把像幕布一样盖住她脑袋的一头长发撩到脑后。
“看完了?怎么样?诚心要的话再给你算便宜点。怎么说,你爸以前也是我老婆的旧情人。呵呵。”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说。
她有些不高兴。
“我爸才不是白丽莎的旧情人呢。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她反驳道。
“呵呵,是吗?白丽莎可是一直在说你爸好呢。”他阴阳怪气地说。
她好像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抬头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骆叔叔,朱倩那件事是你干的吧?”
这句话像枚小银针突然朝他的嗓子眼飞来,他一惊,烟差点掉下来。
“莫兰,你别信口雌黄!”小文冲口而出,但是莫兰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盯着他。
他想用眼神叫女儿稍安勿躁,但小文没看到。
“小丫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他摆出一脸宽容,微笑地看着她,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的。
“那天是施永安的女儿施倩云的豆腐宴,所谓‘豆腐宴’就是葬礼之后答谢宾客的宴会。你当时刚刚开始经营这种高档花圈业务,用你的话说就是刚开始做死人生意,这是你自己对警方说的,沈是强也说,你是到哪儿就卖什么,那么在跟葬礼有关的场合,你当然是做你的死人生意喽。那天,虽然你不是被邀请的客人,但是你去过那里,你是去推销你的花圈的,也许你还想让白丽莎给你投点钱,这也是你自己说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本能地插嘴道。
“忘了跟你说了,我偷看了我男朋友整理的嫌疑人谈话纪录,他是警察。”她道,“而且,他已经问过沈是强、施永安和宋恩了,他们都见过你的梅花花圈,如果不是白丽莎把他们当作嫌疑人,她可能早就从他们那儿听说梅花是什么了。”
原来如此,他没说话。
“那天因为白丽莎跟沈是强闹得很不愉快,所以她拒绝了你的要求。施永安说,白丽莎曾经答应投钱,也答应买你的花圈,但后来连花圈也没买,投钱的事就更不用说了,她是因为心情不好临时改变主意的,于是那天你无功而返。你离开西湖大饭店的时候是晚上10点10分左右,施永安说,他当时跟你一起下的楼……”
他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别唬我,当时我是一个人下的楼。”
“他在你后面,你没看见他。他不想跟你并排走,因为他讨厌你。”莫兰朝他笑笑,好像很同情他的遭遇。
他觉得脑袋被人打了一拳,施永安那天在他身后?他没想到这一点,要说施永安这个娘娘腔对他有多讨厌,他是心知肚明的。施永安的确可能走在他身后而不跟他打招呼,其实就算迎面碰见,他们也经常装作不认识。
“莫兰!你真是废话连篇!”小文在旁边焦虑地顶了一句。
莫兰仍旧没理会她。她看着他,继续说了下去。
“施永安到楼下打电话时,他看见你在门口跟一个女孩说话,那个女孩在向你问路,她问你25路车站在哪里?你告诉她,走对面那条小弄堂可以直接到达车站,那是最近的路。”
他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捅了一下。
“问路?哼!我哪有这耐心去给人指路!”他冷笑道。
“如果是别人,你当然没兴趣搭理他,但是这个女孩你认识,所以你不仅给她指了路,还非常热心诚恳地提醒她,那条路没路灯,但非常近。”
难道施永安这浑蛋偷听了我跟朱倩的对话?他知道每当自己紧张时,眼睛就会禁不住变成丑陋的一大一小,他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他很希望自己的模样能把对面的小丫头吓住,但她显然没有,她的表情显示,她觉得一切都很有趣。
“你到底要不要买货,不买我就走了。”从他的嘴里蹦出一句话来。
“别急嘛,骆叔叔。”她甜丝丝地笑道,“朱倩后来听了你的话真的走进了那条小胡同,你尾随着她,然后你用你的外衣蒙住了她的头强奸了她。那天你的梅花花圈应该就像现在一样套在你的手腕上,你的手按在她的手臂上,她从蒙头的衣服缝隙里看见了你皮带扣上反光出来的梅花图形,她记住了这一点,但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她没去参加施倩云的豆腐宴,所以她没看见过你手里的梅花花圈,也不知道那就是花圈上的梅花。”
难道朱倩真的看到了梅花?他的心脏瞬间像装了一个自动起搏器,开始不自觉地狂跳起来。但他马上就用理智的大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心脏,镇定,镇定!他对自己说。这都是陈年旧事了,而且朱倩也死了,就算她真的记得那梅花又怎么样?还不照样死无对证?妈的!我慌个屁!
“小姑娘,你跟你老爸一样爱吹牛。算了,看你年轻,我不跟你计较,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当然有,我还知道白至中是谁毒死的。要不要听我说下去?”莫兰叫了杯酸梅茶,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
“爸,听听她怎么说。”小文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她现在已经没心思照镜子了。
“那我就说下去了。事实是这样的,朱倩被侮辱后不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就是因为这个才自杀的。她死的时候,留下了遗书,说自己看到了梅花,但是白丽莎并不知道梅花是什么,也从没想起过,为什么呢?因为那天在施倩云的豆腐宴上,你的花圈只是拿出来晃了晃,还没开始推销就被她打断了,她那天确实心情不好,她根本不想听你说这些,所以,她没有把你的梅花花圈跟朱倩信里说的梅花联系起来。她也不知道你那花圈是梅花做的。朱倩的信让白丽莎怀疑是豆腐宴上的某个男人侮辱了朱倩,因为朱倩在信里提到了这个男人说的话,显然这男人认识白丽莎。”
“更年期的女人向来就是这么疑神疑鬼的,我了解白丽莎。”他马上说,脑子里又浮现出白丽莎那张漂亮却时时皱着眉头的脸。他以前曾疯狂地迷恋过她,甚至对她言听计从,但最后怎么样呢?她还不是裤腰带敞开,人尽可夫?妈的,只要男人肯帮她,她就敞开供应,简直比猪肉还便宜!而她这样的贱女人居然还瞧不起他、嫌弃他!对这样的女人他当然只能讲钱了,难道还讲心吗?白丽莎这婊子!他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声。
“我妈的话怎么能信,她看见谁都不顺眼。”小文又顶了一句。
“白丽莎是在临死前不久看到朱倩最后的那封信的,当时她已经知道自己患了晚期癌症,并觉得自己已经无力查出女儿被害的真相了,所以一方面她选择了自杀,另一方面她安排弟弟在葬礼上念了一篇特殊的悼词,在悼词中她影射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和对女儿之死的疑惑。”
“我早说我妈是自杀的!”小文冷漠地说。
“她自杀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插了一句。
“她的死是跟你们没关系,但是白至中的死跟你们有关。”莫兰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沉了,他觉得她忽然从仙女变成了女巫。这种变化他经常在白丽莎脸上看到,他厌恶地咳嗽了一声,往地上吐了口痰,这倒把莫兰吓了一大跳。
“莫兰,你不要血口喷人!这事跟我爸没关系,我爸根本没参加仪式!”小文愤怒地把小镜子往桌上一摔。
莫兰勉强朝他笑了笑,好像还在为那口痰惊魂不定。他想着要不等会儿吐口痰在她身上,哈哈。他正在琢磨什么时候吐痰,却听到莫兰在那里说:“说对了,凶手就是应该不在现场的。”
砰!有人打了他一拳!他的心脏起搏器再次启动起来,咚咚,咚咚,咚咚。
“凶手怎么可能不在现场呢?”他假装镇定地问道。
“因为他以为白至中会立刻毙命。他亲眼目睹白至中把毒药放进嘴里了,他知道氰化钾胶囊会很快起作用,所以他当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逃离现场。所以,凶手应该是最先离开现场或者根本不在现场的人。”“女巫”莫兰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我查过谈话纪录,你是最早离开葬礼现场的人,你在仪式开始前就走了。你走的时候,正好是白至中上完厕所的时候。”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感觉自己的额角开始出汗了。妈的!我应该镇定!镇定!
“白至中本人没有服药习惯,在仪式开场前,他只喝过我爸给他的一罐饮料,后来他去了一厕所,凶手就是在厕所里把药给他的。他告诉白至中,莫中医在你的饮料里下了毒,这是止泻药,你可以吃一颗。白至中相信了他的话,直接把药塞进嘴里就去参加仪式了。然后,在念悼词的过程中,他把药吞了下去。”莫兰不急不慢地说着,他则注视着她的酸梅饮料,他忽然想到,自己的钱包里还有一颗氰化钾胶囊。
他听到莫兰继续说了下去。